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处》琵夜霓

4、青衫红粉

　　许多人都对这位亲王有过疑问，为何要取一位如此古板的女子为妻。他回答：“种花须见其开,待月须见其满,著书须见其成,美人须见其畅适,方有实际。否则皆为虚设。”
　　于是人们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场隐秘在御花园里的牌局上，输的天翻地覆气度全无的内丞娘子，突然发现了美姿仪的十一皇子，便索性要挟由其付款。
　　每次想到这里，煌哥哥都会不自觉的笑，没有矫揉造作，最是纯真自然，心地坦诚，这是他最爱之处。
　　可如今，摄政王妃已然不同。

　　身为近三朝的女官表率，素素在长安城即将爆发的政变之中选择了自己的阵营。
　　怀愎太子多年前死在了一场意外之中，数年后，怀愎太子妃从玉泉山归来，以东宫之名统揽朝政，摄政王为了保护皇权，集合了兵力，安置于长安城外围，姑射山的现任掌门，盛唐的中书令却以摄政王欲以武力夺国而另起阵营。
　　于是，摄政王妃带着世子，搬离了摄政王府，居于摩诃殿。
　　黄昏坐在东宫里，看着长安城迷离的天色，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我喜欢带着女子打仗，因为她们一个人就足以抵过长安城周围的那些军队。“
　　她是个充满了领袖魅力的女性，身边有着摄政王妃和中书令的未婚妻两个同盟。于是她胆敢对着全天下大喊“我无须军队，只需一杯茶，用以润喉。“

　　当黄昏从瑞陵归来时，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但面色却是憔悴而红润的——憔悴的是她的眼，红润的是她的脸颊。
　　“娘娘，您这是？”素素问道。
　　黄昏揉着耳垂说：“我去瑞陵烧了怀愎的坟。”
　　素素一时惊愕的说不出话。
　　“别这样看我。”黄昏疲惫的说：“我被那火烤的快干掉了，我要去烧了他的坟，以证明与过去彻底决裂，我不能带着愧疚的心去做别的事，我将所有的感情还给他，我仍旧是对不住他的。”
　　太子妃很少说这么多有关自己内心的话，可素素听来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是近乎于痴迷。这才是一个豪杰的话语——她恍若是觉得黄昏身上有临川王的风采，夺目的，强大的，吸引着人前仆后继的。
　　她始终觉得，煌哥哥是缺少了一种孤勇，缺少了一种残酷，他太温情，但这并不是善良。
　　许多人无法理解摄政王妃的倒戈，素素自己也清楚的感受到人们的疑问，那么多的人都在控诉着太子的死出自太子妃之手。
　　曾经深情到不顾一切的感情，因为太子对太傅的流连忘返，让那女子宁可扼杀了他。
　　如今同样的状况摆在素素的眼前。做不到黄昏的地步，逃离总还是一个办法的。

　　后来，他们在大明宫遇见彼此，秋霜铺地，碧空透彻。
　　“你不会赢的。”她说。
　　寻欢看她。
　　素素说：“因为，相思的身边有着慕尘枫，所以你不会赢的，这场政变从头至尾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左右不了你。”
　　漫长的静默之后，寻欢缓缓说道：“你错了，素素，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素素说：“是的，我错了，因为我赌输了。”
　　寻欢问她：“你赌了什么？“
　　素素说：“我赌了你的爱情，和我的人生。“
　　“我失去你时就会永远爱你，如同我爱每个人的套路一样。”他看着她。很深情，也挺绝情的。
　　她不做声的观察他，意识到她年少时，师傅教训的“太过专情就是无情”，他对你流连忘返时，别人在他眼里便是如同蝼蚁，同样，他在为某个人辗转悱恻时，对你也是不屑一顾。
　　能成为其中的一个，你已经足够的幸运了。所以，欢呼吧！
　　她想着想着，就笑起来，然后说：“谢谢你啊，煌哥哥。”
　　这辈子最后一次叫煌哥哥，还带着一种戏谑的情绪。

　　一直到一个素素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以后的日子里，她听闻了太傅的死讯，意外的离奇。黄昏下令命小慕去刺杀寻欢，然后小慕便跳了崖。
　　素素听的啼笑皆非，她走到东宫，却见到寻欢满面怒色的自隐姿殿而出。
　　“听闻太子妃不肯同意他葬入皇陵？”素素难得的笑着问寻欢。
　　寻欢说：“我怎会让她如愿。”
　　素素冷笑了起来，她有些鱼死网破的架势：“是啊，可她又怎会让你如愿？不可能事事如愿的，你终究也是要被挫伤的。”
　　喜欢着无法得到的人，才是你的本性，但我不一样，我饱受着那些典籍的侵蚀和毒害，从始自终都只是决定栖息在一个人身旁，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着你又哭又喊。
　　你皱起的眉头，真的是利刃插在我的胸口。
　　既然你觉得离去会让你开心，那请便。
　　素素站在门前，说：“不送，慢走。”
　　像是他们还没有成亲前，那时她闹了别扭，到他的郡王府，独自一人站在大门前，冷冰冰的说：“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

　　政变进行的相当漫长，素素独自居住在摩诃殿里，终日侍弄着药草，那日里天气炎热，素素蹲着的时间久了，她起身时，一股热气窜起，喉咙干燥的仿若要吐血一般，于是她回到屋子里去喝茶，喝的过急便呛住在咽喉里，她拼命的咳，直到咳出了绢子上的那一小滩猩红色。
　　后来她唤来女官，缓慢的喘着气，问道：“今日大皇子成婚？”
　　“回禀娘子，章华郡王大婚，迎娶的是——”
　　“不必说了，你只需告诉太子妃，我不愿回姑射山。”她说完了话，便扭过头，一直看向窗外。
　　“你来说说婚礼上的场面吧。”素素突然开口说道。
　　女官娘子慌了一下，谨慎的说：“大婚由陛下亲自主持，大长公主和太子妃启元夫人以及世家都有参与，堪称是本朝以来最隆重的婚礼，听说中途还有许多的……”女官娘子诉说着婚宴上壮观的场面，不时的去注意素素的脸色。
　　永宁王妃躺在那里，闭着眼，想到了盖头掀起时，寻欢的脸，他笑着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的捏了一下，素素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嘉佑十八年七月，盛夏傍晚，有人匆匆赶到摩诃殿，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惊醒过来睁开眼，而是一直睡了下去。

　　少年郎想起在御花园里牵着白马而来的娘子，她身侧是徐徐退后的花朵，沾染了湿漉漉的春色。她在他身边坐下时，带来了一股温柔的气息。
　　他说：“恩……像春水的味道。“
　　“什么？“她没听清，问道。
　　他笑着说：“没什么。“
　　青衫粉红。青衫憔悴卿思我，红粉零落我惜卿。
　　没有人能看懂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连我们自己也未曾了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