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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3、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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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没有揶揄人的毛病,可听着严建飞对她教育生涯提出建议,真的很想吐槽。从没发现他原来是这么别扭的人。
果然是当时年少,文熙过去竟一直认为,严建飞是个浪漫主义者,有着艺术家的率性。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有多懂克制。他压了很多心事,包括明知她的感觉,却要假装无视,甚至不着痕迹地回避。
做为一个师长,一个已婚男人,严建飞的行为,自然是非常得体的。可惜文熙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事实。已知他最终会离异,潜意识就把这结果直接代入到现在来了。理直气壮地生气窝火,却坚绝不放弃。有些人在困难是越挫越勇的,丁文熙就是这种类型。这倒不能说她好战,实在是因为,对严建飞,她有太多办法还没使,绝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的。
严建飞对她淡然处之,她也不上赶子去贴热脸,暗自磨牙冷笑想对策,气场里满是创意的火花,把身边人吓得一躲老远。除了顾宵那种皮糙肉厚神经粗的。
文熙心里不痛快,看什么都不顺眼,滚到脚下的足球,被她假想成烦恼一踢老远。乐观的顾公子还当她是生机勃勃,追球过来变成追女孩儿,身后场地上一群人嚎叫着骂他重色轻友。
顾宵笑骂你们这群贱人算什么友?点了根烟,一溜小跑跟上丁文熙,“刚才那一个大脚给得很彪悍嘛,哎哎,你知道他们都说你什么吗?”
文熙不理他的逗贫,只当天气晴朗,小鸟乱喳喳。
顾宵也被她晾得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自问自答:“说你啊,一准儿练过跆拳道。真的假的?”仍旧没回答,他兀自猜测,“瞧你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就不像做过什么锻炼。可是怎么那么有劲呐?一脚给过中场了都……脚踢坏没有,我看看?”嬉皮笑脸弯腰下去假意查看,半截身子挡着文熙没办法再继续前进。
文熙警告他,“您那脑袋离我远点儿。我有一怪毛病,见着圆的就想狠踢。”
这话很有威慑力,顾宵想起她刚才那道力度,倏地直起身子。
文熙从容经过,一条松松扎就的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像赶苍蝇一样
顾宵两步追过去,没任何征兆地把她头绳扯了下来。
文熙猛地回头,风从身后吹过,一头长发在脸颊两侧乱舞,很配主人盛怒的表情。
顾宵呆了一呆,半截烟从嘴上掉下,烫到了裤褪,慌忙拂落,边抬头看她,“你好像林青霞……”
文熙单手拢住头发,一手向他摊开,要回自己的头绳。
顾宵也摊着巴掌,那根天蓝色头绳就在掌心。
文熙拈指去抢,他倏地将手缩回。文熙扑了个空,眉一挑,举手就打,中途却被扼住手腕。
他用食指挑着头绳旋转,“来来来,给我喜儿扎起来。”
文熙一肘子拐下去。
顾宵大笑着闪开,“冷静,小丁同学,有话好说,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文熙气得,“但能解我心头之气。”心想要不是看他人高马大,自己打不过,她早用暴力解决了。
顾宵的理解,这叫打情骂俏,耐着性子哄她,“给我几分钟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坐来好好谈一谈,你从来就没跟我认真说过话。”
文熙嫌恶地瞪他,“谈什么谈?你给我滚远点,我看你就不烦别人,知道吗?”头绳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顾宵按住她肩膀,“你他妈跟谁嚷嚷呢?”他脸色红白乱变,贴近她,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的怒火,“丁文熙,这种话,下次你给我想好了再说!”
文熙伸手推他,他早有防备,纹丝不动。她倒被反作用力冲得退后。
直退进一具怀抱里。
严建飞说:“小心。”扶她站稳了,手中的相机却摔在石子路上,惊心动魄的一声脆响。
相机没戴护盖,文熙一眼看到镜头玻璃上的裂痕,抽了口冷气,呆滞地捂着嘴喃喃,“……糟了。”
顾宵将她扯到自己身后,看着严建飞毫无歉意,“不好意思啊,摔坏没有。”
严建飞捡起相机,拧了下镜头,“没事,UV镜碎了。”
顾宵掏出皮夹,不耐烦地说:“什么东西也有个价儿,说吧,多少钱?”
严建飞笑笑,“不需要。”看一眼他皮夹里整齐的百元大钞,“我没零钱找你。”
顾宵抽了一张递给他,“不用找了,我们弄坏的我们得赔。”
文熙这才回过神,很无语地眼翻个白眼,故意撞开顾宵那只夹着钱的手,绕到严建飞面前,“给我看看。”
严建飞把机器递给她,“放心,只是一部便携机器,不太精密,所以没那么容易摔坏的。”
文熙卸去了破损的镜片,细看下镜头,又检查一番别的功能,初步确认没严重损坏。庆幸他有着把镜头层层保护起来的好习惯,否则以刚才那种跌势,没UV镜挡着尖锐石子,镜头肯定直接下班了……“镜头盖呢?”
严建飞慢半拍回答:“我正在拍东西,你就撞过来了。”
文熙狐疑地审视,她知道严建飞拍照片很少蒙着UV镜的。
顾宵催促道:“这钱你到底要不要啊?不要我们可走了。”他对严建飞有一点本能的不安,感觉丁文熙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文熙这才想起身后那只闯祸秧子,一把夺过钞票,朝他挥一挥,“白白~”转过来对严建飞说,“严老师,我正要去找您。上节课您介绍的书,我在图书馆没找着,能不能先借您的看一看?”
严建飞看着她求救的眼神,不动声色道:“好啊。那是下节课给你带去,还是现在跟我过来拿?反正就在前面,离这儿不远了。”
文熙猛点头,“好的好的,谢谢您。”
严建飞瞥了下顾宵,先一步带路。
顾宵尴尬地站在原地,“喂,丁文熙……”
文熙抬腿就走。
顾宵又喊一句,“晚点我给你打电话!”
文熙惊骇,这家伙简直是打不死的小强!
严建飞低笑,“他很执着。”
文熙没料到他会对顾宵做评价,愣了一拍才说:“他没教养。”
严建飞说:“那孩子应该是出身不错。”所以才骄纵。
文熙听得出他的潜台词,耸耸肩无奈道:“可惜出身和教养往往成反比。”
他掀了掀嘴角,“真刻薄呢。”
文熙低头掐着相机,指关节发白。她已经过了为男孩子追求而骄傲的虚荣年纪,说实话,在严建飞面前,被顾宵那种人纠缠,她觉得挺没面子的,言语上难免有失风度,被指出来也无话可说。
严建飞侧首凝视她片刻,“这个给我来拿着吧,挺重的。”
文熙忙把机器还给他,一百块钱还攥在手中,故作轻松地说:“改天我去买片新的还给您。便宜他了。”她所知就算是UV镜这类鸡肋般的器材,严建飞也不会用便宜货,一百块钱可能根本不够买。
严建飞摇摇头,“镜片有备用的。把钱还给人家。”
文熙喜欢他这种教育式口吻,成心犯调皮,“不还。我们拿去吃饭吧。”
他被逗笑,“饭我可以请你吃。”
文熙意外,“咦——?”
严建飞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护盖,扣在镜头上,轻描淡写道:“你不想要他的追求,其它的,也一并拒绝比较好。”
“可这钱是赔给你的啊。”
“在他看来,却是为你破费。”
文熙忆起顾宵那副替自己出头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严建飞这话说的没错。虽然事情因他顾宵而起,可机器毕竟是被自己撞掉的。文熙撇撇嘴,“死孩子还挺会见缝插针的。”
严建飞啼笑皆非,“死孩子……”
文熙实话实说:“我看他真的就只是个孩子。”
严建飞问:“你在国外生活过吗?”
文熙笑着猜测,“看我跟安她们很合得来是不是?”她的确是在法国深造过一年,但那是在工作之后的事了,这时的严建飞不可能知道。
“不完全是。”严建飞笑,“感觉你有些前卫,知道的东西也不仅限于教材。”
他这么一说,文熙倒坦然了,“那不是因为在国外生活,而是因为在未来生活。”
倒回来生活,当然会让人感觉前卫,至于思维方式,也是十年后的不见得就是受西方教育影响。记得安有一回说:丁,你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当时文熙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来自未来。”安说她有着最时髦的幽默感。
文熙对严建飞这样说时,也做好了被他嘲笑的准备。
结果严建飞说:“那比我这从过去来到现在的人要好啊。”
文熙很想相信,脸绷了半天,还是笑出来,“好吧,你强大。”
说起来,这种离奇的事,即使自己经历了,也无法相信别人。
文熙叹口气,“导师,如果真有机会回到过去,您有没有想改变的事?”
严建飞不防她有此一问,怔了数秒。
他在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半垂眼睑,眸子沉在眼底轻轻转动。文熙以前只能远远偷看,这么近距离的注视,也属新鲜体验。
严建飞蓦地发现她痴痴的目光,脸上一丝不自在,“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把现在过好了再说吧。”
文熙脑中嗡然,忽尔清明了起来,“是啊。”她笑着将这沉重话题岔过,“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弄坏了相机,还要借你帮我脱身。不如我请您吃饭吧?您要是不好意思让我花钱,饭可以由您买单,然后我请客散步。”
该说不该说的,都让她说完了。严建飞皱眉而笑,“你想吃什么?”
文熙想了想,“我带您去一家老店吧。”
文熙所谓的“老店”是2009的说法,餐馆这时其实才刚开张半年多,人气已经很旺。店的招牌是素食,各种生煸青菜做得极美味。
严建飞喜食清淡,自然中意到此,不过对文熙选择这里稍有疑惑,“看你脾气呛,口味应该很重的。”
文熙讶然,“我呛?我脾气很好的。”
严建飞顾左右而言他,“你对北京倒挺熟悉哦,能找到这么远的餐厅吃顿饭。”
文熙说:“我在这附近住过。你看,就是那个砖青色的小区,应该快要拆了。”
两人坐在邻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马路对面一片破旧不堪的住宅楼。文熙十指交叉,支在下巴上,眼望着那片楼,看到的却是它十几年后的模样。
她和赵磊就住在这里。房子是赵磊买的,在他们交往到第三年的时候,某天他突然说了那么一句,“咱自己有家了,你还租房子住干什么?”文熙于是退掉公寓,与他同居。
想起来,乍听到赵磊说起那个“家”字,文熙不是没有感动的。可随之而来他父母变相的逼婚行为,逐渐瓦解了她这点感动。她没想逃避什么,只是瞬间感觉家的概念变重了,正努力在职场上打拼的自己,能否挑得起这副担子,文熙不确定。
“丁文熙?”严建飞伸着巴掌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不吃啊?呆呆的在看什么?”
文熙指着窗外,“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那些人和景色就像画一样。”
严建飞笑了笑,撂下筷子,把照相机递给她。
正是正午时分,光线耀眼,但坐在室内看出去,并没有很强列的高光。文熙坐在椅子上,随手拍了几张,提请专家指导。
严建飞仔细看过,“构图不错。你有专门学过美术吧?”
文熙说:“不算吧。但我妈妈是个画家,她在一家艺术学院做老师。”
严建飞点头,“那就难怪。怎么没有学美术专业?”
文熙烦恼地说:“其实是这样。我爸也是搞艺术的,并且比我妈名气大,他钢琴演奏是最高级,管弦乐等等都很精通。我一直在犹豫自己应该向他们俩谁的方面发展,等意识到可以鱼与熊掌兼得时,已经错过了最佳培养期。结果就是画也没学成,琴也没学成,只会敲敲三角铁。”
严建飞失笑,“机会太多原来不是好事。”
文熙望着他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没抓住的机会,就算不得机会。”
严建飞点点头,相机屏幕举到她面前,“这个机会你就抓住了。擦肩而过的路人,步伐和两个人身体的角度,只有一瞬是最佳的,快门有多快,这个瞬间就有多短。时机抢得不错。”
文熙笑道:“他们其实是约好的情侣。这角度看起来像是擦肩而过了,实际上两人迎面走到一起,挽手并肩。”她拿过相机,想找一张拍到两人站在一起的照片。向前一翻,意外地看到了自己。
一张脸部特写。被顾宵捋去头绳的丁文熙,风吹乱头发,五官愤怒到狰狞。
天啊,难怪顾宵说她像林青霞,这整个就是一走火入魔的东方不败。
也难怪严建飞说她脾气呛,原来是看到了她对顾宵的态度。
文熙不由大叹伪装无用。她在严建飞面前扮知性,扮乖巧,扮了几个月,到底被那捣蛋顾宵破坏了形象。
严建飞不解她的表情变化。
文熙抚着相机一处摔脱漆的边角,“等我将来工作了,说什么也得赔您这部相机。到时候如果我忘了,你要记得提醒我。”
严建飞漫应,“好。”
文熙知道他会把这当成孩子话处理,可她是认真的许愿的。
即使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2009年,也要找到严建飞,送他一部照相机。以证明这一切并非一场梦。
不管过了多久,文熙还是无法彻底安心自己的存在。而且这样一年一年过下去,她怀疑某天真的回到31岁了,会有同样的不安。
寝室里装了电脑,文熙开始写邮件,写了无数封,全存在草稿箱里,不知道要发给谁。
GOD?还是SMTP?
或者,其实应该像严建飞说的那样,专注于现在的生活。回到31岁,不如重新活到31岁,她早该接受这事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