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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徒弟 ...

  •   五天前。
      鬼汴风尘仆仆扬鞭,在寒水城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冲进城门,越过守城门卫。
      守卫正要大骂,只见黑暗中,对方亮出腰牌。
      在烈烈寒风里,守卫睁大眼瞧清,还没来得及握拳行礼。昏暗中,只留马蹄渐远的声响。

      鬼汴寻着方向,一直追赶叶音。在城外,两人错过后,他追了好几天。
      倏然间,他不知想到什么,折转马头,赶回寒水城。

      叶音那日请漆忠卫吃饭挡掉的玉人,被当铺老板送至衙门。
      老板是寒水城老人,本就对叶音的长相感到极熟悉,奈何就是想不起来人。
      直至当夜噩梦突醒,他才想起熟悉感为何而来。

      他曾帮叶音亲生母亲娜朵桑置办过东西,且亲自送进叶葵府邸。虽与娜朵桑仅一面之缘,却让他终身难忘。
      她太美了,跟一朵天山上的雪莲一样,高贵得让人生畏。

      这枚玉雕人很快转手到刘安手里,刘安惊讶之余压下消息,把玉人又交到鬼汴手里。
      鬼汴派人多番打听和追查,查到了漆忠卫。

      漆忠卫面见鬼汴时,还不太清楚缘由,直至他见到叶音的画像,霎时间,整个人惊在原地。
      鬼汴没告诉他画像上的人是何身份,但能让武帝赵起的贴身侍卫亲自索查,来头定当不小。

      他深思许久,才将叶音与自己的事说了一二,但没有提及自己帮叶音出关的事由。
      此事本就是私底下的勾当,万不能说出口。
      况他不知面前这位阴鸷森森的武人找叶音所谓何事,万一是要杀他,那自己不是害了叶音?

      他只说自己却与叶音萍水相逢,让他到自己的家里小住了几日。但对方似有要事要办,不久前就离开了。
      想着泛泛之交,他便没有追问与挽留。

      漆忠卫心里打突,不敢断定鬼汴是否相信自己。
      言罢,他便低头沉默,亦不看鬼汴神色,只等发落。

      鬼汴沉吟许久,也没追问。差人将漆忠卫绑了,送进牢里,顺带还命人找到那夜自己遇见的那名乞丐,一起捆了,关了起来。
      他找到刘安,让他把寒水城里有关叶音的所有线索扣下。

      刘安一应承下。
      他万万没想到,叶音居然还活着。冷不丁的,刘安看向鬼汴,心中翻滚,那,叶音坟冢里埋的是何人?

      鬼汴只觑了一眼刘安,两人便各自沉默,据不说话。
      翌日,鬼汴牵来马,出关,往大疆方向驶去。
      途径玉门关时,余光中,他瞥见一苦行僧立于河边。

      十三年刺客生涯的诡异嗅觉让他停了下来。
      直至一天后,他于玉门关河边的不远处,见到一个牵着马,全身狼狈不堪的少年来到此处。
      叶音全身包裹严实且厚重,头上又带着足能遮脸的裘帽,以至于鬼汴完全没看出来。

      那苦行僧看了少年许久,鬼汴冷冷的看着他走向少年。少年手里的竹竿四处点了点,转身面对苦心僧,摘下了帽子。
      鬼汴登时全身紧绷,怔怔的看着不远处,脸蛋绯红的叶音。

      “敢问兄台是?”叶音听得靠近自己的脚步声,竹竿敲了敲,转身朝苦行僧蹙眉道。
      “施主。”苦行僧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小僧等候多日,终等到你来。”

      叶音不解的侧了侧脸,便听苦行僧说,“是无心大师让小僧在此等候叶施主的。”
      叶音惊愕的拧了眉,来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但对方声称是无心大师的吩咐,这让他惶惑不解。
      无心大师与他仅一面之缘,何以得知他姓“叶”!

      “你,你们是何人?”叶音谨慎退后,握紧竹竿,牵着马往后退。
      他不知对方为何而来,但在此处等自己这般久,定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这是来取他性命的?

      苦行僧双手合十,躬了身,“施主勿惊,小僧只奉命行事,其他概不知。”

      叶音想起,那夜,唤作无心的老僧曾嘱咐他,让他无路可走时便来关外此处。
      他纳罕至极,不曾想对方竟然一直派人在此等候。
      对方怎知自己会来?
      莫不是有人跟踪?

      “万一我不来呢?”叶音压下心头惊愕,侧头问。

      苦行僧面露难色:“这……这……小僧只是谨遵师命,大师说施主会来,让我一直等着便是。”

      不远处,鬼汴微微发抖,一眨不眨的看着叶音,双目微红。
      他看着叶音遮眼的涤带,心如刀绞。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抬步,走向那个狼狈不堪的少年。

      叶音拱手:“有劳师父,天寒地冻,叶某……叶某惭愧。无心大师与我仅一面之缘,却甚为挂念,让叶某受宠若惊。只叶某还贪念凡尘,暂无……暂无出家之念……”

      苦行僧展眉,微微笑道,“施主,无心大师只让小僧接你回寺,断没有施主烦扰之事。入世乃命,出世凭缘。一切念想,全由施主定夺,我等绝无裹挟之心。”

      叶音终于吁了口气,略尴尬的叹气笑了,“叶某失礼了,此番叶某确无处可去。先前心中挂念友人,逐入大疆一趟。”说到此处,叶音心里难过得紧,“叶某……也算完成心愿,此生亦无憾。广袤天地,叶某在无牵挂,过往……”他哽咽一下,“过往随风,恩恩怨怨无止无休,叶某也不再追究。此一生虽尚早,却也算历经万难,兴许这便是命……”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
      但言语中,却全无委屈之色。

      换做旁人,经历如此多打击与磨难,定当心怀仇恨,势要为双亲报仇。
      所谓血债血偿,便是这个理。

      可叶音不知为何,自端州遇难时,就无血刃仇人之心,他不知这是不是懦弱。
      乃至于此后,他数次经历生死,都无过多恨念。
      即便当时沈临洛推他下崖,他亦感受到的只是解脱。

      叶音只是觉得凡尘之事自有定数,乾坤浩渺,生死之事兴许难受,却也无法改变。
      父亲之死是绝命打击,却也是身处诡谲朝堂,父亲自己的选择,不然他怎会在赵起与赵闻如此鼎沸之争时也不出兵?
      但叶音也无法释怀那将自己父亲伤至绝命的人,没有恨,只是无法释怀。

      对赵起,叶音更是仇恨不起来。
      他深知双亲的死决计与他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赵起所为,但他也恨不起来这位三哥。
      昔日那般疼爱与照顾,每每回想,叶音都觉温暖。
      只能说,赵起这一次伤了他的心,狠狠的,伤了他的心。

      叶音自顾自说了许多,但对方却一声不吭,他不禁纳闷,“抱歉,叶某……言辞过甚,失了分寸。”
      对方仍旧一言不发。

      只叶音不知道,他面前的苦行僧早已被鬼汴无声无响的击倒。
      跟前的人,双颊绷紧,颤微抬手,覆上叶音握竹竿的手。
      叶音手一抖,便缩了回来。

      “师父?”叶音轻唤苦行僧。

      “叶音。”

      只简单两字,叶音便以脑内嗡鸣,震颤不已,“谁?!”

      古侠武:“是我。”
      叶音:“!!!”

      叶音全身血脉倏然肆虐,他喘息着,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是古侠武!
      叶音纳罕,目光全无焦点,四处飘散。

      “你的眼睛……”古侠武轻轻抚摸上去,声音沙哑。
      叶音陡然退后,杵着竹竿,转身就要跑。
      实在太过突然,叶音马都忘了牵。

      “砰砰砰”的竹竿撞地声出卖了叶音的惊讶。
      他既紧张又害怕,不知道古侠武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更不知道他找到自己后要干什么
      毕竟,他是赵起的人。

      古侠武一言不发,牵着自己的马和叶音的马,只快步跟着。
      叶音步伐极快,想甩掉人,奈何自己是个瞎子,一紧张起来全无方向。

      “小心。”古侠武倏然上前,两手扶住险些摔倒的叶音,“……叶音,你……”

      “我不是!”叶音失声尖叫,“我不是!你走!走!!”

      古侠武微微蹙眉,却是满脸心痛的神色。
      “对不起……”他道。

      对不起什么?叶音甚感恶心。
      郡主府大火,古侠武见死不救,让母亲葬身火海,叶音只觉心痛难耐。
      后古侠武又救走自己,才有了沈临洛推自己下崖的一幕。

      他分不清此人是好是坏,更不知他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叶音哭了,他挣扎开古侠武的手,蹲在地上。
      没有嚎啕,只有潸然。

      许久之后,叶音才冷静下来,问道,“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我父亲!是你把我调包,带出了离都!说!死在郡主府的‘叶音’是谁?!是谁!!”
      凶狠的质问。
      古侠武紧紧看着叶音,想触碰,又怕眼前的人只是一场梦。

      古侠武的沉默,使得叶音悲愤不已,更无声回应了什么。

      “为什么……”叶音说,“因为赵起吗?”他难过得心拧作一团,“我只当你是我师父才对你万般信任,你救我一命,我一直铭记在心。可你……为何对我家人这般残忍……这债,我宁可自己还,为何……为何要杀他们……”
      叶音认定一切都是赵起指使古侠武干的。

      “赵起于你心中的地位,我知。你那师哥与你俱是豺狼野兽,你为了赵起,怎可这般害我……”
      热泪夺眶,又倏然冷却。

      冰凉的泪水滴落在古侠武紧握的拳头上,他背脊紧绷,隐忍的发着抖。

      “古侠武,在你心中,可曾有一刻把我当做真正的徒弟?”叶音哑声问。

      古侠武双目霎时红了,他慢慢的靠近,将叶音小心翼翼的抱紧。
      叶音感受到宽阔的胸膛,和古侠武颤抖的身躯,他又惊又难过,俯在古侠武肩头泪流不止。

      “有。”古侠武沉吟许久后,说,“叶音,对不起。”

      两天后。
      古侠武带着叶音,躲进玉门关外的一处岩洞里。
      一路上,叶音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古侠武就闪身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
      仿佛害怕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般,死死盯着叶音。
      但却不怎么同叶音说话。

      叶音看不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在关外游走。

      夜半时分,岩洞里火光踌躇,叶音半睡半醒间突然惊醒。
      古侠武搂着叶音的肩,让他窝进怀里取暖。
      叶音倏然抬头,两人的脸登时挨得极近,叶音看不见,只清晰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鼻尖。
      古侠武低眉看着叶音的唇,又抬眼看着叶音毫无焦点的眼睛。

      叶音尴尬得不住后退,两人沉默着,又是许久不说话。
      “怕你冷。”古侠武终于开口,解释着自己方才的举动。
      叶音“嗯”了一声,点点头。

      火舌噼啪,古侠武静静看着叶音。
      “我去找武帝。”古侠武说,“等我十五日,我来找你。”

      叶音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只以为他要回去复命,“告诉他我还活着?古侠武,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叶音此生断不会在踏入离都,更不会再见赵起。”

      “不。”古侠武说,“你留在这里,只等我。”

      古侠武本想把叶音带在身边,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人,怎可能再分开?
      但他别无办法,他谁也不信。若把叶音带着,只会徒增风险。
      自己要回离都,却不是叶音想的那般。
      他只是回去朝赵起辞行,亦是辞退当前在宫内的职务。
      他决定离开赵起,带着叶音远走高飞。

      叶音想了想,淡淡道,“你去吧。”
      古侠武看了他许久,直至天蒙蒙亮,他留下足量的食物,走了。

      这处关隘险之又险,但洞口直通密林,密林处荆棘丛生,显是无人问津之地。
      叶音对古侠武的离开,没有太多感觉。他一个人风里雨里,跟个瞎乞丐一样流浪,早已习惯这种生活。

      叶音亦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但是他感觉与古侠武的缘分已断,兴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他整理了片刻后,出了山洞。

      翟春给的马也不知被古侠武带到何处,叶音喊了半天,也没听见声响,只得叹了口气,杵着竹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寒冷中,叶音突然回想起曾在离都郡主府时的光景,旋即幽幽唱道,“煮茗烧香了岁时,静中光景笑中嬉……”
      少年人干净空灵的嗓音,断断续续穿透暴风雪。
      白茫茫的一片,叶音本就看不见,只在半尺高的雪地里踽踽独行。

      “听见什么了吗?”吉克朗倏然停下,端坐于威猛骏马上。

      “什么?”隆驰耳中只有呼呼的风雪声。
      吉克朗凝神细听,却再没听见什么。

      少顷,他淡淡道,“走吧。”

      大疆一行人,翻遍了玉门关外的大小村落,几乎是地毯般搜寻叶音的下落。
      命运弄人,就在他们搜查完叶音与古侠武先前落脚的关隘后第二天,古侠武便带着叶音进了岩洞。
      两拨人堪堪错过。

      暴风雪实在太大,叶音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瞎走。
      足足走了两天,他都没走出这片雪地。

      “死在这儿?”他笑着说,“老天啊,你可真把我叶音当个人物。若想我死在这儿,我亦无话可说。”
      下半身已经冻得全无感觉,叶音索性不走了。
      他一屁墩儿坐下,陷进雪里,闭上眼,舒畅的出了口气,“行吧,就这样挺好。”

      这一坐,叶音彻底晕了过去,全身冻得发麻,再到毫无知觉。

      这一世,真是惊险。下一世,就让我别做人了吧。
      最后一刻,叶音心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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