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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心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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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末,旭日初上,新蝉振翼嘶鸣,门上两声轻扣。浮若顶着昨夜那名丫鬟的相貌,一身侍女衫裙,端着膳食进来。
床榻上的苏让言睁开假寐的眸,翻身下来,双手接过。先有些新奇地打量了几眼浮若,再扫向手上的白面馒头配胡辣汤。
他将朝食放在案上,慢条斯理捻了一点馒头的面皮,凑到鼻端。
抬手时,绯红如火的衣袖滑落,衬得他那一截劲瘦清隽的手腕白若薄霜。色调冷暖悬殊,竟有几分风流妖冶。
“里头掺了点药。”他淡声断言,“和术法无关,只是让人四肢无力、疲倦困乏的药。”
浮若道:“难怪,昨夜看到厢房里的女子皆安静休憩,直到眼下亦不闻挣扎吵闹。”
哪怕她们意识到了食物有异,也只能在饿死和吃下之间选一个,若是不吃,饥饿无力,同样无法脱困。
苏让言放下手中那点馒头屑,盘中的馒头转瞬化为齑粉消散,胡辣汤亦凭空少了大半。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雪白的锦帕,慢慢擦拭着食指与拇指。
浮若对他这副美人模样仍然颇有兴致,趁着他垂眸擦拭的当儿,目光从他精致若玉峰的眉骨,游弋到薄唇,再到被一段绯色蝉翼纱掩去的喉结,一路梭巡到胸前。
嗯,好看,真是好看,只是可惜平了点。若是身段再玲珑有致些,就完美了。
“师尊?”苏让言已经抬眸。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胸?
“嗯,咳。”浮若有些局促地收回视线,掩饰地一咳,“为师该出去了,你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半晌无事。午膳时分,送膳食的换成了另一名丫鬟。苏让言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阖眼躺在床上。这是用了药后的正常反应,那丫鬟也未起疑,将东西放下便走。
如是过了三日。除每日有仆婢送餐送水外,便没有旁的动静,此间主人也不曾露面。
浮若那边,也探不出有用的消息。宅院中的仆人虽知晓这么多姑娘来得蹊跷,但似乎都只当是郎主好色劫掠。而郎主居所并不在此处,何时过来没有定数。
等了三日,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这一天,铅云低垂,潮热窒闷。到了午后,密密黑云后透出初夏第一道闪电,如一把豁亮的利剑划破霭霭长空,雷鸣接踵而至,厉风携雨,泼天倾倒。
豆大的雨点迸溅在地面,混杂着纷乱泥泞的步伐。敲门声砰砰响起,最后失了耐心,哐一声排闼直入,四五个穿蓑衣的高大身影背光而立。
“织玉姑娘,郎主有请。”
榻上的人慢悠悠睁开那双仿若敛尽天地水波终成一潭静渊的桃花眸,不疾不徐坐起。黯淡天光透过窄窄木门投在他脸上,这些莽汉呼吸一窒。
“织玉美人儿,想必正浑身没有力气,哥哥们来扶着你走。”
轻佻的话语,伴着伸过来的一双双手。
苏让言未置一词,玉面平静澹然,坐在床沿任由这四五人靠近,似被乍然洒落的天光刺了眼,半垂下眼皮,长长眼睫投下一片鸦青的影。
再抬眸时,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的这几个人,莫名被一股无形的猛力一推,轰地一声齐齐倒地。
苏让言施施然起身,微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尘,身姿隽拔如鹤,淡淡平视前方,却是对着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人开口:“带路。”
雨如瓢泼,溅起的层层水点如烟如雾,迷蒙里,一柄油纸伞稳稳当当撑起,被四五蓑衣环绕,不见丝毫受胁迫的孱弱,绯衣如火,闲庭信步。
说是“郎主有请”,却仍不见什么郎主。蓑衣大汉七拐八绕,最终推开一间小阁的铁环黑漆门。
“请姑娘在此等候。”
黑漆木门吱嘎一声,在身后闭合,落锁,隔绝了漫天的水汽和雨声,亦隔绝了昏暗日光。周遭无灯无火,骤然暗下。
空气里犹自氤氲着潮湿闷热,苏让言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站在那里,从木结构房屋受潮的气味里,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臭与血腥气。
耳边卒然响起哐啷一声,如惊雷炸起,脚下的两块大方砖倏地塌陷。苏让言毫无意外之色,那一刹稳稳悬在原地,轻飘飘往下瞥了一眼,才施施然往下坠去。
深深地底,幽晦的密室里,阒然悄寂,唯有水滴一点一点落在水洼里的滴答声,却不似水滴那么清零,浑浊黏滞,是血滴。
身后脚步无声靠近,在寻常人耳中几无动静。苏让言信手向后一摆,两人砰地摔出老远,在狭小密室里带起四壁震颤,伴着他们手中锋刃落地的铮然之声,毫无意识陷入昏迷。
再一挥手,四壁上幽微昏昧的火光渐次亮起。滴答的血滴之声来自墙角。重重锁链桎梏着一名苍白枯败的少女,颓然靠着墙根半坐,已经昏死过去,凌乱披散的长发下,面色白至发青,森森沉沉犹胜鬼魅。
她的胸前,中空的长长银管正对着心口穿过,鲜红的心头血顺着银管汩汩而出,一滴滴不偏不倚,落在她身前的白瓷小瓮中。
墙根处,横陈着二三具未及处理的女子尸体,胸口处皆是一片红褐血迹。血腥混杂着腐臭,刺鼻熏天,充盈满室。
苏让言见此情景,仍是神色淡淡,除隐约嫌恶地蹙了蹙修眉外,俊面波澜不起,淡漠之状与浮若跟前的谦谦弟子判若两人。
魔域除龙甲术外,还曾流传过不少邪术,其中之一,便是取八字纯阴的未婚女子新鲜心头血,供养残魂,可使残魂不散,最终能在日光下不必依附他人躯体而长存。
另一头,院子里,滂沱密织的雨点溅上女子裙摆。浮若随一队丫鬟在雨中穿行,手里提着檀木食盒,据说是要俸给今日来到这座宅院的郎主。
然而,一行人走到主屋外,便被拦下,不允靠近。几个侍卫取走食盒,将仆婢们挥手遣散。
浮若欲一探郎主身上的蹊跷,谎称腹痛,与众人分头,独自拐过墙角,便倏然消失。隐去身形,穿墙而过,来到主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