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歌一曲》鼎鼎神龟

19、暴雨

　　“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万物此陶镕,人何怨炎热……”叶音只着雪白锦缎里衣，站在竹苑左侧的假山边，静静看着缓缓流淌的山水，轻声唱着。

　　离都已然到了最凶狠的夏季，整座王都犹如沉浸在蒸笼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皇宫已经在着手准备外出避暑，每年这几月，宣景帝都会领着整个后宫前往桐州玉华宫住。
　　桐州与天门州临近，是离都离得最近的一处避暑行宫。

　　长平郡主也会随行，这是宣景帝特意交代的。叶音自然也会跟着去，故而整个大部队前往玉华宫，需要准备的物品不计其数，早在一个月前，宫里相关部门已经在着手筹备。

　　文辉在房里整理东西，突然想起白日里叶音吩咐的事情，小跑出来，说：“少爷，大疆王子的衣服还没还。”

　　叶音只觉闷热的厉害，身后几名侍女一直在给他扇风，他本想派昱萌前去送还，但想到上次昱萌在王子府的遭遇，转而对文辉说：“你去吧，把衣服交给他府上的门卫，他们自会送到吉克朗手中。这衣服他也不会在穿，我们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文辉同意的点了点头，回屋找出那装了衣服的盒子，抱着就往外走去。

　　月团端着木盘，里面装了冰镇后的荔枝，轻声对叶音说：“少爷，这是刚冰好的荔枝，是圣上先前赏赐的名贵品种，据说叫陈紫。”
　　叶音觉着这名字颇怪，随口打趣了几句。

　　到得八角廊下，月团亲自替叶音剥开皮，雪白剔透的果肉经过冰镇爽口至极，叶音赞道：“贡品果真名不虚传，陈紫，好东西。月团，你也尝一个，昱萌，你也来尝一个。”

　　月团与昱萌哪敢，跪地婉拒，叶音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
　　文辉抱着衣盒，忐忑的走向隔壁的王子府，心中也是胆战心惊，生怕里面的大疆人满目凶狠的出来让他滚。

　　一跺脚，一鼓作气，文辉哼了一声，敲响了府门。
　　开门的果真是几位身高九尺的大疆汉子，好在神色不算狰狞，粗声问道：“何人？”

　　文辉心中乐了一下，心想这伙大疆人竟然学会了离国话，他咳了一声，大着胆子说：“这是你家王子的衣服，我家少爷命我来送还。”

　　几名大疆人面面相觑，小声低估了几句，便接过文辉手中的盒子。
　　文辉见盒子总算送出去，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小跑着回了郡主府。
　　此时，整个离都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像个蒸笼。天际陡然划过几蔟闪电，闷雷轻鸣，乌云密布，要下暴雨的征兆。

　　叶音吃完荔枝，才觉凉爽了些许。身后扇风的侍女衣衫都湿了，叶音看见，让她们下去休息，不用在伺候。
　　竹苑的下人都知道自家世子为人温和，从不苛待他们。故而也不推辞，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昱萌与月团各自执了一把小扇，依旧为叶音轻轻扇风。倏然间，闷雷炸了一声，文辉踩着雷声回了竹苑，大声朝院中的侍女护卫吼道：“快快快！把东西都收拾进屋，要下大雨了！”
　　下人们行色匆匆，却有条不紊的各自规整。

　　宿柳姑姑快步穿过竹苑的洞门，朝叶音说道：“少爷，今夜暴雨。宫里传来消息，明日趁着雨后凉意便要动身了。时间仓促，郡主让我来嘱咐文辉与昱萌，东西收拾妥当，不可遗漏。”
　　叶音点了点头，场上众人齐声道：“知道了，宿柳姑姑。”

　　宿柳又赶回赵焉院中，吩咐手下人收拾郡主的物品。在这暴雨前来的夜晚，郡主府连同皇宫都在赶时间，争取明早就能随大部队启程。

　　众人都在忙碌，叶音闲来无事，自个回书房拿了一根白玉横笛出来玩。
　　笛声绵绵，清脆悦耳的曲调让人心情舒畅些许，文辉手头忙着事情，却不妨碍他带头欢呼道：“少爷吹得真好听！”
　　下人们一阵哄笑，跟着欢呼起来：“好听！”

　　叶音哭笑不得，懒理他们，自娱自乐的吹着玩，清远悠扬的天籁之音伴着雷鸣，竟有几分激动人心的快感。

　　遽然，闪电如同夜空中的真龙，游走在浓厚的云层中。惊雷炸响半个离都，震天动地之势吓了叶音一跳，这雷声太大了！
　　昱萌急急喊道：“少爷！快回屋里，小心雷电伤着！”

　　霎时狂风大作，竹林被吹得似要断了般，声响大得恍若世界末日。
　　叶音恐惧的进了屋，惊魂未定，说：“从没听过这么大的雷声，太恐怖！这天怎么变得这么快！”
　　昱萌赶忙去关好门，文辉替叶音整理衣袍，蹙眉说：“怕不得是天上神仙在打架！这么大阵仗！”

　　雷声轰隆，闪电阵阵惊闪，倒映出竹林的群魔乱舞样，叶音突然感觉今夜的竹子好可怖！像恶魔一样！吓得他急急躲进被窝里，蒙住头，恐惧道：“我看这是有神魔渡劫成仙！你们俩快快进来，我害怕。”

　　文辉也没见过今夜这阵仗，吓得瑟缩。昱萌听得叶音如此说，快步进了内屋，单膝跪在塌边，安慰道：“少爷别怕！我和文辉都在你旁边。”
　　叶音跟个小孩一样，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闷声说：“你们俩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不要走！”

　　“不走，我们不走，少爷别怕。”昱萌担忧道。
　　文辉收拾好东西，也几步进了内屋，坐在叶音塌边，跟着昱萌一起陪叶音说话。

　　屋里的火烛晃悠，门窗“嘎吱”剧响，昱萌又起身再次检查是否都锁好。
　　文辉担忧看着窗外，喃喃道：“今夜怕不得要死人，这么大风！”

　　雷声大得文辉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阵阵惊雷后，磅礴大雨袭来，离都登时暴雨如注，砸得叶音的屋顶“噼啪”作响。
　　叶音只感觉屋顶都要被雨水砸穿了，但雷声小了些，叶音伸出头，喘着大气说：“昱萌！这屋子莫不是要塌了？我感觉房顶快撑不住了！”
　　昱萌：“……”

　　昱萌一言难尽的表情，哭笑不得，半跪在塌边，坚定道：“……少爷放心，郡主府的屋梁还是牢实的，不会塌……”
　　文辉大笑不止，觉得叶音说的话让他脑门疼。

　　“砰！”一声巨响，外屋的门豁然打开，阵阵飓风席卷入内，裹夹着暴雨，将屋子吹得一团乱，门前地面上全是水。
　　昱萌与文辉大惊，起身跑出去将门堵起来。
　　“不行！门栓坏了！”文辉急道，死命用手低着门。
　　昱萌眉头紧锁，慌张的看了四周，说：“你先撑住，我去搬一些重的东西来挡住。”
　　“快去！我怕自己抵不住！”文辉催促。

　　昱萌连忙将外屋文辉睡的塌推了过来，他使出全身劲儿，终于将沉重的木榻推到门口处。两人互相配合，总算将门抵住。文辉还不放心，又搬了些桌椅、瓷器放在榻上。

　　文辉本想再将地面的水清理一下，但昱萌吼道：“别管这些！快进去看看少爷！”

　　***
　　叶音蒙着头，知道他俩去想办法关门了，也没催促，只静静呆在漆黑的被窝里，微微发抖，磅礴大雨无休止的捶打着屋顶，叶音暗自祈祷这雨快快停！

　　“你是谁？”昱萌的声音响起。
　　“啊！”文辉大吼。
　　两人赶忙护在叶音塌前。

　　叶音连忙探出头，借着晃悠的烛光，才看清黑衣人的脸，惊喜道：“是你！”
　　鬼汴一身被雨水浸透，发尾躺着水，脚下地毯湿了一大片。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叶音又惊又喜，一把掀开锦被，朝鬼汴跑去。
　　鬼汴神色冷漠，雨水挂在他的面颊上，像个落魄武人，没有回话。

　　昱萌也认出了人，收了佩剑，蹙眉问：“这么大雨，你不回家，到郡主府来干什么？”
　　文辉看着鬼汴的模样，忍不住笑，说：“这位大侠，莫不是雨大，看不清回家的路？”

　　叶音笑着让文辉快找干燥的衣物让鬼汴换。
　　鬼汴仍旧一言不发，却突然向怀里摸去。昱萌如临大敌，以为他要摸暗器，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见鬼汴向叶音递出一物。
　　是一封信，叶音不知何意，小心翼翼的接过信，看了几眼鬼汴，打开信封。
　　叶音：“！！！”

　　信被雨水浸透，里面一团墨渍，都给晕开了，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鬼汴看着叶音手中黢黑的一团，轻咳了一声，淡淡说：“三殿下给你的。”
　　叶音：“！！！”

　　叶音忽然明白什么，吩咐文辉和昱萌到外屋候着。
　　两人互相看了几眼，无奈的退了出去，站在门廊外看着，生怕这黑衣人对叶音不利。

　　叶音出了屏风，说：“把门带上！”
　　二人又无奈的将门关好，留了一丝小缝，生怕雨声嘈杂，叶音呼救的话，不能在第一时间冲进去。

　　叶音也没管，重新绕回屏风后，看着鬼汴的脸，怔怔的说：“你是三哥派来的？”
　　鬼汴只看了一眼叶音，便转身，点了点头。
　　慵懒的三眼皮冷冷的，他身后的剑时刻提醒着叶音，这可是一名刺客！

　　叶音踱了几步，一身雪白里衣，被一道闪电照亮，映衬出他漂亮的脸和晶亮的双眸。
　　鬼汴看了几眼，朝窗户一侧走去，仍旧一言不发。

　　“云龟山上，也是三哥派你来找我的？”叶音看着鬼汴高挑、如同猎豹一样的背影。
　　薄薄的夜行衣紧贴在鬼汴身上，勾勒出肌肉线条，完美至极。

　　鬼汴背对叶音又点了点头。
　　叶音：“……”

　　叶音明白过来，赵起虽然走了，但是派了这人来保护自己，难怪吉克朗来郡主府那夜他能这么快出现。兴许这人一直就在竹苑某处不容易看见的地方，今夜暴雨，他无处可躲，又不能离开，迫于无奈，只得进屋避雨。

　　“你叫什么名字？”叶音走到鬼汴身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屋外雷雨交替，叶音以为他没听见，又靠近些许，踮起脚朝鬼汴大声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音雪白的身影静立，乌黑的秀发垂落在后背，几缕发丝贴在胸前，唇红齿白的，肌肤白嫩，透着刚才被窝里闷出来的薄红，犹如一块不染尘世的精纯白玉。
　　他抬头看着鬼汴，等他回答。

　　鬼汴缓缓转头，侧身俯视叶音，静静的看着他，沉吟许久，说：“古侠武。”
　　叶音终于笑了，转身回到榻上坐下，缓缓道：“古侠武。那我以后喊你大侠可好？”

　　深夜被暴雨冲刷的乾坤街，一匹黑马疾驰而过，花朝之一身夜行衣行驶在雨夜中。
　　在路过右相府时，他微微撇头看了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勒停骏马，静静在狂风暴雨中看着相府。
　　须臾后，又朝南门狂奔而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