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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小舒绵和宸王斗法 ...


  •   仁寿宫正殿。

      宫人各自行礼。

      此时乐安县主早已站到太后身侧,聪明如她,一眼就认出,随君武皇帝入殿的生面孔,是宸王萧允佑。

      三梁冠,金附蝉,犀簪导,朱红里衬绛纱袍,显而易见的亲王朝服。当朝亲王都是叔叔辈,年方弱冠,刚封爵开府的亲王,只能是他。

      乐安县主头一回见到未来夫婿,也不好盯着看,打眼一扫,便红了耳根。

      皮囊倒是俏。

      再扫一眼。潇洒清雅,身姿风韵透着神仙气儿,淡淡然纯似方外之人,比之亲王,该说是道子才对。

      乐安县主垂下眼皮,不甚满意。虽说未见他脸上有大婚之喜,略堪告慰,可她的夫婿,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该是意气风发,雄才伟略,傲雪凌霜的霸主。

      只有最尊贵强大的男子,才有资格做她的男人,与她携手登上至尊之位。

      他可以是任何模样,唯独不能缺少勃发昂扬的心气儿。乐安县主粉唇微抿,暗想宸王莫不是修道修傻了,真以为自个儿是道士?还是如哥哥所言,他畏惧储位凶险,才裹足不前,故意做出个无欲无求的道士模样?

      俗语有云: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陛下和太后绝不会扶个废物上位,本县主就好生看看,你宸王殿下的真面目,到底如何。

      乐安县主不动声色地开启考察模式,舒绵则不然,目睹宸王凶巴巴的警告脸瞬间切换成淡漠恭顺,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毕竟宸王变脸的速度极快,若非她仙人明目的眼力,恐怕都抓不住。还有他这会儿横插一脚,坏人好事的意图就差写在脸上了好吧。

      昨夜才为他挨刀子流血,今日就急着恩将仇报,他到底修得什么邪门歪道啊?舒绵心里嘀嘀咕咕,满腹牢骚,顾虑到不能跳起来咬人,她就一直歪头冲宸王眨眼睛,满脸人畜无害,直到太后开口,才悻悻埋头,继续乖巧跪着。

      “皇帝来了,那便无需移步宣徽殿,就在此受礼罢。”

      “也好,就依母后的意思。”皇帝抬步拾阶,转身坐定的同时,司宾又引舒绵将朝见礼行了一遍。

      嘉礼完备,再次跪在殿中,舒绵应对宸王出现的妙计业已琢磨妥帖,正欲行动时,太后又仿若刚看到宸王一般,开口问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

      探究的目光落下,宸王立刻拜行大礼,恭恭敬敬回话:“太后娘娘慈悲,臣萧氏允佑,是秦宪王五世孙。”

      “是允佑啊。”

      说话间,太后娘娘口小张,眼微瞠,万斛大船自然前倾,拍出激动又克制的水花,立刻就眼眶红红地招手,“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小臣遵旨。”

      宸王稽首又拜,起身趋步上前,足容重,目容端,色容庄,规规矩矩执臣礼。舒绵又偷瞄一眼,暗暗吐槽他怎么不快点跑过去,你们打完招呼本姑娘还有正事要办呢。

      太后娘娘伸长手相迎,目光如丝,俨然是急不可耐,一把握住宸王的手将他拉近身,又是捏脸颊又是敲肩膀,好一顿瞧了,才万般怜惜地感慨:“那么点儿大的娃娃,如今都成人了,怎么还这样瘦?若是养在我身边——”

      “都怨皇帝。”顿了顿,她回看皇帝一眼,语气多了几分不痛快,“我原是要将你养在身边,可他非要送你去万寿宫,好好的孩子愣是荒废了最好的年华,身边又没个长辈看顾,瞧这身子骨弱的,宫里本来也没几个孩子,怎么一个个的都,都,唉——”

      一声长叹投入沉寂金殿,太后手抚在宸王面颊,似乎透过他的脸看到了什么人,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许久,终究是没忍住,又戚戚哀哀地扭头抹泪。

      “到底是生分了,”她松开宸王的手,黯然摇头,“十五年了,也不见你入宫请安,怕是老早就忘了我这把老骨头喽。”

      你这把老骨头,刚才可是把南宫婉欺负得够呛。舒绵依旧跪在殿中,整个人跟隐形了似的,谁都不喊她起来,可怜她跪得全身都快没知觉了,额头抵在手背上,忍不住腹诽:露个脸就能惹哭你,他敢来吗?

      太后老泪垂垂,着实心伤不已,而宸王自知闯祸,当即跪下磕头,“臣——”

      “还不出去。”皇帝打断宸王,眉峰一皱,就是赶人。

      “罪臣不肖,”宸王默默退下高台,埋首告罪,“为人臣子不能分忧却忝增烦扰,又劳太后娘娘伤神,罪臣不胜惶恐,请准许罪臣携南宫氏告退。”

      “去罢。”

      皇帝不耐烦的眼神,直向舒绵投去,她跪着看不见,心里正寻思宸王的心机手腕。

      十五年没入宫请安,必定有所缘由,他又是所谓的太子替修,往那儿一站,说不定太后就想起她未出世的嫡亲孙子了。他分明就是特地来弄哭太后,再趁着皇帝打发人的机会拎走她。

      长一副仙风道骨的道士皮,原来是俊狐狸成精。臭道士,心思这么歹毒,就不怕惹哭太后被收拾吗?

      不过这一手着实厉害,他一进来,我可是连句话都说不上,跟原地消失了一样。舒绵不禁往下深思,若是皇帝动怒,连她也一同处置了,岂不是更没机会问墨麟竭的事。

      往后还是离他远点吧,舒绵顿感宸王是个狠人,不惜自爆也要阻止她,生怕他哪天引个大雷,连累自己也劈被死。

      正寻思躲着点呢,舒绵抬头又迎上宸王挑衅威胁、催促离开的目光,她还了一记白眼,心道墨麟竭本姑娘势在必得,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不妨就斗法试试吧。

      由是,在宸王默默后退的时候,她仍旧跪着,低眉顺眼朝太后和皇帝又一叩首,才道——

      “启禀太后娘娘,妾身愚笨,今日在乐安县主处受教,深觉受益匪浅,从前的光阴竟像是枉费虚度了,真真是羞愧不已。”

      “嗯?”太后闻言,拭泪的手不自觉顿住,转头同乐安县主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她唱的哪一出。

      “妾身资质平庸,不敢奢求太后娘娘亲自教诲,恳请娘娘恩准,让妾身在乐安县主身边做几日随侍。妾必定勤学深摩,学出个模样,不求为娘娘分忧,只愿德行长一寸,理事进一尺,守好殿下中馈,不负娘娘和陛下垂爱。”

      宸王妃的嘴也忒甜了。被点名的乐安县主小脸一红,有点难为情,为宸王约束南宫婉是她分内之事,也终归是内宅之事,上不得台面,实在无须拿到大殿上说。

      还有南宫婉口称随侍,话虽恭敬却也有失王妃体面,往后还要多加教导才是。一息间,乐安县主想了许多,然而得意也就瞬息,看见太后娘娘脸色阴沉,她立刻反应过来,“宸王妃”话里话外的意图,明显是想留宿大内。

      皇宫大内,禁阙宫闱,怎能容留外命妇宿寝?!这哪里是愚笨,简直蠢笨如猪,不知死活。

      乐安县主登时就想撇清关系,说提点过南宫婉都怕辱没名声,直道南宫婉不堪用,着实没救了。

      殿内静默侍立的各等宫人也都讥讽在腹,传言宸王妃南宫氏生母早逝,无人教养,德薄才疏,还是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今日一瞧,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娶这样的正妃进门子,真是难为宸王殿下了。众人生出无限同情,纷纷偷瞄宸王,发现他容色不改,又都隐隐佩服。

      此时殿中无人应声,太后拭泪的锦帕都没拿开,只顾端看舒绵,想不透这个新婚王妃到底在盘算什么。

      难道,难道她在图谋……

      顺着舒绵的视线,太后的眼珠缓缓移向君武皇帝,连带下颌都逐渐收紧落下,想训斥宸王妃大胆直视天颜,又因为心中所想太过骇人,迟迟开不了口,而皇帝也适时问道——

      “弥娘,你的意思呢?”

      “回陛下的话,”乐安县主欠欠身,神情恭肃,“弥娘以为,此举不合礼法。宸王府有王师王友,例行教化劝诫,王妃舍近求远,亦非明智之举。且王妃殿前失范,理应训诫王师,责成改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识趣的都该夹起尾巴赶紧跑了。宸王也盯着舒绵,却发现她在发呆。

      其实舒绵方才跟太后说完话,视线落到皇帝身上,就再没移开过。

      她先是一霎间忆起幼时林中遇虎,身子不自觉僵硬,紧接着目光也半警惕半犹疑地粘连,半点挪不开。

      高发髻夹杂几缕银丝,饱天庭,竖剑眉,鼻梁高挺,龙颈福耳,还有久处上位造就的不怒自威,懒洋洋舒坐也如虎眠深山,百兽自惊,天子威仪展露无疑。

      吸引舒绵的关键在于:这张气势压过容貌的大叔脸,没来由透着几分眼熟。

      像某个认识的人。

      舒绵一时走神,直到乐安县主回完话,盈盈一拜,玉珏叩在太后的御座发出声响,才猛然清醒。

      她环顾一周,最后同乐安县主视线交汇,对方厌恼的情绪明晃晃毫不掩饰,舒绵大致猜到她刚才说了什么,但她打定主意要赖在乐安县主身边,再换上的她脸,探寻墨麟竭的所在,旋即说道:“妾身鲁钝,口不择言,求太后娘娘和陛下宽恕,只是妾身实在敬服乐安县主,且听闻县主同妾身一样,都喜爱——”

      略略一停,舒绵望着乐安县主,一字一顿地继续:“都、喜、爱、琵、琶、耳、坠,故而,甚是亲近。”

      听见琵琶耳坠,乐安县主瞳孔一震,瞬间梦回城门车厢,下意识去摸左耳,脑中浮出一道声音:“我与小娘子留个信物,日后好相见。”

      是那个轻薄她的恶徒!

      贴身首饰就如同女子清白,天杀的孽障,竟敢说出去!!

      乐安县主脸色唰白,微眯的眼睛顷刻大睁,眉毛难抑地上下跳动,手和嘴唇都在颤颤发抖。

      无耻贱婢!该死的南宫婉,竟然同那种暴徒无赖勾结!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敢在这里说出来?我要撕烂她的嘴!剥皮抽筋!

      乐安县主通身都僵硬发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如同被舒绵当众扒了衣衫,瑟瑟发抖。皇帝、太后,还有宸王,她一个都不敢看。

      舒绵看她吓疯了,随时会暴起杀人,便幽幽住口,移开了视线。

      当时拿下琵琶耳坠,为的是逼她兑现城门口的诺言,善待伤民,好生赎罪。况且舒绵嫌麻烦,下车就将坠子捏成齑粉扬了,此事在她心中早已了结,现在提起来,实在是无奈之举。

      她行走江湖多时,有仇当场报,有恩当日还,事过即了,绝不纠缠,是一贯准则。

      此番一事两用,只能怪宸王狐狸半道杀出,轻描淡写断了她的退路,往后再无正当机会入宫。一身伤病拖累,轻功也废了,短期内无法以武力相拼。师父的墨麟竭近在眼前,她进退失据,只能底牌尽出。

      拿女儿家的隐秘事相胁毕竟不甚光彩,舒绵心绪翻涌,既担心乐安县主就地吃了她,又有种后患无穷的预感,太后娘娘倒是很好奇地侧脸问过去——

      “你喜欢琵琶?我以为你不好钗环呢。”

      “娘娘,”乐安县主沉出一口气,匀了呼吸,将一脸绯红转作娇羞,瞄了宸王一眼,才柔声道:“弥娘也是女儿家。”

      “喔~”太后心领神会,拉起乐安县主的手,轻轻拍着,“是啊,我的弥娘也快要及笄了,姑奶奶必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难得你同宸王妃喜好相投,日后要好好相处才是。”

      “娘娘,您说什么呢。”乐安县主羞羞一笑,“弥娘要一辈子守着您,既然宸王妃也好雅音琵琶,不若叫她也一同伺候您。”

      “宸王殿下。”乐安县主转头冲她微微点头,心里潮汐汹涌,是无论如何不愿他将宸王妃领回去,便开口要人:“可否割爱,容我领王妃娘娘回谢宅,诉诉姐妹情谊?”

      “县主客气。”宸王淡淡回道:“只是昨夜遇刺,婉婉受伤不轻,仍需服药,加之血腥冲撞,实在不宜叨扰相府。”

      “遇刺?!”太后猛然正坐,“什么情况?”

      话题又偏了。

      宸王殿下果真好手段,舒绵恨恨地盯着地面,险些盯出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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