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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大梦三千,前尘如雾,时光流转,终将散去。
许是日子没有盼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清冷终是清冷,孤寂依旧孤寂,经年往事突然变得模糊。
当年事,当年人,当年感;处处惊心,处处波涛,处处跌宕。
不知多少年过去,如今再忆,也能直面往事。
只要忽略心中那绵绵刺痛。
邝露知道自己今日又睡不着了,还想起不知哪年的事情。
总以为自己能放下,能分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总会隔一段时间失眠,失眠时就会想起从前种种。
沉叹一口气,邝露穿好衣服,向布星台走去。
夜色寂静,只有几班巡逻天兵走过。
踱步从殿门口走向布星台,也不拘多慢,散心罢了。便是天亮前走不到布星台,也无所谓。
站在布星台门口,守卫同她问好,邝露微笑回礼,问道:“夜神可在里面?”
“夜神正在布星。”
邝露点点头,向里面走去。
一开始布星是她在做——润玉既然教她自是想把这件事交给她,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润玉突然说给她换个差事,
润玉说,布星挂月寒廖孤寂,这些年愈发不见你笑,换个差事换换心情可好?
润玉所言,她从不违背。
却想问为什么?
邝露还记着当时心情,她当时想,润玉学会心疼关心她了,有些感情许是有着落的。
她当时想问又不敢问,只粲然一笑,回说,属下做什么都好。
那段日子她总笑着,似是要把之前丢走的都补回来。
后来,她知道了原由。
润玉所言不假,只是同她无关。他不过是有愧于死去的太巳仙人,觉得没让肱股之臣的女儿活得潇洒罢了。
知晓原由后,邝露又回了之前那副样子,枯井无波、淡看世间。
润玉发觉她的变化,无言,以为天上日子长久,免不得都变成此状。
乱绪回笼,邝露回礼,道:“叨扰夜神了。”
夜神摆手笑道:“上元仙子时不时来一次替我干活,我高兴还来不及,何谈叨扰。”
说罢,二人交谈几句,夜神先行一步。
布星台恢复寂静,唯有漫天星辰陪于邝露身边。灵力飞出,牵引星宿布出星象。活计做多了,许多都是下意识的动作,邝露有些走神。
天之宏大,星汉渺渺,纵万千星汇成星河,终填不满广阔的天。一如润玉的心,不管她陪在润玉身侧多少年,终填不满那颗心。
不,是挤不进去。
邝露莫名想笑,喃喃:“那年尚有魇兽陪你,我却孤身一人。”
“魇兽知你想他,定然愿伴你身侧。”
声音清冷温润,一如声音的主人。如玉润,如玉脆,如玉凉,如玉洁。他处处都好,连那害她夜夜神伤不属于她的执着爱意,邝露都觉着那是专一。
邝露转身,行礼:“参见陛下。”
润玉突然无言,平日商议事务,不觉这般循规蹈矩的上下属关系不适,如今站在布星台上,他却骤觉不适。
细细想来,这数百年来的时间中,邝露已同他的生活割裂许多,那个研墨掌灯,侍在身后的小仙不知所踪。好几次润玉转身,记忆中的青衣小仙都不见踪影。
“邝露”润玉叫了声她的名字。
“是。”
暗夜星台满寂寥,星河灿烂照琼瑶。南天信雁西风紧,北水双鱼洞底嚣。一晌贪欢身是客,庄生梦醒化蝶飘。丹霞褪尽绯红色,上元青衣玉镜瞧。
那年他一转身就能看到青衣,那年他唤一声就能听到应答,如今还在。
这大约就是这个天地留给他的最后一丝温柔。
可,他却给不了这丝温柔任何回应。
“邝露,太巳府多年无主,你可想回去?”
邝露恍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今日大殿上议过此事,心中亦曾咯噔一声。
记性越发差,她今夜无眠,不就是因此烦恼?
“邝露从不违背诺言,当年所言亦是当下所愿。”
润玉闻言,心中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他从不是一个可以耐得住寂寞的人,不然,他怎会沉溺于锦觅的暖心柔情之中?
然,他还是执着于同邝露拉开距离。
“你身为太巳仙人的独女,接任并无不妥。何况,堂堂上元仙子,总跟在我身边也不合适。”
“既然不合适,陛下何不夺我仙籍?让我做回那个小仙,不就合适了?”
泪水在眼眶凝聚,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一滴滴清澈透明,带着整个夜晚孕育的悲伤滑落下去。
数百年的蹉跎,早不像当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声,静默。
若不是站在她面前,大约是看不出她在哭。
邝露声音微颤:“还是,这都只是借口……陛下只是想让邝露离开?”
润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上一次见邝露哭,还是邝露求旭凤救他的时候,之后再未见邝露哭过。
似乎,邝露每一次流泪,都是因为他。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润玉无言。
邝露跟他许久,知晓这便是此事翻过,当即双膝跪地,叩首道:“属下告退。”
罢了,本就不是真要赶人走。
润玉转身,背对邝露,掩去连他都不知道的歉意:“去吧。”
邝露快步离开,最近一段时间,她大概都不会再来布星台了。
睹物思人。
睹物伤人。
青衣荷叶摆,曳曳坠云霄。细柳腰肢软,摇摇入寂寥。
润玉终究没忍住,转身向那个单薄脆弱的背影投去视线,眉头紧蹙,目光说不出的凄凉、茫然和柔和。
邝露感受到背影上的视线,只觉得如芒在背,她克制自己的速度,试图保持冷静,布星台的大门离她近在咫尺,又远如海角。
步步交错,步步沉重,邝露沿着石砖间的缝隙向前走去,她走过的地方,白色的石砖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水痕,转眼间水渍干涸,即使是润玉也看不清那水渍,但水打石砖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布星台似是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打在润玉心上。
邝露二字停在嘴边,迟迟无法吐出。
就算叫住又有何意义。
让她离开。
还是告诉她,他现在手里还有道诏令。
如此便好,
不变,便无伤。
一道大门,隔绝布星台外的骚乱。
嘭!
守卫来不及冲入布星台禀告,砰的一下砸到地上。
邝露错愕,连退三步,将将避过被砸的风险,下一刻,磅礴的凶恶之力扑面而来,庞大的身躯砸过来,尖锐的角瞬间刺入腹部,来不及做出反应,她整个人便倒飞出去。
噗!
鲜血化作点点红玉珠跌落一地。
要结束了吗?
她舍不得放下,终于有人出来推了她一把。
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邝露仿佛看到幼年的场景,在那个清水池畔,她见过一条鳞如白玉的龙。她记了那条龙很久,却没有勇气上前搭话;等她有了勇气,龙已经跟别人走了。
空中的失重感让邝露更觉生命流逝,无所凭依。落地后,石砖冰冷,却比不过身体冰冷。
长剑陡然握于手中,润玉眼睛爆出血丝,手腕一转,整个人向凶兽冲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凶兽!
理智在失控边缘,唯有鲜血与暴力可以冲刷他的暴虐。
润玉根本不敢去看邝露,他怕看到不想看的场景。
耳边响起兵刃相撞声,当当当当,邝露已听不清战况,眼前只漫天星河,寂静的夜空宛如一张大嘴,吞噬着她残存的心神。
恍惚间,她似乎感到自己身子一轻,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耳边传来砰砰砰的心跳声。
“陛下……”
微弱的声音响起,润玉抱着邝露的手一紧,稳住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们回璇玑宫,别怕……凶兽死了。”
他是在担忧吗?
邝露微微勾唇,惨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陛下……”
“……我在。”
邝露拼命睁大眼睛,颤颤巍巍抬起头:“……邝露……陪伴陛下……数百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润玉紧抿薄唇,不欲回答,不敢回答,不知如何回答。
身上力气渐消,头落回润玉怀中,没听到润玉的回答,邝露不喜不悲,只全身的力气抓紧润玉胸前衣襟。
邝露喃喃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润玉突然喝道:“住嘴!”
喃喃声如期停止,攥着他胸膛前衣襟的手却也放开。
邝露已然进气少出气多,眼前一黑之前,她还想着,陛下不喜红色,她却染红了陛下白衣。
终是错了。
璇玑宫。
岐黄仙官跪于地,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润玉立于床边,眼光似剑,说道:“你是说什么?”
“回……陛下……上元仙子已……回……回天乏术……”
“本座要听的不是这种废话!”
岐黄仙官忙匍匐于地,求饶道:“陛下息怒!小仙……小仙学艺不精,实在是没办法了!上元仙子五脏六腑已被破坏,魂魄已失,已经,已经……”
天上无人敢骗天帝。
可那有什么用。
他想救的人却救不回来。
润玉骤感无力。
“滚。”润玉轻启嘴唇。
岐黄仙官连忙退下。
殿中重归安静。
润玉缓缓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染血青衣已换下,唇边鲜血亦擦拭干净,唯有惨白的脸色和紧闭的眼眸证明这人已魂游天地。
“如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回答他的只有愈发微弱的气息。
手愈攥愈紧。
他决不允许!
魄若轻烟渺,魂如海雾薄。虚空不见月,夜会水中飘。
邝露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处,长久的无意识后,终听人喊她。
“邝露仙子,邝露仙子。”
邝露挣扎几番,缓缓挣开眼睛,原是个小丫头在叫她,看了几个来回,神归正位,小丫头似是眼熟。
在数百年的记忆中翻翻找找,眼前这小丫头似是当年在太巳府陪自己读书那人。
小丫头看邝露盯着她看,却不见起床,连忙上前拉扯道:“仙子快快起床,时辰已经不早了。”
“月怜?”
月怜动作不停,回道:“仙子叫我作甚,还是快快起床要紧。”
邝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月怜的帮助下下床穿衣,收拾自己。
“你……”邝露记得自己当年离宫前月怜就已离开,似是嫁给不知什么族的人,怎的又回到自己身边?
还唤自己邝露仙子?
自她成了上元仙子,叫她名字的也只有润玉一人。
“陛下呢?”邝露想起袭击她的凶兽,她绝不可能活下来,定然是润玉做了什么。
“什么陛下?”月怜奇怪道,“仙子何时结识天帝陛下?”
邝露一怔,接着又听月怜道:“比起天帝陛下,仙子还是想想怎么和太巳仙人怎么解释吧。您今天起这么晚,定是昨天又偷跑出去玩了,太巳仙人可还要查您课业呢。”
爹!?
他还活着!?
邝露慌忙跑向屋外,七拐八拐到一处庭院,只见一位头发灰白,精神气明显康健的仙人坐在庭院中央品茗赏景,同自己对弈取乐。
是真的,爹真的还活着。
眼泪扑簌簌顺着两颊流下,打湿衣襟。
邝露泣不成声,一字说不出声。
浊酒清池倚朱栏,合宫作忆折香莲,止戈画柳浅长眠。旧日孝慈犹未敬,如今尚可见椿萱。欢欣落泪感天颜。
太巳仙人正困于棋局,忽听不远处传来哭声,想是哪家仙子在此哭泣,一转头,却是自家仙子。
“你哭也没用,老夫不可能放你去加入夜神殿下的军队。”太巳仙人一甩袖,转身低头继续思索棋局。
邝露上前几步,不敢置信道:“爹,真的是你吗?爹爹……”
太巳仙人冷哼一声:“喊我也没用。老夫就你一个女儿,先不说军队收不收你,若真被你蒙混过关,混了进去,又该如何?夜神殿下虽君子,但未免冷了点,不知情知趣,暖心暖肺。好儿郎海了去了,你何苦执念一人?”
邝露直摇头,哽咽道:“女儿晓得……女儿晓得……”
“你看你哭成什么样子,罢了罢了,回去歇息,其他的别想了。”太巳仙人挥挥手,怕自己再听邝露哭下去真要松口,连忙让人回去休息。
“女儿不哭了,女儿陪爹爹手谈一局可好?”邝露抹去眼泪,笑若花开。
“别以为讨好我,我就放你去。”
邝露坐到太巳仙人对面,素手捻起一枚棋子,笑道:“女儿绝无此意。”
太巳仙人看了邝露一脸,不见邝露面有他意,倒是真在认认真真研究棋局,思考落子何处。
父女二人相隔千年,时空交错,再次相见。
月上枝头,星布夜空。
邝露倚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星辰。
夜幕降临,陛下……
不,不是陛下。
是殿下,是夜神殿下。
殿下约是在布星。
魇兽此时该是陪在殿下身侧。
时光流转,邝露从未想到竟有能重来一次的机会。可,重来又该如何?
难道要她离开殿下身边?
当做从未相见,数百年相伴皆是泡影。
不见,便不伤。
可,她明明都记着啊!
她记着幼年远远的惊鸿一瞥,她记着长夜漫漫孤寂的陪伴,她记着危机四伏的并肩作战,她记着万事归于平静后的消磨。
思量间,邝露已踏出房门。
庭院深深,湖水波光粼粼映着月色星芒,柳枝随风摇曳,庭院中一小兽撒欢,湖边一白衣男子手臂撑在额侧假寐,下半身赫然是一条白玉般的龙尾浸在水中。
一声惊叹,润玉陡然惊醒,意识到身旁有人,立刻挥手化去龙尾,回到岸上。
原是一紫衣小仙迷路,误入此处。
润玉刚想说话,却听小仙指着他身后的桥,奇怪道:“那位仙子你可认识?为何看着你哭?”
润玉转身看去,只见一青衣仙子立于桥上,脸颊上还挂着未落的泪滴。
桥上娉婷步生莲,竹叶染青衫。樱桃唇瓣,梨白皓腕,性若幽兰。
杏眸深处含春水,却是泪涟涟。一丝愁绪,许些忧虑,不下眉头。
随手一写,很多细节记不清了,只是想把自己心中关于两个人的故事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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