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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商宗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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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门之外,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长如玉,一身染天青色的软绫长袍华贵天青色,束金冠,腰间以明黄宫绦系了一枚云龙翡翠,以明黄为饰,龙纹为佩,殿中不少见多识广的道人瞬间便皆认出来了来人。
此少年正是余通晓另外一位入室弟子,贵为大夏皇太孙,当今太子的嫡长子商俊义。
“师父,弟子不同意您收这孩子为徒。”
余通晓高居座上,对于弟子尊贵的身份不为所动,她抬眉,目光如炬,凝声问道:“此言,究竟是皇太孙殿下之命,还是商宗横之意?”
宗横,乃是商俊义拜师之时,余通晓所赐道名。
“若是皇太孙之命,恕贫道难以从命,收徒之事乃是本观内部之事,我与宗渊既非皇太孙之臣,亦没有旨敕在身,殿下无权过问。”
余通晓望着这名自己曾寄予过厚望的弟子,离观回京近五年,已不再见当年一丝的谦和温驯,如今被皇帝宠成了一副高傲骄横,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心痛。
若非他万人之上的身份,以他的傲人资质,登仙之路上未必没有他一席之地。可惜,就算余通晓有意,商宗横家中的长辈却未必同意他去修仙,其中有人甚至不惜以皇室之尊向青云观施压。
周遭因商宗横突然出现引起的骚乱也只是持续了小片刻,便重归于静,礼已成,所有人都从余通晓的语气中听得出,即便是这位小殿下要耍耍性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众人也都不愿掺和进其中,归根究底太孙还不是皇帝,他们犯不上为此触怒余通晓。
“若你是以我余通晓之徒身份站在这里,便没有资格开口,为师教你的尊师重道四个字,做了一回皇太孙,就都抛诸脑后了吗!”因今日观中鱼龙混杂,亦有不少人等着看青云观的笑话,余通晓刻意将话说得极重,为保全颜面,亦是向所有人表明决心。
大夏诸多得道之人中,也唯有余通晓敢如此说话,有恃无恐,敢与皇室叫板。
“弟子……知错。”商宗横毕竟年纪不大,心性亦未稳,只不过是有人传信至京城,听说师傅有意要将五年后登仙之路的机会交给别人,此人正是师父即将新收的关门弟子时,才会头脑一热,抛开学业,连忙赶来阻止。
他来不及想太多,一心只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夺走的愤怒,殊不知皇室早已恐吓过青云观,而他踏上登仙路的机会,亦早在余通晓心中断绝。
大夏商氏皇族,于世俗中地位超然,是绝不会允许宗室嫡长孙,可能是未来的太子,甚至是皇帝,抛弃数百年祖宗基业,而去做一介黄冠道士的。
见商宗横低头认错,余通晓知他本性不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今日起,你也是要做师兄的人了,若是再毛毛躁躁,如何对得起我往日对你的教导?日后,你师弟也要向你学习,你如何做得了这个榜样?”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商宗横压下内心的不服气,躬身行礼。
“本勤,带宗渊下去歇息,至于其他宾客,后堂斋饭已备好,请入座吧。”
陈本勤出列,对宗渊道:“小师叔,请随我来。”
洛意尘在方才商宗横现身时就极为规矩地立在师父身侧,她此刻回头看了一眼商宗横,目光微动,想了片刻,便对上座的师父余通晓躬身行礼,而后告退,随着陈本勤离开了大殿。
就在观礼的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后,余通晓依旧端坐,轻轻吹了吹杯中浮于水面的茶叶,道:“说,是谁给你传的消息?”
商宗横将头压得更低,蔫耷耷地回道“是……是本轮师侄。”
“哼!”余通晓冷哼一声,虽已年迈,但她旧历事故,又一身法衣加身,不怒自威,将商宗横吓得一颤,只听她冷笑道:“你好大的胆,竟将宫中那一些蝇营狗苟都带到了这青云观中,你真当此处是你商氏朝堂吗!”
早年得道的余通晓虽在民间扬名,后由皇太孙亲执弟子礼,太子赐号“兰心真人”,但这些虚名浮华于她而言却无半点留恋,毕竟从前的她,也曾是一名真正的仙门弟子,仙门重清心寡欲,不尚名、不尚利。
故而自幼受此熏陶的余通晓也最痛恨门下弟子追名逐利,陷进去权力的泥潭。
即便是看中商宗横,她也仅仅是重其难得一见的修行天赋,此子并非聪明绝顶,要掌控起来也很简单,若不是忌惮其身后之人,余通晓早已将之强行留在青云观中。
生性胆小的商宗横被骂得狗血淋头,即便此处没有外人,他仍然觉得脸皮发烫,回宫数年来都是顺风顺水,哪里有人敢忤逆他半点,早就将在观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挨了骂,心下便将一切原因都归咎于洛宗渊身上,若非是她,自己何至于惹师父如此生气。
莫名背锅的洛意尘卸下冠袍,匆匆用过斋饭,自觉去将今日落下的早课补完,待到诵完最后一遍《清静经》后,才疲惫地瘫倒在蒲团上。忍不住感叹,那一身沉重的袍子,真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可以承受的。
心一停下来,四周空寂,经声遥远,又似乎一直回荡耳边,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腌了起来。
自南羌作乱,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之后,她曾不知多少次梦回那个血腥的雨夜,泛着冷光的弯刀、落在积水中嘈杂的马蹄声,满地的尸首还有遮天蔽日的哭喊与放肆的笑声,一幕幕宛若梦魇般折磨她。这些时日来,唯有心平气和的诵经方能暂时忘却一二。
余通晓告诉她,这也是她入道的道心,不是为放下仇恨,而是为忘记。
有时天真的洛意尘也在想,常伴青衣经文了却一生究竟是什么感觉,虽然师父说这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该想的。
可师父所说的证道成圣、济世利人又是什么?
入了门便要开始修行了,可修行又是什么?与平时的诵经跪香、扎马步一样么?
不知不觉,洛意尘于疲惫中闭上眼沉沉睡去,这一次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了经文中那些十方世界,数万神祇,漫天弥漫的云上天宫,有一个身着白衣、白发白胡须的老仙人将她带到天上,伸手遥指着露出紫霞的东方之地,说那是她的位置,希望她有一日能回到那里去……
“小师叔!小师叔!醒醒!观主叫您过去。”
路本宵原是观主大弟子傅宗仪的弟子,如今负责教洛意尘熟悉观里的事物,所以时常跟着她,此刻正是奉了观主之命来寻洛意尘。
一觉醒来,脑袋还迷迷糊糊恍若处于云端,洛意尘努力甩头清醒一下,梦里的记忆潮水般褪去,她抬头才发现窗外已尽黄昏,倦鸟归林,满山火似的红枫也暗淡了下来,天边一角,天色由紫转青,一弯破碎的月牙儿隐隐若显。
“师父叫我?”洛意尘赶忙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推门而出,向着观主住的小院奔去,一路上的树影假山倒退,她心头那种空灵的感觉却越发的奇妙起来,像梦里一样,意识超脱肉身飞入云端。观察力越发敏锐,甚至无需去看,便能猜出假池中有几尾红色的鲤鱼,一尾不多,一尾不少。
如今入了内门的她已不再需要穿属于大人的衣服了,师父特地给她准备了一身合身的藏青色大褂,以及一件属于自己的法衣,虽说还未经传度,她尚无资格穿那件法衣。
“师父,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