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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帘卷西风

      秋阳西斜,天边一抹红霞横飞,还未脱尽暑气的阳光照在鼻尖上暖暖的让人发痒。
      远山近郭遍野的荒草野木染着那近秋的暮色,散发出一种濯濯的草木香气,十几户散落的人家分布在近山的低坳里,衣着邋遢的粗野农人赶着瘦骨伶仃的老牛,一般没精打采的走下田埂。
      沿着穿过村子的小路绕过一个小山坡,紧挨着山脚下搭建着几间不高的茅草屋,新扎好的篱笆墙在草屋外面围出一片小小的院落,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斜着一把锄头呆呆的站在篱笆边,一件洗得发了白的旧布长衫裹身,手脚长且瘦,虽然仗着还算整齐的眉眼勉强称得上耐看,但青黄颜色的脸上双颊微陷,一道长长的白色旧疤斜划过男人刚硬但却憔悴的下颌一直延到喉结上,清风吹过男人脚边的干枝枯叶只见男人身旁飘满落魄二字。
      望着脚下枯萎了的花草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因为实在是想不透为什么自己前两天刚刚种下的野花又不明不白的枯萎成了干草,所以只好索性抬起头,望着天边那片红霞的怔怔的发起呆来。
      正仰着头晃晃悠悠的不知呆想着什么,一股寒气忽然袭上男人干瘦的身子,打了个哆嗦,,被两道冷飕飕的目光盯得冒了凉气的男人讷讷的转过身,却没想到只这一望,男人便不知不觉的被吸去了魂魄。
      望着那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里的白衣少年,男人突然间就讷讷的屏去了气息,只用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少年那粉白清俊的脸,仿佛只要稍微出点大气,对方那神仙般的人儿便会被自己的浊气熏得决然而去。
      只见那少年面似寒梅目若远星,鼻直口薄眉若墨柳,冷冰冰清神傲骨,卓然然佳颜天成。
      若说那人是个姑娘吧,那雪白的衫子裹着那瘦削的身子看不出一点玲珑之意,清墨般的柳眉虽细却浓得挑起三分乖戾之气,他李邵白当年也算个俊雅的哥儿却也不及这少年俊丽的七分。
      男人正这般魂不守舍的思量着,却眼见着那院中的冷面少年被他盯得渐渐柳眉倒竖,单薄端正的嘴唇使劲闭了闭,终还是隐忍不住一般的攥了攥拳头,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一脸痴傻满身落魄的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粗着声音重重的丢下一句话:
      “你傻看着什么!快点准备点吃的喝的,耽误一点时间我烧了你这家破店!”
      被那乖戾凌厉的目光瞪得打了个激灵,男人四散游荡的魂魄硬生生被瞪得又聚了起来,眨眨眼睛,男人终于想起自己前几年觉得闲得无事,就在自家的院子里立了个高竿挂了个布幌,原打算也做做那沽酒卖肉的买卖,却没想到他这小店开得一不靠大路二不挨美景,终年来来回回的也就那几个山樵野农,偶尔在他这里打点酒肉也多是赊钱记账,一来二去的那些想喝酒的干脆都拿些扁豆冬瓜瓜果梨桃之类的东西来换,时日一久,他也就忘了自己其实做的还是份买卖。
      斜眼瞥到那男人还楞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少年不耐的皱了皱眉,但只刚动了动身形那原本就寒似冬雪的脸就又白了几分。
      李邵白看着那少年玉柳般的身形,只见那少年转过身,原本站得端正挺拔的身子突然像要摔倒一般的摇晃了一下,僵了僵,那少年强拖着脚步快走进正屋。

      等到一碗清酒两三碟小菜摆上了桌子,那坐在桌子旁的少年的脸早已像浆过几遍的白纸,白得全无了半点别的颜色。
      男人站在一旁小心的看着桌子上的酒菜,心里暗自寻思着那碟花生米虽说是他前两天吃剩下的,不过他已经把碟子换了个个小的应该是看不出来……那牛肉是他新酱好的,原本是想给自己做小半个月的伙食改善如今虽然端上却也留了留私,把肉切得薄了点那剩下的半块还够自己吃上那么几天。
      “酒是三个……不五个大子一碗。”讷讷的小声说出盘思了好久的话,男人自己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拿着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少年紧抓在手中的长剑,眼见了那翡翠镶银的剑鞘和那金丝盘龙的护柄男人心中的愧疚才略略减淡了几分,正想补充说那菜食的钱一并算入了酒里不必单掏,却看到那少年看也不看桌上的先扔出了两三块散碎银两。
      “这钱……”多了。
      男人刚张了张嘴,少年已冷冷的把男人剩下的话送回了喉咙里。
      “收拾屋子,我要住下。”
      干巴巴的眨了眨眼,男人望了望少年那惨白得死人一般的脸,就把原本想说这里不做客栈生意的话吞下了肚子。
      看着那男人不知嘟囔什么的走进里屋,少年才强忍厌恶的轻扫了一眼桌子上看不入眼的粗糙酒菜。
      少年受了伤的腿早就痛得让他浑身打颤,如今一坐下那满身的疲累便再也压制不住的泉涌了上来,哪怕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只感到烦腻欲呕。
      迟疑了一会儿,少年还是勉强着自己拿起那劣质的粗釉瓷碗,强忍着心下翻滚的疲累感觉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冰凉微甜的酒带起少年身体的一阵轻颤,惊异的放下酒碗,少年白玉似的牙儿不信的咬了咬单薄的嘴唇,两朵桃云轻轻飞上少年苍白的脸颊,望着桌子上的菜呆了呆,他又试探的夹起一小片薄得肉丝筋络透明分明的牛肉放进口里慢慢的嚼了嚼,微怔了一下,少年带着一脸不甘的别扭表情一片一片的吃起了那盘中的肉。

      李邵白站在屋里想啊想,好不容易想起了去年过年时村里黄老头的姑娘曾经送来了一床新被,自己当时还曾寻思着那床新被只怕过个两年三年都用它不上,如今却突然多了一个人过夜,也就正好翻箱倒柜的把它找出来用上。
      收拾了收拾茅屋左边一直充作书房用的侧房,男人气喘吁吁的搬出了夏天在院子里乘凉用的大竹榻摆在了屋子中间,想了想那少年杨柳般均匀细瘦的身子,虽然明知人家是练武之人却仍然禁不住把自己土炕上的褥子多搬了几床铺在那竹榻上。
      一直到他看着那主儿面无表情的坐到了铺得厚厚软软的竹榻上,李邵白才了却了什么心事一般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点起一盏油灯,男人仔细听了听旁屋的毫无动静,犹豫一下也就打消了送灯过去的念头,拿着灯走进厨房转了几圈,虽然还有一点吃食可是想想明天早上万一人家打算吃完早点再上路,他又不好只给人家摆上大饼咸菜之类的东西。
      男人左右想了想最后只好又空着肚子回到自己的屋里,正要解带宽衣,忽见窗外映在棱子上的树影晃了几晃,一颗小石子‘砰’的一声打在了窗纸上。
      男人楞了楞,只听那石子又催人一般的轻打在了窗上。男人匆匆系好刚解开的衣带,又怕冷似的加了件单衣才吹灭油灯的走出门去。
      穿出了篱门,男人顺着那月亮的斜影走下了离茅屋不远的一人多高小缓坡,望了望左右无人,男人苦笑了一下正想轻唤出声,一条小巧的人影早已先一步的跳到了他面前。
      “你这样晚的出来找我,若是被人发现了,下次我到村里时你那老爹只怕又要用那凶眼瞪我了,虽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但是——”男人轻轻叹着气,那跳到他身前的女孩一袭红衫,柳眉杏眼,还未等男人轻叹的话说完那女孩已娇俏的撅了撅朱红水润的妙唇,连珠炮似的热辣开口:
      “我愿意什么时候往你这儿跑就什么时候往你这跑,谁也拦不住我!你也别仗着自己脸上有那么几根胡子就在我面前装乖卖老,村里人谁不知道本姑娘看上村西头那个卖酒的酸人?你当我爹真不知我过来的事儿?我虽说身轻足捷却也逃不过我爹那猴儿般灵的耳朵,他既不拦我你又操得哪门子的糟心?”
      被女孩一番话顶得没了话语的男人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女孩得意的皱了皱腻若鹅脂的鼻子,递过手中盖着蓝布的篮子。
      接过竹篮,男人还未掀开便已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肉香味,那女孩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娇憨的甜笑:
      “明知你是懒人,我若再不隔三差五的给你补些吃食只怕你早就赌气做了和尚。”
      看了看男人身上披的外衣,女孩突然不容男人分说的把衣服拉下来,从对口的衣襟里摸出早备好的针线,女孩一边缝一边恨恨的低骂起来:
      “早跟你说了脏了的衣服你只管交给我洗,你若给我洗了这新新的衣服又怎么会被你糟蹋得开线少扣?被子我做、衣服我洗,哪家的少年若是得了我这个貌美才佳的媳妇不美得乐上了天,也就只有你这个痴傻的呆子不懂女人的心……”
      “我的年岁已经足够做你爹的了……”男人小心翼翼的提醒着说,女孩翻起水汪汪的大眼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恨声轻骂道:
      “你哪有那么老?我爹那张刀劈斧削般的老脸你要有本事就学他一学,你若是又老又丑我瞎了心肺才会看上你!说起年纪,前几天春杏她妈把她卖给了三十里外的财主家作偏房,那个老头眼斜背驼,年纪大得足够做春杏她爷爷!可春杏那丫头还不是一路哭哭啼啼的坐上了花轿,你的年纪有又什么了不起了?”
      “……”男人被骂地讷讷的张了张嘴,还没等出声却听到身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冷冷的轻哼。
      “有人?”女孩惊讶的回过头,男人心虚的低下头,模糊的小声说:“没、没有……”
      “谁说没有!”女孩忽然杏眼圆睁的从地上一下子跳起来,粉脸涨得通红的恨恨高骂了起来:“死老头,原本就说好我的婚事我做主,我若能说得邵白大哥答应娶我你也不多插一句嘴,如今我和人家月下私会正甜蜜应对,你又管起这哪门子的闲事来了?”
      男人楞楞的望着那女孩如矫鹿一般‘呼’一下蹿出去,停了半晌看了看再无半点人影的四周,男人拿着一步一踱的走回茅屋。
      放好食篮又宽衣解带,男人爬进被窝里想了又想,怎么想怎么觉得那救了他的冷哼不像出自那黄老头之口。
      那黄老头若是有这般清爽悦耳的哼声那才叫见鬼哪!他一边想着一边闭实了眼睛,正琢磨着窗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响动,却还没容多想他便轻轻打了个喷嚏,一个跟头跌进了黑甜乡里。

      雄鸡高唱三响却也叫不醒那跌进温柔乡中的男人,待到他李邵白昏昏沉沉的从床上爬起来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
      硬拖着酸软的身子摸索着应该是搭在炕角的外衣,李邵白只觉得这一觉睡得他头重脚轻骨酸筋痛,正纳闷着是不是因为褥子铺得少了的缘故却没想到拿起外袍只轻轻一抖就忽的抖起一层细碎淡薄的飞沫来。
      一股幽幽暗暗的脂粉香气轻轻淡淡的飘散开来,李邵白怔怔的望着那细碎飞扬的尘沫,忽的重重打了个喷嚏。
      强忍着四下欲流的鼻涕和眼泪,男人跑去打开那不知何时关上的窗户,活命一般的把头急匆匆的探出窗子,让窗外的风吹进屋子。
      磨蹭了许久男人才又把头缩回窗子里面,琢磨着外面日头已近正午,自己睡得这么熟也没见有人来叫,想必昨天那位罕有的客人今天一早就收拾起身悄悄的走了。
      倒了碗隔夜的凉茶,男人正拿着它站在院子里漱口洗脸,忽听到侧屋里传出一声闷响,微微楞了楞,李邵白拿着还剩一点茶根儿的碗走向侧屋。
      “您也起得晚了么?昨晚还真希奇啊,我临睡时明明听到院子里有什么野猫野狗扒墙的声音,今天早上醒来却发现什么也没丢……?”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撩起充当阻隔的布帘,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男人怔怔的楞在了门前。
      “……”嘴唇黑紫面色灰白的少年挣扎着从竹塌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身如雪的白衣浸满大片大片的血水,手中长剑白刃染血,明晃晃的出着鞘。
      “那个……”男人望着少年苍白冰冷的脸讷讷的张了张嘴,少年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只见那男人突然惊醒一般匆匆的转身跑了出去。
      眼前一点点的晕起黑花,少年震动了一下慢慢脱力的跌坐回地上,懊恼着刚才只犹豫了一下的工夫就错失了清理祸根的机会,现在那男人必定是跑出去大吵大嚷说什么发现了受了伤的江洋大盗,就算这种荒郊野外一时半会儿找寻不来官府,只怕那男人纠集几个村夫莽汉回来也会给他添上不少的麻烦。
      少年紧紧的闭了闭嘴唇,长剑驻地挣扎又起,心中只盼望着那看起来痴痴呆呆的男人跑出去以后慌慌张长的跌进哪个深沟里面就此跌死过去,也好让他追出去以后不费多少周折的把他料理干净。
      少年刚直起来的身子还未站稳,那眼前原本还只是点点的黑花忽的一下子扩成了一片,当他紧咬着银牙再度定住了虚晃的视线,却只见那高瘦的男人塌着背,连拉带拽的把一个麻袋‘叮叮铛铛’的拖进屋里。
      “你……”少年冷冷的瞪着在他眼中晃个不停的男人,抬了抬拿着长剑的手,但只把剑锋向那男人送了送,长剑便已软绵绵的掉到地上。
      眼见着男人掸了掸沾满泥土的衣服,从麻袋里淅沥哗啦的倒出一地的断刀残剑飞蝗锁链,少年昏昏沉沉的瞪着一地的兵器,认出其中便有昨晚伤了他的那几件利器。
      男人从那些沾泥带血的铜铁中捡出几个青白色的瓷瓶,挨个拔开瓷瓶上的蜜蜡塞子闻了闻,男人扔下其中一个散着一股脂粉甜味儿的瓶子拿着另外几个凑到了少年跟前。
      “哪个是解你毒的?”男人打开瓶塞凑到少年鼻端低低的问了一句,少年皱起眉轻轻嗅了嗅,停了一会儿才勉强低声回答:“红的那个内服,白的那个外敷。”
      男人低低的‘唔’了一声把装着红色药面儿的瓷瓶递了出去,少年一瞬不瞬的瞪着面前的男人,瞪了好半晌才一语不发的接过瓶子,一仰头把那辛辣的药面儿干着吃下了大半。
      男人扶着少年僵直的身子转过多半,左右看了看,男人突然犹豫的咬了咬嘴唇,还没开口消瘦的脸上便已先红了大半:
      “你……你真的是个男子吧?”
      “……你耍笑我?”少年俊长的柳眉暴戾的倒竖起来,一张灰白的脸竟被气出两分血色。男人讷讷的闭住了嘴,踌躇了一下,男人抓住少年衣领的手一用力便‘哗啦’一声扯开了那浸透血水的衫子。
      “若是疼的话你可不要叫啊,我会怕。”男人嘟嘟囔囔的小声叮嘱着,伸出两根瘦长的手指沾着少年的血水在少年光滑削瘦的脊背上轻轻按了按,只见那少年挺直的身子抖了抖,血水湿过的地方慢慢出现一块淡淡的乌黑掌印,血水干透,那掌印便又隐了起来。
      男人端正的眉微微拧了拧,原本扶着少年身子的手迟疑的慢慢收了回去,少年觉察到身后男人突然不再动作,他原本就抱着不信的心更加冷了冷,雪白的牙咬了咬却也不多出一声,
      望着少年细白但却僵挺的脖颈,男人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动作了下去,倒出瓷瓶里的白色药面儿,男人伸出手指先沾了一点试探的轻涂了上去。
      一股青烟冒起,少年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渐渐沁出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黏汁,少年紧绷的身子微微的打着颤,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忽然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抽着凉气的挤出一声低吼:“直接用刀戳,婆婆妈妈的,我又不是个大姑娘!”
      “……”男人望了望少年低伏下的布满细碎汗珠的皙白背脊,停了一下默不作声的从怀里掏出一把一指多长的薄刃,在掌心中倒好药面儿,男人轻轻动了动手指,少年只觉背上一凉,背上的皮肉便已被划开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男人的手掌一翻,手中药沫尽数全填进了那不流一滴血的口子里。
      一阵‘滋滋’的白烟蒸腾而起,一股乌黑浓臭的浓汁混着血水从刀口点点洒洒滴落而下,少年细瘦的身体一阵抖动,压制的闷哼一声,少年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竹榻边上。

      “……你既不是姑娘家,少盖点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身子板儿虽然单薄但瘦而有肉,练武之人的筋骨怎么也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你腿上的旧伤若不是一直未得歇息只怕也早就好了……我已经把自己睡觉的地方都让你给了,你还瞪我作什么?”李邵白一边卖力的凿碎那些带回来的断刀残剑一边嘟嘟囔囔的碎碎念着,一直念到自己脖颈后面的寒毛再也禁不住少年那双眼睛的灼灼瞪视一根根全都竖将起来,男人才终于停下手,苦着脸的抬起头来。
      少年趴在男人的床上,一块轻而薄的棉布覆在少年背上,苍白似雪的清俊小脸沉得仿若那千尺的寒潭。
      “……阁下深藏不露,之前是我看走了眼,你既多管闲事的救了我就应该干脆脆的报个名号,却又为什么穷装什门子的样子!莫不是你看我是个只剩半条命的受伤之人所以施舍恩惠的戏耍于我?”
      “我、我在这崂阳村住了快十四年了,村里谁人不知那林口挂幌卖酒的李邵白虽然识得几个大字但却只不过是个沽酒卖肉的呆子……”男人讷讷的张了张嘴,望着少年又寒了几分的俊脸急得手心又冒出一层凉汗,“我虽然长得还算高挑,但却真的不是什么高人啊……”
      “……我问你,你既只不过是平常的山野村夫,林子里的那几人又都怎样了?”少年紧紧盯着脸上冒出层薄汗的男人,森然的冷冷问。
      “那、那几人呀……”李邵白心虚的看了看脚旁已经拆成的废铁,心想着自己原本想把它们卖给打铁老头的打算难不成被他发现了?抬起头,男人小声辩解的说:“就算我不动他们,这日头一落山里那些狼兽野狐也会出来把他们吃了,我既好心埋了他们他们的东西我拿回来或拆或卖也应该没有什么罪过吧——”
      那少年苍白着脸望着苦着脸的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与我寻仇为对的那些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子,昨晚他们下迷药被我发现,大家就立时动起手来,我虽杀了他们四个中的三个,但那一双毒掌称霸两淮的九头蛟于文海却和我拼得是两败俱伤,他但若不死,我现在就算不是毒发身亡也早被他找来的帮手给乱剑劈死了,若不是你昨夜先假装被迷药迷倒,后又尾随我们等到我伤重逃回这里之后杀了那于老头,他的解毒迷药你又怎么拿得到手?”
      “那个、那个一身红绿、穿得像个婆姨的秃顶老头子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蛟’吗?”李邵白皱着眉,望着冷着脸满眼不信的少年苦着脸讷讷的说,“我最后一个埋的便是那秃顶老头的尸首,我看他死的仰面超天一脸不服不愿,没准是你一人连杀他三个弟兄又把他伤得太重,结果他还没跑出林子便气得逆血攻心而亡……别看我们这里荒郊野地,可是不知为何寻仇为恨的人就是爱跑到我们这里来打杀,这附近十几里的山樵农人对这事儿见呀见呀的也就都见习惯了,大家若是见到哪个带刀带剑的无名尸首也都会好歹帮他埋了,那尸首留下的东西就算被人拿去充了家用,也不能怪我们山里人贪心吧?”
      “…………”少年阴沉的脸色变了几变,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圆睁的杏眼狐疑的瞪着男人冷冷的低声说:“你既救了我便应是我的恩人,但你一直说猪指狗的不肯承认自己也是武林中人,莫不是你帮我其实是另有阴谋在后,我若信了你到时只怕临死还在做被人戏弄的愚儿……你若是想我相信你没对我说过半点谎话,你可敢靠过来把手伸给我?”
      男人好奇而且小心的看了面脸寒霜的少年一会儿,一边小声咕哝着一边蹭过去:“你……你又不是姑娘家,拉我手做什么?你若是姑娘家,我碰了看了你的身子,就算你向我逼亲我也不会怨你,可是——”
      少年僵着脸突然一语不发的伸手掐住男人手腕上的命门,男人仿佛被蜂蛰到一般痛得扭起脸,动了几动却依然抽不回被少年掐着的手腕。
      “你——”少年惊异的瞪大眼睛望着快滴出眼泪的男人,眼前的男人果真没有半点功力的事情让少年的脸色不知是放心还是失望的变了几变,松开手,冷眼瞧着嘶嘶的抽着凉气的男人,一直压抑的疲累突然全部涌上了少年的身子。
      困倦的睁大几欲合上的眼睛,少年嘶哑着嗓子低声道:“我的名儿你其实不用知道,但你既帮了我我若连名姓也不留下来未免让世人说我小气,我姓杨名雁青,日后我若杀了那些与我寻仇为对的贼人在江湖上立住了脚便一定会派人来寻你,到时多舍你些金银也让你学那土财主一枝犁花压海棠,哼……”
      眼见那少年一边咕哝着一边昏昏的合上了眼,少年睡梦中慢慢淡去了戾气和凌厉的脸让男人削瘦的脸上不知为何慢慢浮出一层阴郁的影,掀起被子小心的盖上少年的背,男人静悄悄的走出屋子。

      荒郊野村里时日虽然慢吞吞却也渐渐晃过,少年初时趴着昏睡了两日,待到全身上下伤口刚定了痂,却又突起高热只烧得嘴唇无色面容憔悴,开始虽然不惯,但杨雁青每昏昏的略一睁眼便瞧见那男人在他床边左晃右晃,端水喂饭,待到他能坐起下地之时便不知不觉的习惯了那男人有事没事总如同老婆婆一般的碎念。
      “我过年想养只鸡,这样以后就有鸡蛋吃了,可是我养过几次鸡全都还没等它下出蛋来就被我做着吃了。”男人突然停下手里正改着衣服,抬起头苦着脸说。
      “你若想吃鸡,叫你那可以做你女儿的‘妹妹’再深更半夜的送过来不就得了?”一直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少年突然冷哼了一声。
      “你说的可是那黄家的绣儿么?”男人翻着眼睛慢吞吞的自语似的说,“这么提起来,自从你住下来我就再也没见着她了,虽然平时总觉得她缠人,可是这小半个月的不见她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少年冷冷的扫了男人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又闭起了眼睛,男人轻叹了一声突然一反常态的开始了默不作声,安静了很长时间,少年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到那男人正痴痴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得目不转睛!
      被少年清亮的眸子一扫,男人忽然被抓到犯错一般的讷讷的低下头去。
      “你、你脸红什么!”少年杏眼圆睁的瞪着男人突然红了的脸,不知为何一句话问得结结巴巴还没问完自己白皙的脸也红透了个大半。
      “我刚刚在想……我刚刚在想你若是个姑娘家,娶来做老婆也是挺好的……”男人低着头,讷讷了老半天终于还是小声咕哝了出来,“不过就算你是个男人,想必外面也会有不少惦记着你的怨女痴男,父母生就的好相貌有时也是惹祸的根源,你以后行走江湖时总要再多加小心一点,不过若是碰上了真心喜欢的,你便收敛了戾气和人家真情相对才是正理……”
      少年听着男人的话,刚开始还是两颊飞红的脸上突然慢慢一点一点的没了颜色,狠瞪着那男人,少年忽然紧咬着牙硬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话、你这话明明就是在赶我——你可是、你可是懊恼你床上现在躺的不是个姑娘家?”
      “我只不过是想叫你收收那火爆的脾气——你这又是生的哪门子的气啊……”男人惊讶的看着少年苍白了的脸,少年气极的张了张嘴,终是狠狠咬了咬嘴唇,发狠的闭上了眼睛。
      两人就这样无语的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男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吹灭了桌上的油灯,站起了身,男人却楞楞的望着黑暗中显出一个模糊轮廓的少年不肯离去。
      不知呆望着过了多长时间,男人忽然又长长叹了口气,暗自苦笑着那床上的主儿果然还是少年心性,明明刚刚还是气哼哼的闭眼假睡,现在却又真的睡了过去。
      男人刚刚拿起熄灭的油灯转身欲走,一个冷森森的苍老声音突然在男人身后响起。“明明喜欢,你又何必赶他,把他留下来不就结了吗?”
      男人惊讶的回过身,只见黑暗之中一团黑影如猴儿般蜷在窗棱上,正随着那映在窗子上的树影一摇一晃得令人眼晕。
      “别担心,你既愿意装痴扮傻,我也自不会坏你的门道。”那黑影指了指床上熟睡过去的少年,嘿嘿的笑了笑。男人释然一般的点点头,停了一下低声问道:“黄先生这么晚还登我的门,可是有什么赐教?”
      “你既在我女儿面前叫我黄老头,又何必在我面前假称我什么‘先生’?”那黑影又是一阵冷笑,冷笑过后,那嘶哑苍老的声音忽更森冷了下来:“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绣儿是你的女儿?”
      “啊。”男人不乱不惊的低低应了一声,老人重重‘嘿’了一声突然闭口不言。两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那黑影先开了口:“你既然早就认出了她是你李家骨肉为何还不认她?”
      男人望着那黑影,只静静的吐了几个字:“你舍得?”
      “邵白侯果然就是邵白侯,”那黑影忽又‘嘿’的冷笑起来,“但你去也不用在我面前装相,你既无真求,当初又为何为了你那红杏出墙的妻子和那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不但磨剑三年自焚玉柳山庄,还在那江湖上掀起天怒人怨的血雨腥风?”
      男人望着地,消瘦的脸木然无波静了半晌才低声道:“……表妹与我自小指腹为婚,嫁到我李家时才刚满十四岁,我怜她敬她。那孩子出生三天之时由乳娘递与我手,我便指天发誓这便是我李家的亲子。就算表妹要带着孩子和那人奔走天涯我也不怪她,但是他们不该趁我随母出游祭祖之际血洗我玉柳山庄——我磨剑三年只是因为母未去,不远游。焚尽玉柳山庄、持剑长行为的却不是我李家扫尽的门面,而是那山庄中死去的一百四十七条无辜的性命——”
      “好一个正气凛然的义侠士!”一阵嘶嘶哑笑自那黑影传来,停顿片刻,那苍老的声音突的冰冷了起来:
      “当年逍遥王与你情同手足却又送给你一顶万年绿帽,可恨你虽明细却依然装聋作哑,而他也尽厚着脸皮继续和你称兄道弟,你可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等这般虚假之人!所以当年我暗自掳走那襁褓中的孩子还给他们留下一具剁烂的婴尸,玉柳山庄的大祸尽有此而起,邵白侯,这等干系你可尽知?”
      男人木呆呆的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道:
      “当年的玉柳山庄富可敌国,只此一点便已够激起他人的诛覆之心,否则牵连其中的人也不会遍及江湖,我当年双手所沾血腥之重早已够坠无常地狱,老天却偏又留我一条命……”
      “好一个老天留命!”老者突然打断男人的话,“你可知当年你七十一天剑扫中原,被你杀死人中有亲有友的又何只一二人,武当少林两大掌门将你擒于华山之下你武功尽毁却又为何该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
      “有人杀便会有人保……”男人缓缓的抬起头,接着老者的话慢悠悠的叹了口气,声虽静却也冷,“这世间恨我不死的人虽多,但要保我养尽天年的人却也不少。每人均求心中无愧。我若活着,这罪便是我的,我若死了,那玉柳山庄一夜尽亡的一百多条人命就会夜夜在他们耳边低吟,怨他们当年明明可以阻这一祸却依然隔山观火,静看我庄破人亡。”
      老者静听着男人最后几乎一字一字咬出来的话,对方话音未落他这边已突地哈哈怪笑起来。
      “邵白侯,你既已明了这世间无常我便不再挑你心事,只不过你收留这少年年纪虽轻却已是江湖上一难得的狠角,只怕晚些时候江湖上必会再起腥风,我虽仍当自己宝刀不老但实已年老体衰,直至现今才发现这少年并未被我点中穴道,邵白侯,剩下的麻烦你就自己处理去吧!”
      “……”男人楞楞的望着那窗上的黑影一晃即逝,转过目光,男人怔怔的对上那双在黑暗中灼灼闪光的冻人的眸子,安静了许久,只见那少年坐起身,惨白着脸恨声道:“邵白侯……好一个邵白侯……你竟骗我?”
      男人呆望了少年半晌,眼中转过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只忽的轻轻点了点头:
      “我骗你。”
      “你……你既觉我是个麻烦又何必出手助我!莫不是怕我鲜血流尽污了你这片清净地?”柳眉倒竖,少年发亮的眸子却又如寒玉般慑人,男人望着少年那冷得发亮却又仿佛快要哭出一般的眸子,讷讷的低声说:
      “你……你尚年轻,性子虽烈却也不是残虐之人,江湖本就是一刀光血影之地,杀了谁或是被谁杀全都由不了自己,等你遇到了真心相对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留恋那般若苦地了。”
      “你——”少年突然惨白着脸狠狠的咬了咬那碎玉似的牙,嘶声道,“不用你赶我自就会走!”
      “……”男人望着少年恨得发了红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轻声道:“那我明儿早送你。”
      “不——用!”

      人人只道秋日好,秋尽冬来寒气早,草干叶落,枝头肥雀少。
      冬日当头,只见一骑快马轻骑飞驰过穿过田地的小道,驰近盖在林边的茅屋前,马上那人忽的飞身而下。
      一把推开竹子编成的篱门,那一已换上一身冬装的英姿少年急匆匆的冲进院子,张了张嘴,少年还未出口的声音被门上贴的一袭白纸硬生生的堵回了口中。
      只见那白纸只上用黑笔写着四行惹眼的大字:
      主人不在家,
      酒埋篱笆下。
      酒钱不用啦,
      全都拿走吧。
      少年狠狠的咬了咬慢慢退去血色的嘴唇,攥紧手中的镶玉长剑正转身欲走,忽被一辆从林子里缓缓走出的骡车吸走了视线。
      一袭旧布长衫裹身的高瘦男人正费力的把还在闹脾气的骡子赶回正路,被迎面而来的灼灼目光盯得寒了,男人才慢吞吞的抬起头。
      “……”四目像对,男人轻轻‘啊‘了一声,望着面似寒梅目若寒玉的少年,男人楞楞的指了指套在车子上的骡子低声说:“我本想一早就走的,谁知这倔强东西一套上车就往林子里跑,我追了它半天时间才把它牵回来——”
      “你混蛋!”少年突然瞪着男人恶狠狠的挤出一个干冷的声音。男人望了望少年紧绷起的脸忽然想起什么的急急忙忙的转过身把车上堆的被褥杂物推了推,让出一块空地。
      “看你赶了好远的路,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堆到车上了,我帮你牵着马,上来歇歇吧。”
      “谁说……谁说要和你走啦!”少年狠狠咬了咬嘴唇,望着男人眼圈却慢慢红了起来。
      男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清瘦憔悴的脸忽然慢慢红了起来,“我离开江湖的日子太久了,又早没了武功,唯一算得上拿手的也就是酿点清酒酱点牛肉,一个人的日子虽然清静可是过得久了也就变得寂寞了,后来我想了想你既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如就收拾收拾到外面走上一遭寻寻你的踪迹,你若是又有了喜欢的人我便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下来,你若没有——”
      “你、你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啊!”少年一脸怒容的瞪着男人,自己白皙的脸却也慢慢红个精透,“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来看看那个惹尽天下仇人的邵白侯死没死得!”
      “你既已知我仇人遍及天下却还来找我,我又怎会害怕和你死在哪个荒郊野岭做对同命野鸳?”男人盯着少年红透的面颊,痴痴的低声说,“更何况你脸红的时候比大姑娘好看多了——”
      野村孤烟,两只寒鸦掠过草甸。
      弯曲细长的小路上骡车慢慢的走着,骡车上的男人偶尔回过头望望身后远远跟着的人和马,期盼的问一句:
      “你真的不一起坐上来吗?不要再生气了,天快黑了,两个人坐在一起暖和得多啊……”

      〈OK〉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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