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运动》五月不系舟

26、第 26 章

　　明亮的灯光打在头顶，晓星希看着对面四辩席上那道清隽的身影站起，一身笔挺正装，比之这几日见到的休闲状态，要显得更凌厉一些。

　　一辩一目不移地和他对视，严阵以待。

　　瞻少微先是温和地笑了一下，垂眸看了眼笔记，头顶柔软发梢微微蜷起。

　　他手掌按上笔记，再抬头，开口是一句简短的问候，咬字清晰标准，语速不疾不徐，像是清风过耳，有着从容不迫的意味。

　　晓星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后台见他时的复杂情绪都忘在脑后。

　　场上的人都知晓，千万不能被他那人畜无害的外表蒙蔽，他是能用最绅士的语言将对面缝隙撕成天门，噎得对手呆立当场的人。

　　台下观众有些尚不了解情况的，只漫不经心地在听，当瞻少微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停下了萦绕在座位间的窃窃私语，全都抬起头盯着一辩，等待着他的回应。

　　一辩感觉到额头有汗液在聚集。

　　晓星希捏紧了笔，在认真等待着一辩的回答，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

　　瞻少微这个问题非常棘手，他应该是在略显花哨和倡导价值的一辩稿里看穿了他们的目的，没打算配合着他们的计划，给他们依靠质询问题讲解论点的机会。

　　他的问题是尖锐的，直直地扎在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上。正方若想要解释清晰，以一辩的口齿能力，未必能讲透不说，中间需花费的时间，都是对他们有限时长的极大消耗。

　　一辩咬了咬牙，自知责任重大，一旦开局失利，己方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他们用的又是这种剑走偏锋的路子，若是开局被压，全程都难有翻身的机会。

　　但这第一个问题，就超过了他所准备的对策，只能先从准备得比较接近的问题中选出答案，先保证自己能顺畅地回答完毕。

　　瞻少微就着他的回答指出他两个答非所问的逻辑缺陷，又回到原来的问题，再次发出灵魂质问。

　　一辩强自镇定，换了一种说法重复强调自己的答案。

　　他看见对方笑了一下，循循善诱地询问他：“阳明先生说‘明心见性’，这个你们认不认？”

　　他对阳明心学没什么研究，一时拿不准瞻少微的问题自己究竟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心快要跳出胸口，头皮发麻。

　　幸好还记得晓星希说的“回应不等于回答，不要纠缠，而是强调新架构需要新判准。”

　　拿着纸的手指微颤，一辩尽力稳住声线，迅速回应：“这都是随着人的发展变化而变化的，不同的时代它会有不同的内涵。”

　　瞻少微：“没关系，你先告诉我，一个人要不要‘明心见性’。”

　　一辩：“这世上有很多蒙昧的人。”

　　瞻少微：“你的意思是你所说的蒙昧的人，他们不需要‘明心见性’？”

　　一辩脑袋嗡了一下，突然有一句清冽女声闪过脑海，“你实际上无法反驳它，我们的意思是变化。”

　　在这电光火石间，他想通了，立刻回道：“需要，但这里的‘心’会随着虚拟技术的发展产生一些变化，关于这些变化的讨论，稍后我们二辩会做阐述。”

　　直到他说完，才想起那句女声是当时晓星希对和俊说的话，辗转之中，给自己送来了一点肯定对方的底气。

　　他不敢随意肯定对方，只怕会把己方带入对方设下的陷阱，导致后续队友无论如何腾挪翻转都无用。

　　刚才的回应大概还算可以吧，他垂头看了眼稿子。

　　瞻少微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下一个问题又落：“行，那你们认不认一个人明心在前，见性在后？”

　　一辩看着稿子上比较相近的问题：“在虚拟技术的发展中，这会有一些区别，就比如我们今天一些角色扮演的游戏，它给定的选项……”

　　话被瞻少微无情打断：“先后顺序会颠倒吗？就人而言。”

　　一辩只得硬着头皮回：“继续发展的话，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瞻少微：“好，今天我赛后想吃东西，才会选一家餐馆去吃，吃了后才知道口味的好坏，请您告诉我，这个顺序随着发展怎么变化？ ”

　　一辩立刻举出赛前讨论的例子，语速很快：“可能在虚拟世界里，你将自己的感官交付给外部机器，即使你不想吃，这味道也会被输入进大脑神经中，那你不就知道了吗？ ”

　　“所以，您方认为虚拟技术的发展会脱离玩家的操控是吧？”

　　“这是一种和现实不同的状态，不能完全用现有的标准去衡量是否算脱离操控，就像你坐过山车，感受脱轨，不会是真正的脱轨。”

　　“那请您告诉我，您方的标准是什么？”

　　一辩将原定的集体意识的问题简要提了一下。

　　台下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放大，晓星希悄悄用余光环视了一下，显然是有些观众听懂了正在向身边的人解释。

　　嘉白坐在座位里，笑了一下：“有意思，好像知道一辩在说什么了。”

　　老大：“唔……从刚才他就绕得云里雾里的，我感觉有点虚。”

　　思悦：“听说这个立论角度是小星星提出的，很有新意。”

　　嘉白：“感觉一辩不太能驾驭住，他是新手吗？”

　　思悦：“不是，应该是不擅长这类抽象型问题，其实还好啦，也没被对方打出什么漏洞。”

　　老大：“他都车轱辘话绕着说了，鸡同鸭讲似的，没漏洞又没回应，感觉一脸生无可恋。”

　　嘉白：“会影响裁判印象分吧。”

　　思悦：“也没有没回应吧，只是不顺着对方节奏而已，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架构，可惜阐述得不那么简明扼要，裁判应该是听懂了的。”

　　台上瞻少微还在问：“我们知道工业革命之后，工厂的废水与黑烟日夜不休地排放，而今天各国已就气候问题达成共识，签下《巴黎协定》，我国仍在不断倡导并践行着碳中和理念。对方辩友您认为狄更斯写下《雾都孤儿》的那个世界和现在比，是技术发展越来越脱离人的操控了吗？”

　　一辩：“脱离操控要看是哪方面的操控，工业革命带来的是技术的革新，工厂不顾环境与工人，源于人心的贪婪，是资本控制下的历史性的必然，而不是技术本身。这不恰好说明人的良知会随着技术的发展而变化吗？”

　　说完，一辩呼了口气，终于到一个他准备过的问题了，晓星希早先的时候就说过，如果对面扯历史，一定要记得历史是螺旋上升的，生产力水平不同，社会矛盾不同，不可互相套用。

　　瞻少微看了眼时间，时长差不多该停了，于是总结开口：“我先说明，对方今天一直在说变化，但这变化现在还没给出清晰的界定，看不见的变化和不变有什么区别？希望后续辩友可以带给我们一些新东西。”

　　一辩：“谢谢，之后会有具体的解释。”

　　直到一辩坐下后，晓星希才放松捏紧的笔杆，指尖的汗将笔浸得有些潮，她擦了擦笔杆，对方一辩站起陈词。

　　她未有时间多想，立刻开始沉心倾听和思考。

　　对方一辩引经据典，语言凝炼，她在已准备好的问题中核对对方的内容，寻找有没有能够引到己方的部分。

　　当对方坐下，她同身旁的学姐对视一眼，互相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学姐点点头，站起身，开始质询。

　　如果对方的一辩稿完全是由一辩自己完成的话，她推测这次质询未必能得出什么结果。

　　毕竟以资料的丰度与广度而言，对方应该是博闻强识那一类型的。

　　不过她们赛前就定下了，不同对方纠缠，全力落脚在自己这一方，去讲清自己这方的逻辑与优点。那么在质询上，只要尚未回到己方的架构中，即使打破了对面也没多少用处。

　　她们不必打漏对面，能扩出一片己方的空间已经算达成任务。

　　学姐稳扎稳打地按计划推进，对方一辩在避开陷阱这一块具有非常不俗的灵敏度，回应得滴水不漏，像是滑不溜秋的水氽鱼丸，戳一下还会回弹。

　　直到学姐坐下，主持人发言可以收取裁判第一阶段打分的时候，晓星希才有一瞬间感受到指尖发麻。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瞻少微垂眸在做笔记，随雁远正悄悄同身旁的三辩侧耳交谈。

　　不能说开局不利，只能说差强人意，幸好局面不算太难看，她们赛前已意识到己方开局会稍微劣势。

　　纵观辩坛多年流传下的经典比赛，这种剑走偏锋的立论，开局就能吸引眼球、占据先机的太少了，多要到二辩才会展露锋芒。

　　一旦锋芒毕现，就可以一骑绝尘。

　　她自然地对身边的二辩和俊说：“现场和原先模辩的时候差不多，基本在掌控之内，你照常发挥就好。”

　　和俊点头回应，又问一会儿要不要推更深的东西出来。

　　晓星希：“不用着急，循序渐进，我们有优势。”

　　她这话纯粹为了哄他放松，想临场发挥出什么，不太容易。一旦话题拉深了，让二辩没达到预期的辅助观众成功理解几个复杂逻辑的效果，接下来，她们基本就只能期待奇迹发生了。

　　很快，收完打分表，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和俊站起了身。

　　思悦拉了下正和嘉白吐槽得兴起的老大：“这里才是他们的赛点。”

　　老大：“赛点？”

　　思悦：“对，比赛的关键节点。对面如果这轮赢了，我们就可以讨论一下周末去吃什么了。”

　　老大：“啊？”

　　思悦：“看能不能靠美食安慰一下小星星。”

　　老大：“……救命！我需要速效救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