《昭云之间》四目藕

55、我们分开吧

　　并没有。

　　人群像走过场一样，都来慰问了一圈，倪云该寒暄的寒暄，该安慰的安慰，却一直没看见那人的身影。

　　一直到晚上，李旋来给她送药，她才找到解闷的机会。
　　“大夫说你还不易用膳，这药里也有些养物，快喝了吧。”
　　倪云在他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小口喝着药水。

　　“你怎么……不问问三王爷。”李旋看着她，问。
　　倪云拖着药碗的手顿了下，眸子跟他对上。
　　唯独这次，李旋没有躲开。
　　“为何要问他？”她反问道，轻笑了一声。
　　“他记起你了，对吗？”
　　“……”倪云语塞。
　　这件事，她也没办法确定。
　　“他回汴京了？”
　　李旋摇摇头。
　　“他人在哪？”
　　“你真的想听？”李旋垂眸，睫毛轻轻颤了下。

　　“是。”
　　她承认，没一点犹豫。
　　“我想知道，顾昭在哪。”
　　她瞳孔黑黑的，没有一点波动，只是淡淡地眨了一下眼。

　　以往这个时候，倪云总会讽他几句，或不搭理他，等他自己说出。
　　可这次却不一样。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云儿若是想见他，今晚晚些睡便好了。”

　　他白日也见不到顾昭，唯独在大早给倪云送药时，会看见顾昭倚在榻旁。
　　每每这时，顾昭便会离开，然后又是消失一整个白天。

　　可倪云的命，确实是他救的。
　　这点李旋不能否认，他只能责备自己的无能。

　　夜半。
　　倪云的身体疲惫的不行，意识却强撑着自己不睡过去。
　　她闭上眼，陷入了朦胧的梦境中。
　　她睡得很不好，中间醒了数次，却没一次等到她想见的人。

　　许久，不知是几时了，她突然感到身边有人坐下，将气息带到她身旁。
　　她没有睁眼，只是嗅到了泥土的芳香。
　　刹那，一双手覆上她的手。

　　温温热热，那感觉，她不会认错。
　　他的手，她碰过太多次。

　　缓缓地，那人将倪云的袖口掀开，又无声盖上。
　　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便没了声响。

　　倪云睁开眼，却见那人眼眶发红，静静地望着她的手背发呆。

　　他瘦了很多，眉眼更加分明，眼下的乌青，嘴唇的苍白，都显示了他现在的病态。
　　可是好像这样，他的棱角，才会被磨平一点。

　　看来这样，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她心里明白，她若是开口，便会捅破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薄膜。
　　可是她，就是为了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僵持许久，直到他眼红的几乎要滴出一滴泪来，倪云才忍不住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
　　“三王爷。”

　　她分明地感到顾昭身躯一震，猛地将手抽出，头也不知何时地转了过去。

　　“顾昭。”

　　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含着些说不出的情感，他能听出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

　　当他再次回过头时，倪云已经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波动，就连眼眶，也没那么红了。

　　“你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内力还需恢复一段时间。”他淡淡开口，对上她的眸子。
　　“既已没什么事，我便……”“顾昭，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她冷不丁地打断他：“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记起的。”
　　他顿了下，尔后偏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静许久，她轻声开口：“对不起。”
　　顾昭有些难以置信，眸子微微颤了颤。
　　“你对不起我什么？”
　　他垂眸，再次对上她的眼睛，声音已有些沙哑。
　　倪云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你输了多少内力给我？”
　　他没说话，只是眼眶再一次红了。
　　“两成？”
　　“五成？”
　　倪云深吸一口气：“顾昭，回答我。”
　　“七成。”他开口。
　　倪云蹙眉，将头别到一边，骂道：“那么多人等着取你的命，你还只给自己留三成功力，你不要命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坐在她榻上。
　　倪云偏头看他，眸子里有些东西在闪烁：“我有什么，值得你救的？”

　　看清她的神情，顾昭更是摸不清她的心思。

　　他以为，只要他装作不认识她，她就不会和自己撕开脸，不会躲着自己。
　　可是现在，她非要拎的那么清。

　　“倪云，那你为何要救我？”
　　再也压抑不住积攒已久的情感，他钳住倪云的手腕：“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我的生命，那你又为什么...为什么再一次出现？！”

　　明明以前几乎没为他掉过一滴泪，如今为什么又红了眼眶？

　　他真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摸透过她。

　　“我心中有愧。”她感受着手腕处的痛楚，“我救你一命，自此恩怨相抵，我便也...”
　　“倪云。”他打断她，愈发难受，一字一顿，“我们之间，这辈子都抵不清。”
　　倪云一愣，眉头微微皱起。
　　“倪云。”他将手放轻了些，轻声道，“就算你因我殒命，我们之间，也不能这样草草了之。”

　　她不再看他，偏过头去，费力地将手抽出，却又被他一把按了回去。
　　她刚刚好些，使不上什么劲，顾昭也心知肚明，没用多大力气。

　　“顾昭！”她有些恼了，眼角已有一颗泪珠顺着鼻骨滑下。

　　“倪云，你还没原谅我？”他压住哭腔，那双手握的越来越紧。
　　“我从未与你置过气。”倪云淡淡说，“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倪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然你怎会为我落泪，为我解毒，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她轻轻笑了声，眼神有意地勾住顾昭，嘴唇微微颤了颤。
　　“顾昭，相比以前，我们都变得太多太多了。我们已经从彼此的世界消失了三年，你所执着的，只是三年前的倪云。”

　　语落，顾昭骤然掉下一滴泪。

　　“顾昭，你怎么还这样幼稚？”她轻声说，微微蹙了下眉。
　　“倪云，那你可曾考虑过我？”他唇颤了颤，滑下一滴泪，“你抹掉我记忆的那一刻，你可曾想过我？”
　　“……”她合上眼，轻舒一口气，“这三年，你不是过得很好吗？”
　　“可你过的不好。”
　　他说，抹掉她眼角的泪。
　　“我过得很好，顾昭。”她很认真地说，“我也不想再折腾了。所以，我们分开吧。”

　　他沉默了一会，尔后松开她的手。
　　“若和我一起，已成为你的负担，我宁愿与你分开。”
　　顾昭轻声说：“只是，可否给我两月时间。”
　　倪云顿了下，将身子侧过去，没有说话。

　　她确实对他不舍，但是她若是执意与他在一起，对两人都无益。
　　只是他的话，她没懂。

　　次日，倪云只觉昏昏沉沉睡了好久，昨夜的事，就像是一场梦，已又些模糊了。
　　外面声音嘈杂，倪云吃力地将帘子撩开一条缝，骤然发现大家好像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
　　她这是没睡醒？

　　倪云整理好衣衫，实现了醒来第一次接触地面的壮举。
　　她等了好久，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拦住那人：“你们这是……”
　　“倪云？你醒了？正好，赶快收拾收拾吧，下午就要启程了。”
　　“……”她蹙眉，“往哪去？”
　　“汴京啊，你不知道吗？”

　　倪云一愣，低头思考了下，转身却对上顾昭的眸子。
　　“……”
　　看起来倒是比昨夜精神些了。
　　“跟我回汴京。”他开口。
　　倪云觉得有些可笑，他一天到晚不是要她去江南就是去汴京，来来回回，她自己还累呢。
　　“三王爷，你还干涉不了我吧。”倪云绕开他，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顾昭挡上她的去路：“如今江南太平，汴京不稳，皇上已下旨将苍龙帮召回汴京城，有何不可？”
　　“我现在连个妖都降不了，去了只会徒增混乱。”她抬头，看着他。
　　“我要你在我身边。”
　　“……”倪云有些迟疑地望了他一眼，“顾昭，我们难道……”
　　“只有两个月。”他说，“可以吗？”

　　两个月，他足以将她的内力恢复大半。
　　现在，还不知道顾明澄会不会对倪云下手，虽然他只有三成内力，但对付顾明澄，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明澄这些年在江南的人手与日俱增，况且自己的手下都在汴京，她若是留在江南，便多一分危险。

　　“你要我给你两月时间，是为了把我拴在你身边？”倪云向后退了一步，“顾昭，我不知道你用意何在，但是，我们两个，不该再有牵绊了。”
　　“我不会打扰你。”顾昭顺着她向前，将她逼入角落，“但汴京，你必须跟我去。”
　　倪云：......
　　怎么突然硬气上了。

　　她没说话，默许了。
　　要是换以前，她说不定会为此事与他大吵一架，问清缘由。
　　可是她现在是一点都懒得操心，反正就两个月，随他去好了。

　　倪云绕开他，转身回了房。
　　而顾昭，只是站在原地，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