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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九章 ...

  •   战况愈发紧张的同时,府邸右侧的一条暗巷里,蹲着一排医疗队的女孩。

      枯树的枝桠,分割夜色,亘在她们的头顶。

      弯月如钩,淡青色的光辉将她们眼中的不安照得雪亮。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边的声音,不太对劲?”一个颤抖的声音,道破了所有人心中的疑虑。

      女孩们互通了眼神。夜很凉,她们的呼吸在夜色中化为一缕缕白雾,可直到白雾散尽,仍没有一个人敢直面刚才的问句。

      “我来听听。”应声的竟然是那位大小姐。她的声线比月色还要温柔,可话语间蕴含的底气,却昭示着声音主人极有主见的个性。

      她将耳朵紧贴地面,十秒钟后,起身凛然道,“是不对劲。人数远比计划中多得多。”

      “啊?”
      “怎么会这样?茗荷你是认真的吗?”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惊慌的情绪在一瞬间蔓延。甚至有一个胆小的蘑菇头少女,捂着嘴哭出了声。此次计划是两方密谋的暗杀,她们一路上都像含着定心丸,可意外偏偏就在这时出现,大部队又还在路上,种种情形,致使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们乱了方寸。

      “先遣队遇险。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装不知道,继续蹲在这里,要么舍身上前线,能救一个是一个。当然,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就算蹲在这里当缩头龟,我想,事后只要装装傻,上头定然不会怪罪。若要上前线的话......只能说,生死有命了。”茗荷三言两语,将所处情势分析得清晰明了。语毕时,她毫不犹豫,第一个带头站起了身。

      女孩们的眼光,纷纷跟随着少女,上移,落定。

      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和服。月色洒在她洁白的裙摆上,将她的身躯勾勒成一株柔美而自有傲骨的白梅。

      能够作为医务兵站在这里,每个女孩心中,都深埋着一颗种子。或许如茗荷一般,心系苍生,希冀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拯救更多百姓,又或许,像那个爱哭女孩一般,只是舍不得与情郎分离。

      “茗荷姐姐,我去。”
      “我也去!”
      “我也!”

      女孩们刷刷起身,背在身后的小小药箱,将一个个无畏身影衬托的笔直。

      却有人发现,少了一人?

      兮子蹲在原地,低着头,很久很久都没有起身。

      女孩们找寻了四周,最终将各异的眼光投落在她的身上。

      一个贼。佝偻着身子,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双臂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着,将自己缩成了一个茧。

      月光明明那么亮,可是每个人都觉得,角落里的她,看起来那么暗,那么阴冷,就好像世间再也不会有一束光,能够将她照亮。

      她们想起有关她的种种传闻。

      也是。像她这样的人,不要说舍己救人了,将谁认真放在心里,恐怕都是难为她了吧?

      命运从未给予她半分善意,又怎能对她过分苛求?

      一念至此,女孩们决定不再勉强,“你就蹲在这里,等我们回......”

      那女孩话还没说完,眼睛却瞪大了......

      兮子直起了身,双手抱着小药箱,肩头好像在颤抖。

      她慢慢地抬起脸来。月色下,一张小脸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说什么呢,来都来了,我去还不行吗?”

      她哽咽了一声,将泪抹净,抢身挤入了她们中间。

      “箭矢呢?箭矢还有吗?”
      “没有了秃子君!”
      “炮弹呢?”
      “也耗尽了,怎么办?!”
      ......
      “那就用命搏!”

      庭院中,浑身染血的小秃子,慢慢直起身,再次扬刀冲进了一个包围圈。

      高台之争,已进入了白热化。

      天人一方虽出师不利,阵仗尚未结成之前,就被攘夷军冲成了一盘散沙,但绝对的人数优势使他们在接下来的回合战中愈加勇猛,而攘夷军的形状,已是惨不忍睹。

      一个队员被天人的蟹钳钉在了墙上,蟹钳松开,他霎时像一颗烂番茄,摔得稀烂。而他身边的那个队员,被天人一枪打穿了脑袋,脑浆登时迸裂,白花花的流了满地。

      昔时安谧的庭院,此刻早已化作了一块血色砧板。倒下的躯体,泅开一片又一片的红,地面被附上层层黏腻的血。黑色浓烟从夜空升起,将月色都遮蔽。惨叫声传遍了爪城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城墙根下仓皇逃窜的老鼠,都听得一清二楚。

      拉弓,放箭。拉弓,放箭。小秃子一直机械重复着这一动作,重复到连手臂都僵硬麻木。箭矢耗尽后,他随手拾起地上一把钢刀。他不会用刀,甚至连碰都没碰过,所以,直到眼前的天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他都不敢去相信,自己竟然用刀杀了人。脚下堆叠的全是尸体,快要堆成一片海洋,在那片海洋里,他知道,他是一朵小小的浪。周遭杀声鼎沸,他的思潮也一点点远去......

      “小秃子,上一碗猪骨面!”还是在父亲面馆帮工的时候。
      “来了!”他听见自己中规中矩的应答。
      “再来瓶酱油!”客人吩咐道。
      ......
      “您好,您的酱油。”第二天,那位客人再度光临的时候,他细心地递上了客人偏爱的佐料,客人却满面惊疑地问道,“小伙子,你怎么知道我好吃酱油?”

      “因为您昨天刚刚来过啊。”
      “昨天你也在这里帮工吗?”
      “在啊。”
      “哎呦,我怎么都没印象了。”

      ......
      不被记住,不被留下印象,这样的事,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提起他,人们的评价大多平淡无味。“啊,他啊。”“嗯,我知道。”诸如此类,三言两语,再无下文。

      也对。他不过是一家普通面馆的普通帮工,普通的脸,普通的身材,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这样的人,又能凭借什么,留住别人的目光呢?

      就这样吧。他也曾想过,就这样,普普通通,不也挺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无忧无虑。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他看见小偶像闪闪发亮的样子,他会流泪?

      不,不仅会流泪,他更会呐喊,会发疯,会拼了命地,也想要追逐。

      手摸上胸口的位置,是新发售的专辑,他一直揣在怀中。

      泪水,从他的脸上,缓缓流下。

      人生几十年,何其短暂。原来,他想要的,一直以来,都只是鲜活地活一次啊。

      “胜利!”麻子脸的嘶吼声,蓦然叫嚣着撞入他的听觉神经。

      一双因为杀戮而失焦的双眼,一点点地,清醒了过来。

      通往两处高台的石阶上,此时已挤满了他们的人。高台之上更是,层层精兵誓死严守,鬼兵队的紫色军旗高调扬起。种种情形,无一不印证着一个昭然若揭的事实,他们胜利了!
      他的双眼,在一霎那间溢出夺目光彩!

      啊,是因为他吧,因为有他带领大家绊住敌人,所以,他们才能取得胜利。

      此刻的他,会不会很耀眼呢?会不会,就像身处光芒万丈的舞台一样,就连每一盏聚光灯,都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与麻子脸长久地对视。明明是夜,可奇怪的是,他们看得见彼此的眼睛。

      麻子脸的眼中,此时流露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种情绪,有些奇异。

      他的双眉紧紧颦蹙在一起,嘴角却流掠出浅浅笑意。

      痛苦而释然。很矛盾。

      他的手,慢慢地举起——那是一个下令的手势。

      时间像过了一世纪那么漫长。

      他的双眉慢慢放松,可唇角笑意却怎么也消散不去。那是一个温暖的笑。

      温暖的就像春天里的太阳。
      ......
      “放箭!!!”下一秒,一道嚎叫声撕裂夜空。

      刹那间,括机连响,呼啸若鬼泣。就看一张张弓被吱吱呀拉满,箭矢离弦,飞蝗一般地由高向低,飞掠射出!飞旋逼近的黑色箭头,倒映在天人们的瞳中,□□被金属穿透的声音此消彼长,血花像失了控的花洒,四处喷溅!那是极为残酷,极为惨烈的一夜,甚至许多年后,史书页里对于当时的惨象,都只是一笔掠过,无人再敢提及。从高处俯瞰,唯见箭如雨下,一道道白沟将夜色都灼亮,天人们推搡着,拥挤着,仓皇聚拢,向门外逃窜,一个天人流着泪大喊,结果箭矢从他张大的嘴里射入,霎时将他喉咙对穿,另一个后脑勺透出半截箭矢,眼珠子却挂在另外半截上,摇摇欲坠......

      一片狼藉中,有人看见了小秃子。

      看见他的人们,无一不停住了视线。

      即使身处死亡边缘,人们仍难以控制地,将所剩无几的目光,留给了这个少年。

      他昂首挺胸,双臂大张,就这么直直地站着。

      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也是一个迎接的姿势。

      他的身上插满了箭。密密麻麻的箭,插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从远处看来,就像一只滑稽的巨型刺猬。

      可是,唯有一处,没有被箭矢覆盖。那是他的心脏。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他最心爱的专辑,帮他抵挡了致命的位置,给予了他漫长的痛苦,却也将他最后一瞬的光辉,无限延长。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一刻的震撼。甚至,若非亲眼看见,人们可能不会相信,一个浑身插满箭的人,竟然能够站立了那么那么久。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执念支撑着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大张的双臂,到底拥抱到了什么?

      直到最后一个天人倒下,直到尸体横陈的庭院中唯剩他一个人,他终于笑出了声。

      因为疼痛痉挛过无数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怀了笑。

      “我已经,很耀眼了吧。”

      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完后,像是对世界再无留恋,他的身体向后仰倒。

      “小秃子!!!”却有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是兮子。

      兮子痛哭着,大喊着,像一个发了病的失心疯患者那样,发足狂奔到他的身边。

      她的身后,站着一整支医疗小队。

      她们看着她,眼神与那些临死前看着小秃子的天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惊讶的,无法相信的。

      她们是在箭雨停息后,开了门,进来院子里的。

      那样密集的攻击之后,现场存活率理应为零,可她们仍固执地,就地找寻着每一个生还的希望。

      兮子一路上都在哭泣。她的眼泪就像永远也流不完那样,一次次涌出,被夜风吹干,又再次涌出。

      可眼泪并未阻碍她前进的步伐。

      她在拼命。流着泪,拼命。

      她在堆叠成山的尸体中跌跌撞撞,用手去探每一个士兵的鼻息,一次次下蹲,期望,失望,而后咬牙起身,寻找下一个目标。她面色枯槁,头发也散乱了,一夜之间仿佛消瘦了许多。下陷的眼窝里,两只眼睛毫无神采,像两个没有底的深洞。泪痕爬满了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和指尖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她已经竭力去控制它们了,可她好像真的做不到......
      兮子扶住了小秃子,将他安放在平地上。

      少年脸色发白,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兮子姑娘,你来了啊。”他的记性还是那么好,好到记得每个人拜托他的每件小事,高杉说别再喊她大嫂,他就不喊。

      “你别说话,我......我们来了,我们来救你。”兮子早已泣不成声。

      他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怕是活不成了。真是对不起啊,说好一起玩UNO的,我要先走一步了。”

      兮子不答,只是埋着头哽咽。

      “可以替我转告总督大人吗?就说,谢谢他收留我,这辈子能够成为鬼兵队的一份子,真好。”虚弱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好,好......”除了不断地,机械地点头,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咱们这回能赢,全靠我领兵拖延时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他竖起了一只大拇指,玩笑般地。

      “嗯,超级厉害。”兮子抹了一把泪,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秃子啊,其实你一直都很厉害啊。你善良,细心,懂得为别人着想,对每个人都很真诚......你......哪怕你不会打架,不是鬼兵队的战士,你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要相信我,我说的啊,全都是真的......”

      “是这样吗......”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虚幻笑意。右手摸入衣襟,掏出那张专辑来。

      他扔掉了它。

      他已经成为了想要成为的人。

      他再也不用从别人身上寻找光芒了。

      他躺在地上,静静望着夜空。

      然后望着最亮的那颗星,安详闭上了眼。

      风声突然变得细密,月色在这一刻尽收,天边好像又多了一颗星,闪闪的。

      兮子仍旧跪坐在那里,白月光落下,她的背影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

      医疗队的女孩们,不忍再看这般惨状,皆红着眼别过视线。

      茗荷低着头默默垂泪,白夜叉拍了拍她的肩,递上了一块粘了鼻屎的手帕。

      麻子脸脚步踉跄,哭着喊着,与鬼兵队一众人从远处奔来。

      更远的远方,有闷雷般的隆隆响声,再一次地逼近。

      月色渐隐。天边,即将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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