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日光》召音

19、座右铭

　　辗转反侧，郦月清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失眠的滋味。

　　她不是猜不到解曦的意思，但她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她和解曦？开什么玩笑，差距也太大了吧？

　　学历比她高，OK这正常，就假装男生都喜欢同等或者比自己低一点学历的，问题是他这个也低太多了吧？好，就算不论学历，那外在呢？他的外在和对自己的要求简直完美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就光说她相亲的那六个人，能穿套头T恤和工装长裤来见她的都算是精心准备过的。她记得是第三个来相亲的，不刮胡子就算了就当是个人形象，穿阔腿短裤配拖鞋还要翘着腿坐，她转头不看他还非觉得她在娇羞对她印象极好。那是个鬼的娇羞，她是怕面对他的时候被迫看他的胖次自己要长针眼！

　　每一次觉得不能辜负宋校的好意，于是换上正装还化淡妆的自己，就显得意外的好笑。

　　而且内在，他也比自己强。他比自己会来事，懂怎么跟人相处。自己就像个刚出象牙塔的孩子，除了埋头工作什么都不会。

　　他真的很优秀。

　　自己身材相貌平平，一个明珠大学的本科学历勉强能拿出手，仔细想想也就这身工作的成绩还算过得去，但这也是用时间积累出来的，只要肯花功夫，人人都能做到。是啊，他喜欢自己什么呢？自己有什么是他能看上的呢？

　　郦月清自嘲一声，她在接受了和洪子期分手的事实以来，在面对相亲男的时候没有一次这么看轻过自己。

　　那就更不能把解曦的话往那个方向想了。

　　因为自己和他，门不当户不对。

　　毕竟硬性条件差距过大，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洪子期就是她吃过的最大的教训。

　　谁让她在分手后才知道，洪子期当年根本不是按他说的偷偷把分考低一些好陪她在岭南省读书，而是用尽全力去考，还比首都大学最低录取分数低三分呢？

　　当时的郦月清不在乎他最终是不是会跟她异地，事实上她早就做好了两个人异地的准备，甚至还幻想着等他去了首都读书自己寒暑假就去那里找他。她总是要他好好学好好考，因为她知道，高考是整个人生当中唯一一条相对公平的道路。等来到社会，不公平到离谱的事会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她不希望他会放弃这条路。

　　所以当洪子期告诉她，他是故意没考好的时候，她特别难过。

　　尤其是那时候自己超水平发挥，超出当时叫一本线的分数线六十几分。

　　大学四年时间，她对洪子期算是百般温柔百般好。他有什么需要的，自己都尽力去帮尽力去做，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自己能做到的东西却不多，甚至在以后结了婚，她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家庭给他以支撑。她的心底其实很愧疚，他对她好一点，她就要想办法加倍对他好。

　　可谁能知道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没看得起她啊。

　　之后，在分手半年后的寒假里，疯狂工作了四个多月的郦月清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还是得‘门当户对’啊。”

　　前期他的那些好，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郦月清已经不想去纠结了，也觉得没有意义。就算是假的，也至少好过，里头到底参杂了几分利用要是还去一点点算，自己这青涩美好的初恋，也许就变得太过不堪了。

　　她释然了，也开始慢慢回到正轨，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她和洪子期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洪子期家庭完整，自己家庭破碎。洪子期骄傲，自己平凡。

　　最重要的是，在洪子期的世界里，他是高高在上可以利用他人的。而在她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是你来我往的。两个人的三观根本不匹配。

　　三观的“门当户对”，实在是太重要了。

　　而三观的形成，与一个人的生长环境、经历都有很大的关系。她实在不认为，和自己的人生经历差距那么大的解曦，会和她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三点上相接近。

　　……

　　实在睡不着的郦月清拿出手机开始看小说。

　　这篇文写得不好，郦月清开始疯狂跳章，但两千多章的内容摆着，她就是再怎么跳，等她熬到大结局，也终究是到了凌晨四点。

　　结局太气人，强行大团圆真的没意思。正好游戏日常已经刷新，她干脆打开游戏，肝了一波日常。等她完全做完任务，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六点二十五，出门闹钟响起，郦月清终于在生物钟和闹钟的双重作用下，从沉睡中醒来。

　　她看了一眼时间，以为是五点二十五，又倒头回去继续睡。

　　等等。几点了？

　　六点二十五了！

　　郦月清心跳瞬间加速。她飞身起床随手拽了条裙子套在身上，想到自己的车速度慢，比不过别人的汽油车，索性拿出手机，一边冲下楼刷牙洗脸一边叫网约车。很快有司机接单，她吐掉嘴里的水，胡乱用毛巾搓搓脸，抓起鞋柜上放的钥匙，“哒哒哒”往楼下冲。

　　她刚到小区门口，司机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师傅，麻烦你能开多快开多快可以吗？”

　　“有你这句话我就随便开了！不走导航走小路，行吗？”

　　“行，怎么快怎么来！”

　　司机一脚油门把郦月清往后一甩，速度飞快地钻进一条小路。小路偏僻，周围又都是没开发的土地，自然不存在摄像头一说，司机就跟自由放飞的鸟一样，把四个轮当作飞机开。路不好走颠簸得很，郦月清坐在后排被颠得整个人都麻了。可一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她就越来越紧张，只想着不要迟到不要迟到。

　　年级组长不接受去医院以外的临时请假，迟到会扣全勤，而且全勤还不少钱，她不想被扣。尤其是这个月，她还完李嘉慧的钱、存好下个月的贷款以后所剩无几。这个月太穷了几乎要靠借花呗过日子，下个月的工资如果又少了，那这种穷的状态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她能拿到全勤为止。
　　她再也不愿像刚毕业那样过入不敷出的生活了。

　　七点整，郦月清晕晕乎乎下了车。她飞快往班级冲去，一路飞奔到教学楼，终于在七点零五分的时候抵达了班级。她甚至欲盖弥彰地从厕所方向上楼，以表示她迟到的五分钟其实是去上厕所。
　　她前脚刚进班级，后脚年级组长蔡智聪就巡过来了。他瞥了站在门口装淡定的郦月清一眼，一句话没说，背着手慢慢朝下一个班游去。

　　郦月清松了口气，班上的兔崽子们有几个在偷看她，但嘴上没闲，还是在读书，她也就原谅了，假装看不见。

　　她慢慢后退一步，撑着腰靠在门板上，尽力掩藏她的脱力。浑身是汗热得不行，她本能扯了扯衣服想要散热，熟悉的无力感让她一瞬间明白过来——她低血糖了。

　　她淡定地撑起身子，假装巡视，慢慢退出班级，终于再也站不住，沿着墙慢慢向下滑落。

　　口干舌燥，舌根发苦，双手开始发麻无力，渐渐无法控制，手指动作开始扭曲。

　　这次的症状比以往强太多，她本能地坐在地上，以期望可以得到缓解。

　　却没想到，蹲下来连一分钟不到，她的眼前渐渐发黑，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倒下了。

　　意识有些朦胧，但她清楚地听到班上同学的惊呼声，也感觉到自己被两个男生半撑半拽地送到校医室。她没力气睁眼，或者说睁开眼也是花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休息。

　　“谢谢你们，先回去早读吧。”

　　两个男生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脚步凌乱地离开了。她才放下心来，就又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学生折返，郦月清努力扬声，却依旧无力：“好了，快回去早读。”

　　“是低血糖吗？”

　　有人坐在她身边，她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是解曦的声音。

　　她睁开眼，穿着白大褂的校医端着一杯葡萄糖水过来。解曦顺手接过，把它送到郦月清面前，“有力气拿吗？”

　　郦月清慢慢抬手，手指依旧扭曲，她竭尽全力也无法控制。

　　“行了，赶紧喝。”他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慢慢把她撑起来，杯子也被凑到她的唇边。

　　知道自己这是被喂了，郦月清想拒绝却也没有力气，索性接受他的好意，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
　　靠在椅子上休息了好一会儿，郦月清睁开眼，往身边瞥去。解曦正襟危坐，手里端着那杯葡萄糖，正细细地打量她。见她睁开眼，才叹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怎么回事？一大早就低血糖。擦擦汗吧。”

　　“不是一大早也低不了吧，毕竟没吃早餐。”

　　解曦：……

　　见他被自己噎说不出话，郦月清竟然觉得心情不错，笑眯眯的，“今天起晚了，从校门口用五分钟跑到班里，就低血糖了。”

　　她直起身，向他伸手。

　　把杯子递给她，解曦依旧坐在她身边，直到她喝完才松口气，“你坐会儿，我给你打早饭。”

　　“不用了，我自己……”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都低血糖了还想什么呢？”解曦这回真来气了，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知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我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学生架着一个人路过，我还以为是谁呢，仔细一看这不是你吗？过来看见你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差点把我吓到打120叫救护车。”

　　他轻轻拍她的肩，“坐着，别乱走，我去打早饭。”

　　躲在外头偷听的学生赶忙溜走。

　　解曦前脚出了门，听了完整八卦的校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快步来到郦月清身边。见她能自己喝葡萄糖水了，这才开始追问：“郦老师，你跟解老师……”

　　“朋友关系。”郦月清想了想，找补了一句，“关系还可以。”

　　“不会吧，我看解老师好像对你挺特别的？”

　　“没有，他这个人热心肠，对朋友都很好。”

　　她试图找证据证明这是他对朋友的关心，脑子里便浮现了他对女性同事的帮忙。可眼前的画面，似乎连正常的肢体触碰，都让她喉头有些发紧。

　　抿一口葡萄糖水，郦月清抬头看着天花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心中的奇异躁动慢慢平静，郦月清把最后那点葡萄糖水喝完，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刚想着回办公室，就听见解曦略带生气的训斥：“我的担心真是对的，你还没吃点东西怎么就想走？路上晕倒了再叫人送你来校医室吗？”

　　郦月清故意嘻嘻哈哈地笑：“哎呀，真没事了，谢谢你请我吃早餐，我拿回办公室吃。”

　　她拖着脚步慢慢来到他面前，想要把他手里的不锈钢小盘拿过去，被解曦绕开，“我给你拿吧，别撒了一地，回头让阿姨好扫。”

　　“行，谢谢你。”

　　郦月清扶着墙，慢慢挪上二楼。她的动作缓慢，姿势僵硬，像极了体力不支的老太太扶着墙上楼的样子。以后郦月清老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步履蹒跚的小老太太，脾气还挺倔，说自己上楼就自己上楼，打死不让别人扶。

　　“噗嗤。”

　　郦月清回头，看见他满脸笑意，一瞬间皱了眉，眼里透了点不高兴：“干嘛笑我？”

　　“没有笑你，就是觉得，你要是七八十岁了，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吧。”

　　郦月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接了一句：“我感觉我活不了那么久，能领几年退休金再死就不错了。”

　　“我觉得，为了保证你能多领几年退休金，你得从今天开始保持锻炼。你这身体都虚成什么样了？话说回来，要不要请私教啊？我接单哦。”

　　“那我要跟校长举报你，说你有偿家教。”

　　“哇，我又不是教学生！”

　　“那也不行，我们要遵守职业道德的。”

　　“郦老师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

　　此时的高一（2）班，负责送郦月清下楼的两个男生正绘声绘色地在自己的座位上表演。

　　“我们刚把老郦送下去，解曦就看见了，哇，那紧张的啊，一下子冲了进来问怎么回事，然后叫我们先走，那我们就躲在门口偷看了一眼。”

　　“你们不知道啊，他坐在郦月清旁边，这样抱着她！”

　　“还这样给她喂糖水！”

　　“那语气，可温柔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来着？反正可关心了！”

　　“还有！还让她别走，他去给她打饭！”

　　班上一阵惊呼。

　　“我靠，真的吗？他真抱郦老师了？”

　　“妈呀，没想到我磕的CP成真了！给我锁死！”

　　“郦月清厉害啊，听说解曦比她小，她这是老草吃嫩牛？”

　　站在门口的徐昌海清了清嗓子，“说够了？”

　　班上迅速陷入诡异的安静，过位的学生迅速回到自己座位，若无其事准备开始上课。

　　徐昌海对八卦并不感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学生传八卦。只一个中午，全年级都知道解曦跟郦月清谈恋爱。不少暗恋解曦的学生一个中午没睡，就在寝室里躲着哭。

　　下午上班，郦月清还趴在桌子上睡着呢，雷可鑫就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大嗓子直接问：“阿郦，学生都在传你跟解曦谈恋爱，真的假的？”

　　被问懵了的郦月清哭笑不得：“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跟解老师谈了恋爱啊，这谁这么厉害，居然这都能看出来？”

　　“那是不是解曦喜欢你啊？”

　　“不可能。”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他不？来电不？”

　　郦月清一下子被问愣了。她喜欢他吗？来电吗？

　　说不来电是假的，他的声音相貌成绩样样突出，但不代表他优秀她欣赏，就非得是喜欢甚至是爱慕。

　　既然如此，还是按着最不给人添麻烦的方式回答吧。

　　“就，只是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