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沙》猫小二

12、第十章

　　齐留早已带着兄弟二人出了宫门，他的徒弟守候在外多时，四人换成平民衣裳，徒弟一身小贩打扮，挑了一溜扁担，二个孩子藏身在前后各一的草筐中，盖好盖子，徒弟挑担欲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师父，素衣呢？”
　　“他不走了，他要留下来。”
　　“那他会不会有事？”
　　“谁管得了那么多！能保住我们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师父，这可不像您的作风。”
　　齐留子勿笑嘻嘻的拍一下徒弟的后脑。“笨蛋，有些事不是你师父我不想管，是管了亦无能为力，你以为你师父真是神仙呐。”
　　“可是师父总是能洞晓天机。”
　　“那都是你师父我喝多了蒙的！！快走吧，一会儿就会有人追上来了。”

　　方弼方相追上来时，师徒正好要出城门，方弼下马，恭敬道：“齐留大人，您就是换张脸也没用，您走路的姿势没第二个人能学得出来。”
　　徒弟拉长了脸，低下头在齐留子勿耳边道：“看吧师父，都怨您。”
　　“方将军，老头子我想出个城难道都不行么？”
　　“行，当然行！您去哪都没问题，只要您把二位殿下交出来。”
　　“老头子我听不懂将军的话。”
　　这时方相也下马，指着扁担对徒弟道：“别挑了，你不嫌沉啊，我们兄弟又不是傻子。”
　　齐留子勿哈哈大笑，捋着胡子看着方相。
　　“将军此言甚教人欢喜，将军既然不是傻子，必然分得清忠奸善恶，是非曲直，敢问将军，现在还打算阻止我们出城么？”
　　方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方弼一拍大腿，万分悔恨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齐留大人，我们兄弟回去复命了。”
　　“二位将军无功而返，恐会受灾，大路宽敞，将军看清楚嘛。”齐留扬出手，指着朝歌城外。
　　方相方弼对视一眼，琢磨出了些许意味。

　　翌日，黄府
　　黄飞虎口衔一片长叶躺在树干上，懒洋洋的享受阳关，很是悠哉的样子。心里却是焦躁郁悒，他表面上守在家中，貌似袖手朝事，其实一直派人多方打探。了解到纣王的暴戾与日俱增，他满腹的苦闷无从解脱。
　　黄飞虎是个行动派，嘴巴是拙笨的，就是如此的拙笨，在面对纣王的时候，他也已把会说的字都讲出了一遍。
　　可是纣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气得几乎一口血吐在朝上，命绝当场。
　　黄飞虎咬着长叶，最后竟不知不觉的慢慢嚼进嘴里，草汁的苦涩弥漫满口，他才觉过神儿来，连连呸了两口。这时探子来报，说黄贵妃昨日从摘星楼不慎坠下身亡。
　　黄飞虎整个人呆住了，身子一栽从树上摔下，他顾不上疼，按住探子的肩膀一阵摇晃。“不可能！！不可能！！我妹妹她不会那么不小心，谁！！她摔下去时摘星楼上还有谁？！！”
　　“好像……还有陛下和苏贵人。”
　　“苏、贵、人！”黄飞虎咬牙切齿，甩开探子冲了出去。
　　他几乎是一路横冲直撞闯进大殿，早朝未散。他站在殿中央，咆哮道：“我妹妹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纣王瘪着嘴不耐烦的嘘了一口气，心中很是快乐。
　　——黄飞虎你终于自己送上门了。
　　“黄飞虎你好放肆！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黄飞虎兄妹情意深重，黄飞虎此时已眼中含泪，见纣王竟是一脸窃喜模样，便全然知晓。他一把抽出身旁武将的长剑，直指纣王。
　　纣王顿怒“大胆黄飞虎！你想弑君？！将他拿下。”
　　群臣均闪到角落，神色各异。
　　两列士兵持长枪而出，将黄飞虎围了个圈，黄飞虎身经百战，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举剑一挥，回身横扫。
　　士兵就死伤过半，余下的人排成一字，挡在金阶前。
　　又有士兵源源补充上来，挡住黄飞虎的后路。
　　黄飞虎杀红了眼，只知不停的挥剑砍下。血染轻衣，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他面前。就在人以为他不会停下来时，一声清亮中带着哭腔的呼唤让他的手陡然一顿，整个人定在当场。
　　“爹爹！！”
　　他颤抖的回过身，不自禁的张大嘴，面容变得惶然。
　　贾氏和四个儿子都被人用刀架着推进殿中，小儿子哭的满脸是泪，求助的看着黄飞虎。
　　黄飞虎愤然的把剑摔掉，对着纣王跪了下来。
　　“黄将军骁勇善战，朕今天见识到了，黄将军放心，朕不会为难你的，这五个人中，黄将军选一个带走吧。”
　　黄飞虎咽了口唾液，愕然的抬头。 “选一个？”
　　纣王狡黠的笑了，他不知道他此时的笑在众人眼中是多么的残忍。纣王搂住苏妲己对着黄飞虎一扬下巴。
　　“是苏美人向朕求情，朕才会格外开恩，不然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快选一个吧，朕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办？”
　　黄飞虎起身回望自己的亲人，贾氏哀戚的看着他，又看了看孩子们，泪无声的流下。黄飞虎明白贾氏的意思是叫自己选择孩子，可是四个孩子，又该选哪个好！
　　黄天祥已然哭成了泪人，吓得面无血色。
　　黄天爵咬着牙装镇定，其实腿一直在抖。
　　黄天禄还算从容不迫，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
　　而黄天化……一直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选……”黄飞虎开了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选天化，最年长的那个孩子。”
　　黄天化怔怔的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后面的士兵把架着的刀拿开，推了他一把，他才确定黄飞虎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苏妲己用鼻子嗤了一声笑出来。
　　——果真和娘娘猜的一样。
　　“爹我不走，你选天祥吧，他还小。”
　　黄飞虎上前狠狠拉他在身边。 “少罗嗦！你根本不是我们黄家的人，这些都应该和你无关。”
　　黄天化鼻子一酸，牙关死死咬住下唇。
　　——无关……在黄家生活了十六年，却只是无关的人。你这一句话，真是比什么都伤人啊！
　　“黄将军既然选好了，就带着他走吧。”
　　一条路被让了出来，黄飞虎拽着天化走出殿外，然后用尽全力的推了他一把，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呼出。
　　镇定下来后，黄飞虎开口道：“天化，跑吧，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黄天化哽咽，带着颤音问：“你呢？”
　　黄飞虎笑了，鬓发飞扬，他英武明朗的脸孔中现出一副无惧的从容，那是他曾面对千军万马的王者姿态。
　　“难道我会丢下妻儿？”
　　“可……”
　　黄天化没说下去
　　——可你会死
　　黄飞虎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爹……我不走。”
　　泪水自眼角流下，久违的潮湿浸濡了满脸，黄天化哭着摇头，跪在了地上。
　　恍然之间，黄飞虎回想起了，黄天化自四岁起不曾哭过的缘由。
　　十二年前，自己因为丧母之痛一个人躲在后院的角落哭的不成体统，小小的天化搂着一个小木雕蹒跚走来，把木雕塞到自己怀中，奶声奶气的说：“爹爹不要哭，天化的宝贝送给爹爹。”
　　自己当时就把天化抱在怀里，哭的更是震天撼地。
　　天化用小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道：“爹爹不要哭，爹爹哭了，天化也难过。”
　　“那……爹爹不哭了，爹爹要勇敢，天化也要勇敢，只要爹爹不哭，天化就不能哭，懂了么？”
　　“恩”
　　“一言为定”
　　“恩”
　　那件事后来自己早就忘了，那样随随便便的承诺已然抛到了九霄之外，只是没想过，他竟一直都记得。
　　“天化”他叹口气，尽量将目光放的轻柔。 “你走吧，这是我欠你的，你不要让我连死都带着悔恨。”
　　黄天化想要开口，窒息感压迫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他点了点头，站起，转身，用力奔跑，一步都不肯停下，一眼都不肯回望。
　　黄飞虎露出满意的笑容，背了过去，慢慢的踱步走回殿内，在一个死去的士兵身下抽出一把血染的长枪。
　　“在战场上，若是用孩子和女人作要挟，是最下贱的，陛下，这一场较量，你不要赢得这么不光彩。”
　　纣王饶有兴味的一笑，手肘轻轻搭在扶手上身子一斜。 “黄将军好气魄，好啊，你若杀了朕所有士兵，朕就放了你的所有亲人。”
　　顷刻间又涌出一批手持盾牌，紧握长枪的护卫，把黄飞虎密密实实围了两圈。黄飞虎知道，即使把这些人杀光，还会不断的有人补充上来，最终自己一定会因体力不支倒下去。他在告别黄天化回身的刹那，就了然于心。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惦念贾氏和三个儿子的安危，定了定神，他告诉自己，即使终无胜算，也要战下去。
　　英雄一役，只能有三个理由。
　　为了天道
　　为了国威
　　为了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