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载许多愁》墨巷曲

1、第1章 我好想你

　　几年了，说不清楚。反正林清蕊是看着墓碑旁边的杂草春风吹又生了好多次。12月17日，这个日子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江寒是怎么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面前，然后让自己快跑。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伴随着电闪雷鸣让她的笑容都多了几分阴冷。可是她说她能顶住。“江寒，跑!别回头，去报警!越快越好!”这是她说过最后的话。可是当林清蕊带着警方赶到现场，剩下的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她和掉在旁边的刀。至于孙安和那些号称来讨债的工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忘不了自己是怎么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声泪俱下地祈祷，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有事。”医生把手术同意书递到她眼前，像个机器人一样问她们是什么关系。
　　“妻子。”她说。“我们是彼此的妻子。”医生一脸不耐烦地忍受着她的悲伤，为了防止她的眼泪滴到纸上，她很快合上了封面。她被带去做了一系列复杂的手续来签下这个同意书。她在病房前坐下又站起来，反复徘徊了不知多少遍，落寞地盯着“手术中”三个字在黑暗里幽幽闪着红光。
　　到了现在，她只能在墓碑前放一束玫瑰，摩挲着那张黑白的照片说“我真的好想你。”
　　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江寒其实叫佟江寒，她们那时候就是邻居。
　　那会儿林清蕊一直都不爱说话，小时候街坊邻居就常常在背后议论她是个“怪小孩”。她看到人不爱打招呼，遇到人多的地方也绕着走。就算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是抬眼点头就飞快地走开了。没事儿的时候她就喜欢一个人窝在床上，看云卷云舒，看飞鸟归巢。从太阳初升看到夕阳西下。说是欣赏美景，不如说是逃避外面传来的吵闹声。
　　说是吵闹其实都是轻的，她不想用更严重的词汇。因为一旦提到“打架”之类的字眼，那些场面那些喊叫就一下子重现在脑海里。在她的印象里她没有一个好爸爸。他是个建筑工人，总抱怨自己辛苦，还常常在半夜喝得烂醉如泥，然后骂骂咧咧地打开水龙头冲澡，期间还不断自言自语。她听过了太多肮脏的词语。耳塞是唯一能伴她入眠的东西。
　　爸爸的脾气总是很臭，他会因为早上的粥不够热了就指着妈妈的鼻子骂，还会因为修不好漏雨的屋顶开始自己和自己生气。
　　妈妈呢，也总是很辛苦，一整天在超市里打工回来还要准备一家人的饭菜。她从不抱怨不生气，但也不爱笑。脸上总是阴云密布的样子，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衣柜上锁的抽屉里放满了大瓶小瓶的药，有时候林清蕊看见她皱着眉头吞药就去问她在吃什么，她就蹲下身子摸着林清蕊的头发说没关系。总之那些药的名字都很长，下面印着一连串小小的字，不凑近看完全看不清。而她也始终没有机会去看。起初妈妈和爸爸吵架的时候，林清蕊还会去拉拉她的衣角，委屈地带着哭腔说不要吵了。可是日子久了，她好像也就有些习惯了。反正从她有记忆开始，爸妈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听多了只觉得烦。慢慢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也就扩散到了生活的其他方面。
　　她确信这么嘈杂的声音也能被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因为自己趴在窗台上的时候，佟江寒的脸老是出现在几米外的阳台上。
　　“吵死了一天天的。”佟江寒整个人吊在阳台上，每当她这样的时候林清蕊就替她担心，因为她的脚够不到地面了，长发又一直顺着玻璃垂下去。她真害怕对面楼的人要是这时候出来晾衣服会不会被吓得晚上做噩梦。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佟江寒也不回复，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晃来晃去。
　　“你不怕掉下去吗？”这句话在林清蕊脑海里盘旋了无数次，但她就是不敢说出口。她侧着头呆呆地盯着佟江寒身后被她的腿踢得摇摇晃晃的盆栽花朵，突然也很想模仿一下。只是她刚趴上阳台，就被身后“你干嘛呢？”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虽然自己经常锁门，可是钥匙在外面。只要愿意，谁都可以开她的门。
　　“快下来快下来！”妈妈边说边一脸惊恐地把她从阳台上扯下来。目光锁定在了旁边的佟江寒身上。像是感受到了她那种要杀人的眼神，佟江寒从头发里探出脸来，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灿烂。妈妈见了这种场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僵着点了点头然后把林清蕊带走了。
　　大概是怕林清蕊以后闲着再闹出点类似的幺蛾子，她的卧室从那以后就多了一个书桌。选书桌的时候妈妈好像很民主地说：“选一个你喜欢的颜色。”但是当她真的选了粉红色的时候，妈妈又以“蓝色看着更让人舒服”为由驳回了她的请求。算了，蓝色也挺好看的。她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这么丧干嘛。”妈妈猛拍了一下她的背：“站站直，驼着背多没精神。”
　　然后她的日子里就是古诗词，加减法和一连串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英文。她不再有机会坐在窗边听风声了，好像小小年纪就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我不想写数学！”这是她在一页20道题错了12道的时候发出的反抗。事实上这种情况从第一天开始就延续到了现在。“我就不适合学数学！”
　　“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你看你古诗看了一遍就能默全对，说明你是有天赋的呀！你要相信自己！妈妈也相信你。”这些话林清蕊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
　　“好烦啊！”她气鼓鼓地把算数本扔到一边，铅笔也被甩飞老远。
　　“林清蕊！”每当妈妈用这种语气喊她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要完蛋了。“都这么多天了你就不能坚持下去？啊？马上上小学了，你这种情况能跟得上？妈妈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我才不要你为了我好！我就是不想写这个！”听着楼下小朋友们放风筝追逐欢笑的声音，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把算术本拿过来撕得粉碎。大概是哭声吵醒了在里屋睡觉的爸爸，沉重的脚步声正一点点逼近。
　　“吵不吵！大中午的在干什么？让不让人睡觉？”爸爸大手往桌上一拍，“你哭什么哭？让你学习能要了你的命？”然后转头又数落坐在墙角的妈妈：“教个孩子都教不好，你还能干嘛？”林清蕊被这种声音震得难受，不免哭得更大声了，一个耳光冷不防就落在自己左脸上，霎时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你打孩子算什么本事？你这种废物能不能滚回去睡觉？”妈妈的声音颤抖着，整个人挡在自己前面。
　　“我还要你指指点点？你算什么东西？”爸爸猛力一推，妈妈就倒在地上。爸爸拉上窗帘，皮带从腰间抽出来。可奇怪的是，林清蕊只是像个木头一样站在一旁，动都不动一下。好像周围的一切像是在演电影，而自己看了几百遍早就对俗套的剧情不感兴趣。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才得以抽身。
　　“不好意思，能安静一点吗？我家里有客人。”佟江寒站在门口，长发盘成了丸子头梳在脑后。那一套洁白如雪的长裙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违和。或许是林清蕊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身比她人还要大很多的毛绒睡衣上。她还记得那只挽起了大半截的裤腿。虽然貌似是被嫌弃了，她还是趴到佟江寒耳边说了一句谢谢。至少这一开门让刚刚的灾难能平息片刻。
　　“不客气，我也是溜出来的。里面太尴尬了。”佟江寒朝自己家门口努了努嘴，然后很绅士地伸出手，“我叫佟江寒。”
　　“...”林清蕊看着她悬在半空中的手臂，挠了挠头。最后还是佟江寒把她的另一只手给轻轻握起来。
　　“林...林清蕊。”她迟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跟我没啥好害怕的，我又不是坏人。”佟江寒做了个鬼脸，“有空就来我家玩儿。”她说着拍了拍林清蕊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