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借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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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炸响在瓦楞上的瓢泼雨声，与屋内人吟诗的清雅之声融为一体。
窗棂并未拢上，书房的宣纸被吹得飞洒一地，显得有些凌乱。
梁慬温站在窗前，飞雨印染了他的纱袍，乱风吹散他墨色般的秀发。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他笑了，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好诗不逢好时节，恰逢吟者孤寂心。”
他转身，缓缓朝书案踱步而去。清亮的眼眸盯着桌面上，那小方盒里的一枚丹药。
金红丹丸与周遭一切极不搭调，他将丹丸配水服下。然后静静的坐进圈椅里，凝神听着噼啪作响的雨声。
这是他根据改良的仙丹秘方后，出炉的第一颗仙丹。如以往无数次一样，每当新丹出炉，梁慬温总是会自己试药。确定与人体不排斥后才会亲自把仙丹送进宫，在亲自看着宣景帝服下。
自从宣景帝知道自己暗自服食仙丹的事被赵闻知晓后，就召见了梁慬温与赵闻进宫。三人将这件事开诚布公的讲了，赵闻自是反对的，且极力制止。
宣景帝并未将赵闻的话听进去，只严肃朝他说，“朕自己的事，无需你多管，做好你的太子之职就好！”
“他既然这样说，皇儿也无须再苦恼。”皇后刘月婉淡淡朝赵闻说。
赵闻劝不动自己的父皇，便赶到钟和宫，想让母后去劝一劝。
“母后，这事非同小可。古往今来，没有人真能得道成仙，更没听说过那位皇帝能通过服食仙丹延年益寿的。”赵闻急切道，“长此以往，父皇的身子迟早出问题。”
屋里的宫人都被挥退，只有赵闻母子二人。
刘月婉摩挲着自己殷红的蔻丹，似笑非笑，也不说话。
“母后！”赵闻说，“皇儿不能眼看着父皇痴人做梦，指望着什么仙丹护体，应当以龙体为重啊！”
刘月婉眼见赵闻烦闷的来回踱步，沉默半晌才道，“皇儿，母后问你，你想一直做太子吗？”
赵闻倏然止步，抬头对上刘月婉询问的眼眸，“母后？你？——”
皇后起身，拖着锦衣裙摆，定定道，“你明白就好。若是你在不掌权，迟早有一天会被赵闻逼得进退艰难。本以为他母妃在我们手里会安分些，殊不知狼子野心，远在端州也能动手动脚。可见这人对自己的母妃也不甚在意，我们得早做打算，以免夜长梦多。”
她端庄的体态透着威严又带着毒辣：“兴许这是一个转机，一年前，你已经为你父皇努力过，不然他早死了。淳于重的神药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如今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人逼迫他。”
“可是——”赵闻神色怔忡，“他是我父皇啊。”
“又不是你逼着他吃什么仙丹。”
“但我知道这东西不能长久服用，作为儿臣却不阻拦，跟我亲手下毒有什么两样。”赵闻垂头丧气道。
“皇儿，你就是心太软。”刘月婉说，“大敌当前，你身为离国太子，不能心慈手软，即便是对自己的父亲。”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破开雨帘，照亮赵闻惶恐且苍白面容。
许久后，他才恍恍惚惚的离开钟和宫，回到东宫寝殿。
暴雨倾盆，在春夜里的料峭寒风中肆虐破坏着所及之处。
咚咚咚——
屋外响起宫人的叩门声：“殿下，梁大人求见。”
闻言，赵闻才从一片空白的思绪中回神，半晌，他缓缓道，“让他进来。”
梁慬温握着一方精雕细琢的龙纹锦盒，缓步入内，躬身行礼，“殿下。”
屋内灯光昏暗，梁慬温蹙了蹙眉，“殿下身体不适？”
他见屋内没有点太多蜡烛，以为赵闻今日身子不爽。
“没有。”幔帘的屏风后，响起赵闻无力的声音。
梁慬温垂着头，不知自己该不该往前走，只能定定站在原地。
许久后，赵闻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他看了看梁慬温，淡淡道，“何事？”
梁慬温抿了抿嘴：“圣上的仙丹今日出炉，前几日进宫，圣上吩咐以后的丹药让下官送至太子处，让太子送进宫，所以我……”
“给我吧。”赵闻说。
梁慬温往前走几步，将锦盒恭敬递给赵闻，赵闻顿了片刻才接过，紧紧拽在手里。
今夜的赵闻有些不一样，但梁慬温没有多问，也没有抬头看赵闻的脸色。须臾，他正色道，“那下官先退……”
“我不是说过，只有你与我时，自称自己名字即可吗？”赵闻突然说，“下次我不想在听你说‘下官’二字。”
窗外惊雷轰然劈开浓黑的云层，梁慬温这才抬眼看了赵闻，他倏然一惊。
闪电冷白的光划过的那一刻，他看到赵闻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眼神阴鸷又迷茫，他不自主的后退一步。
“你在害怕什么？”赵闻阴冷的声音低沉又无情。
梁慬温不说话，只怔怔的看着如同恶魔般阴暗的离国太子。
“过来。”赵闻的语速很慢，带着不容反驳的压迫力。
梁慬温的呼吸猛地边快，他不敢上前，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了恐惧。
这样的赵闻他只见过一次，可就是那一次，他差点被眼前幽暗冰冷的人折磨死。
整整一夜，无休无止，醒来又昏死过去，反反复复，痛苦似是没有终点。
梁慬温不知道的是，那一次便是太子赵闻得知自己安排的刺客没能将赵起杀死。
他不进反退，梁慬温颤抖着，急不可见的摇头后退。他不要在经历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不要身体如坠冰窖的无助感。
“……不……不……”他声如蚊蚋，音调抖得不成样子。
赵闻的身影在闪电中化作恶魔，道道雷声中，响起一声声夹杂其中的悲鸣。这声音似是愉悦，又仿佛痛苦至极致。
整整一夜，没人敢靠近这寝殿的门、靠近恶魔气焰的所及之处。
雨一直下，连成线，洗刷着靡丽的宫殿。
***
“啊！来人！快来人！不好啦！祖吉伊死啦！”有人大喊。
祖吉伊就是第一个看见哈克思尸体的那名大疆侍女，这名侍女被勒令呆在自己的房间，等候调查。
连着几天的盘诘，这名名叫祖吉伊的侍女除了疯喊疯叫，没问出一点线索。
在哈思丁带着哈克思的尸首回雪滇部后，吉克朗也重新回到自己的宫殿。
但吉克扎格并没有停止对这件事得追查，毕竟死的人是一个部落王子，还死在了大疆皇宫内，身为大疆王，必须给雪滇部一个真相。
可这个真相，翻遍了蓝氏城也没查出任何可疑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吉克朗没有理由更没有这个必要。可哈思丁即便回了雪滇部，也没有停止对这件事的愤怒。他临走时那句“我要大疆皇室血债血偿”并不只是震怒与悲怆下的随口一说。
雪滇王只通过那柄佩刀就笃定吉克朗就是凶手，这让吉克扎格颇为头疼。
吉克朗是他的儿子，是大疆唯一的皇室王子。大疆王怎可能仅凭哈思丁这样无凭由的断定就真的把自己的儿子拱手于人，任人处置？
是故，无论伊酋王如何质问，要吉克朗出来对质，吉克扎格都不松口，只说等查清楚再说。
丧子之痛的哈思丁怎么可能任由吉克扎格这样搪塞他，见大疆王执意自己查真相，哈思丁一气之下带着哈克思的尸首回了雪滇。
临走时的那句话一语成谶，哈思丁回到雪滇部后，第一时间就同意了先前沙胡部与吐蕃部提出的联盟提议。
他本没有这种造反的心思，只是在丧子之痛与大疆王搪塞之辱下，激得他只能这么做，他要替自己儿子报仇，要让吉克家族血债血偿。
只几日功夫，沙胡部、吐蕃部与雪滇部便举兵蓝氏城。
因着吉克骞的婚礼，几大部落的首领都入了雍都，末日部、完达部、马加部的重要成员都在蓝氏城。
殿堂内，吉克扎格正与众人针对三大部落联手围攻蓝氏城的政事烦恼。
便听门外侍卫匆匆入内禀报：“禀告大王，不好了。祖吉伊自杀了！”
众人：“！！！”
大疆皇宫偏殿一处柴房外。
“我要怎么出城？”七尹慢慢撤下祖吉伊的人皮面具，露出自己清秀的面容。
身旁的男子负手，没看她一眼，神色淡漠，半晌道，“你现在出不去。”
闻言，七尹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扔进大疆的馕坑内，面具瞬间化作灰烬，“留在这里等着被抓？现在只有你能让我走。”
“现在的局面，我也不能让你成功走得了。”赫连朝之淡淡道，“沙胡部、吐蕃部和雪滇部已经反了，此刻已经兵临蓝氏城外。”
七尹轻笑一声：“没想到这哈思丁这么容易糊弄。”
赫连朝之没有说话，沉默须臾后，微微蹙眉道，“任务你完成得很漂亮。放心，殿下与左相已经提前让我在你被困之时送你出城。只是现在我有心也没有这个时机，你一出城就会被三大部落的铁蹄踩死——再等等吧，等时机到了我在送你出城。”
七尹没有反驳，眼前的形势确实不是出城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你走吧，我自会在皇宫寻个新身份等何时的时机。”
赫连朝之点点头，想了想说，“你去吉克朗的宫中，后面的事我安排好会通知你。”
说完，他便隐入柴房角落，从小巷离开。
一个月前，七尹接到左相郭儒的新任务——让她进入大疆皇宫，伺机在公主骞的婚宴上刺杀雪滇部王子哈克思。
七尹在进入大疆皇宫后，将侍女祖吉伊打晕，藏在房中。用了这名侍女的身份，隐匿在宫里。
那日她趁吉克朗在酒桌上与人拼酒的间歇，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了王子朗的佩刀。若是换做寻常人，这样的举措定会被吉克朗发现。
但七尹身为离国女刺客之首，身手了得。加上王子朗那时略有醉意，心情颇佳，不似在离国时那样警惕，所以七尹才能轻而易举的拿走王子朗轻易不离身的佩刀。
哈克思在与呼延达列的拼酒中输了，对于“围着大疆皇宫骑马裸奔”的惩罚并不排斥。因着那酒极烈，哈克思已有醉意，后面连着又同一种部落王子饮酒，忍不住去了趟茅房，准备解决完后就去领罚。
当他刚踏出寝殿门时，身后的侍卫本想跟着守护在侧。可哈克思认为真是没必要，他勒令几名侍卫不许跟着，自己摇摇晃晃的打算找处隐蔽的地方尿了。
“祖吉伊”早在阴影中等候已久，哈克思一出现，她边快准狠的刺向哈克思。
然后留在原地，大声惊恐的尖叫。让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吉克朗最先出现。
真是天助我也，她暗暗心想。
后面“祖吉伊”被软禁在自己的房中，七尹便将真正的一直昏迷了十几天的祖吉伊杀了，把现场整理成自杀的状态。然后趁有人发现已经“自杀”的祖吉伊后慌乱的现场逃走。
“……这……”谷蠡王万埃尔法看着房中祖吉伊的尸首无语道，“她怎么自杀了？妈的，这下怎么说得清！”
犁汉王呼延木村冷笑一声：“你他妈说这些有屁用，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还跟他说什么说！妈的，我看哈思丁早就想反了！”
吉克扎格沉吟许久，缓缓道，“不管如何，说过给他一个答案，我自会说到做到。来人！”
既然祖吉伊死了，何不将这死用至适合的地方？他心想。
吉克扎格亲自给雪滇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自己已经查到凶手，就是那名侍女祖吉伊，并且她自己已经畏罪自杀，尸首会送到雪滇部，任其处置。
阴差阳错，刺客“祖吉伊”死后被吉克扎格安上刺杀罪名送给死者家属，果真是物尽其用。
呼延木村与万埃尔法轻笑摇头，同时说，“吉克扎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阴险狡诈。”
他们并不知道哈克思的死真的与“祖吉伊”有关，都认为吉克扎格这招借尸定罪太损。
不管雪滇王哈思丁信不信，吉克扎格认为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
“先前的安排怎么样？”大疆王不理两人的嘲笑，冷冷道。
“放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埃尔法戏虐道，“等得就是他们兵临城下才好治他们个谋反罪名。”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借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