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扬州》莱清

1、烟雨寒山寺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寒山寺隐于绵延起伏的山峦之间，一阶天梯连接着山底与半山腰，恰是烟雨朦胧时，山中多雾，愈显得寺门时隐时现。
　　马夫驾着马车稳稳停在了山脚下，从马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男子容貌昳丽，身着天青色锦袍，衣摆处有金线绣成的纹路，锦靴踏下，又转身撑了把纸伞为身后女子遮雨，只见马车内伸出的玉指如葱，缓缓掀开了马车帘子，里面的人方才露出容颜，绯色的衣裙衬得人肤如凝脂，杏眸微弯着朝那男子浅浅一笑，男子抬手扶住她手臂以确保人安全走下。
　　“这伞，似是前些日我赠与兄长的。”
　　“是它。物尽其用，舍不得让它落了灰，便捎上了。”
　　女子闻言也只淡淡一笑，又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撑伞的男子一眼。
　　此时山中雨势不大，却仍有些潮湿，滴滴答答的雨水从枝头滑落，不慎时便会滑入衣襟里，不免冻得人浑身直颤。
　　楚暮撑着纸伞因顾及着楚渺渺而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天梯陡峭，马车上不来，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去，且地面湿滑，因而二人花费了些时辰才成功登上山门。楚渺渺虽贵为帝姬，却也并非娇生惯养，一道天梯走下来不痛不痒，只是对上楚暮询问的目光时才显露出一点疲惫来。
　　“若是累了便牵着吧。”
　　说罢，楚暮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楚渺渺的手腕，后者也不反抗，心安理得由人牵着往寺里走去。
　　“兄长，我听说摄政王之子回京了？”
　　闻言，楚暮只淡淡应了对方一声，楚渺渺见他并没有想要继续就着话题聊下去的意思便也只得作罢，又垂下头看着楚暮拉着她手腕的手，弯唇笑了。
　　她才不在乎什么摄不摄政王之子，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有楚暮而已。
　　寒山寺方丈双手合十站在大殿里，其他小寺僧则规规矩矩立在他身后。
　　有两个年龄较小的低下头交谈着，很显然众人并不知道方丈这般阵仗等的究竟是何人，只知道来人身份高贵，据资历较长的和尚们说，似乎是维系寒山寺是否能继续立于世的贵人。
　　良久，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奇的小和尚抬起头偷看了眼来人，只见那人青色锦袍，玉面秀容，淡薄的眉眼藏着化不开的阴郁，薄唇轻启，顿足拱手朝方丈作了一揖。
　　“九殿下，许久不见。”
　　方丈回以一礼，便将楚暮请进了内殿。
　　两人对坐着，中间摆着一面方桌，桌上茶盏内不见茶水，方丈提起茶壶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楚暮捏起茶盏，看着杯中清茶沉思良久。
　　“摄政王之子回京，父皇病重，朝中大臣心思各异，留给本殿的时间不多了。”
　　“我等自愿为殿下分忧。”方丈搁下茶壶正襟危坐，闻言垂首，虔诚答道。
　　“一禅，传令下去，本殿要摄政王之子平安归京！”
　　二十年前，摄政王独揽朝政，扶持当今圣上称帝，明面上是皇权当政，实际上却是摄政王一手遮天，控制着傀儡皇帝；十八年前，圣上迎娶帝后，借皇后母族之势打压摄政王，成功从摄政王手中夺取部分权力，继而圣上借机将摄政王之子温子卿外送他国为质；两年前，皇后母族因谋逆罪被判诛九族，皇后因此被废，幽禁深宫；一年后，皇后病逝，同年太子病重，薨于东宫，皇帝病重。
　　不久前摄政王暴毙家中，而东宫无主，皇帝病重，一时间朝局动荡不安，群龙无首，划分成了众多派系，其中以扶持二皇子楚长风的党派最为庞大，其余臣子或支持正统九皇子，或静待摄政王之子回京，彼时京城风雨欲来。
　　洛城比邻京都，过了洛城关再行一日一夜便可直抵京都。
　　温霖上一次路过洛城时还是三岁幼童，转眼须臾二十载，他终于再一次踏入洛城关，抬眼南望，便是一别二十载的故乡，只是那时离开，父亲站在京城关口遥遥相望，不舍离分，再归故土时，只剩下一捧黄土，生死相隔。
　　温霖坐在驿站的窗台上南望，望不见记忆中繁华的京城，只有绵延起伏的山川，飞鸟斜阳，一眨眼，他早已离开了大漠的黄沙，回到了苍翠的京朝山河。
　　日夜兼程已让温霖十分疲惫，许是近乡情怯，这会儿竟隐隐盼望了起来，再待到盼头望尽，温霖才发现了前路的崎岖。
　　摄政王暴毙家中疑点重重，半月前他才收到来信说不出月余便可接他归家，如今不过数日，摄政王便死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是谁，不想让他回京，又杀了摄政王，谁又有能力在王府杀了一朝王爷又不被查到。
　　不待温霖细想，门外传来的动静便将他从思绪中拉出，仓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刀剑相接的声音，温霖走近门边附耳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快要走到门前，温霖霎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人不止不想让他回京，还想让他死在回京途中！
　　温霖为质二十年，不曾习过武，此时遇到刺客唯一可倚仗的只有门外朝廷派来护送的侍卫，显然那些侍卫并非这些刺客的对手，慌乱间温霖冲到了窗口，看着几丈高的距离，温霖犹豫了片刻便纵身跃下，底下是厚实的平地，寻常人摔下去，不死也得落个残疾。
　　温霖闭眼决定赌上一把。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温霖并未感受到想象中的椎骨疼痛，只是失重的感觉一直未曾消失。疑惑之余温霖缓缓睁开了眼，只见身侧一人揽臂将他上身架住，又腾出一手攀住房檐，将二人遮掩在房屋之后。
　　温霖顺着那人手臂往下看去，只见那人戴着银色的獠牙面具，整张面容都隐在面具之下，墨色长发高高束起，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落，揽住他的那只手的拇指上还戴着一枚墨玉扳指，来人或许位高权重，温霖想。
　　突然远处涌来无数与面具人一样装束的人，个个手执长剑冲出与刺客缠斗，面具人以数量胜了那群刺客，随后面具人带着温霖稳稳落在地面，放开温霖后，面具人径直走向了一名被俘的刺客，他抬手扯下了刺客用来掩盖身份蒙面的布，只见暴露容貌的刺客面色一凝随即露出痛苦神色，接着便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再无生息。
　　站在他身后的面具人见状上前探了探刺客的鼻息，确认已无生命迹象才朝着面具人首领摇了摇头，面具之下，温霖看不清那人神情，只觉得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躁郁，似乎极为愤怒。
　　为首的面具人未发话，其余人也屏息凝神，显然看出了首领的情绪不敢触其眉头，温霖也只得咽下一肚子疑惑不做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面具人转身看了温霖一眼，那一瞬温霖望进面具人眼中，似乎看见了不甘和痛苦，温霖不知是否是自己看错了，再想探寻时那人已转身离开，连身影都消失在深林里。
　　“公子，受惊了。”
　　面具人中走出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者，他并没有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挤着满脸的皱纹朝温霖作了一揖，而温霖仍在震惊中来不及反应。
　　“公子，我们的人都隐藏在四周为确保公子安全，直到公子平安抵达京都。”
　　老者言毕，其余面具人便都四散开来，将地方空出，仿佛刚才生死搏杀的阵仗只是一场梦。老者静默良久，似觉得温霖别无吩咐后便打算转身离开，未等老者转过身去，温霖便出声将人留下。
　　“方才救我的是何人？”
　　“乃老身主上。只是近日主上为琐事烦忧，性情暴躁了些，还望公子多有担待。”
　　闻言温霖只点了点头，便放老者离开。
　　空荡的驿站只留他一人，温霖站着，又仰首南望，夕阳早已不见，浓重的夜扑面而来将他吞噬其中，前路迷茫，温霖置身其中，不禁思索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楚暮：我不开心！！
楚渺渺：不累，但是如果兄长要牵我的话，我还是可以累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