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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二章 ...

  •   夜。冷月镂刻苍穹,洒下一片惨淡月光。

      松阳的背影就伫立在那片月光里。

      “银时,在我回来之前,请你保护好同伴,保护好大家。”

      他回过头,对着屈膝跪地的银发孩子温声嘱咐道。他的长发还是那么柔顺,他的面庞还是那么亲切,他的背影,身着浅色和服的背影,也仍旧是学生们最熟悉的样子。可是,这道背影,现在却深深刺痛了高杉的眼。他看到,他的手上绑着麻绳,颈边横着手杖,周身围绕着噩梦一般的黑影。他知道,他会被他们带走,带到地狱里去。

      银时跪在刀丛中,肩膀不住颤抖,那些黑衣人按住松阳的肩膀,铁器折射出森冷月光。他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想要呐喊,想要冲上去阻止他们前行的脚步。可惜的是,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张开口,声音却石沉大海,于是他只能被动地瞪大了眼,看着松阳的背影渐行渐远。下一秒,火光叫嚣着冲破天际,将私塾化为一片火海,那火舌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突然调转方向,像他袭来。

      他猛然睁开眼。

      清晨六点的军帐里,寂静无声。

      他下意识摸上枕边的武士刀。

      漆黑的刀柄,总是在清醒的第一个瞬间,被他条件反射一般地握紧。

      仿佛只有握着刀,才能使他安心。

      此刻,他将刀握的更紧,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清晨,甚至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松阳被收押,相同的梦境,他不记得重复了多少次。

      假如那晚,和假发一起外出赏灯的是银时,而留在现场的是他,结局是否会被改写?他常常这么扪心自问,却又在深思熟虑后,不得不给出了“否”的答案。

      彼时,他们单薄得就像一张纸,就连手里握着的,也是演习用的,温吞的木刀,又何来力量逆天而行?就算是他,能做到的,恐怕也只剩束手无策吧。

      眼睁睁看着松阳被带走,束手无策。

      他开始整顿衣装。

      天将明的时候,他将明志带束好,掀帐走出。

      清晨的阳光,映照着他的脸庞。

      说来有趣,从前在讲武馆的时候,阳光总是晒得他困倦。后来去了松下私塾,阳光透过木窗,携着屋外的青草香,是生机盎然的。而现在,阳光对他而言,更像一种召唤。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也将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

      征途,就在他的脚下。

      脚下,通往着远方。

      那么远方呢?

      那里是否会有一棵樱花树,一圈篱笆桩,一壶清酒,和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

      来年暮春之时,他能否再次回到那个地方,和松阳老师一起?

      一定能。

      他在心底笃定告诉自己。

      伤兵营里人来人往。外头空地上摆了两口大锅,消毒水正沸腾其中,热气腾腾,不时有抬着白色担架的士兵匆匆路过。

      高杉穿过人群,在三郎的铺位前停下,轻咳了一声。

      “咳,好些了吗?”

      “是总督大人啊!我好多了!”

      “你不是一直在后方指挥吗?怎么伤成这样?”他没什么好气地诘问了一句。

      “这个,说来惭愧啊,那时我一时糊涂,以为自己也是机器人,于是就和我的孩子们一起冲出去了。”三郎有些惭愧地摸头笑道。

      “长点记性吧。下次再这么冲出战壕,可不一定是受伤这么简单的事了。”他一遍将他数落,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板养乐多来。

      虽然大部分时候,情况都如上所述,没有鲜花果篮,也没有亲切笑脸,但高杉一直保持着探望伤员的习惯。“鬼兵队那群家伙,个个都还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情,即使负伤,又怎会轻易死掉?”这么说着的时候,刀疤君以为他不会再跑伤兵营了,不会再提着养乐多看望他们了,结果再个转眼,自家总督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然空无一人。白夜叉曾挖着鼻孔调侃过他,“想学习阿银我的亲民形象吗?不改变一下那张茅坑臭石头一样的又臭又硬的脸的话,可行不通哦。”“那种无聊的形象,我可不需要。倒是你,不妨操心一下便利店的夹板何时打折?”记得那时,有人笑里藏刀。结果白夜叉愤怒吐槽了一句什么,将鼻孔里的不明物体抹在了他的头上。

      “青霉素一百二十八支,盐水三十罐,酒精二十瓶。”

      突然就听到一道女声。

      一道冰珠落玉盘一般的女声,快且亮,无半点拖曳。

      吵闹的伤兵营里,这声音并不突出,甚至很快就被杂音掩盖,但是三郎看见,他家总督慢慢偏过头去......

      兮子刚堵住一个血喷泉,棉纱布一放,转身便从送货郎手里接过一堆瓶瓶罐罐。说话间,眼神已将货物逐一清点了一遍。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大嫂已经来这里三个月了。”三郎顺着高杉的视线望过去,随口感叹道。
      听见某个称呼,高杉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跳了跳,倒也没反驳。

      他一直在看她。

      兮子踮着脚尖,抱着快要高过头顶的药品,在人群中窜动着。她的步子疾却不乱,甚至每一寸方向,每一个点地,都像是精确测量好的。大通铺上躺满了伤员,护士们七零八落地蹲着,能找到一个落脚地已不容易。却看兮子一个斜肩,一个偏头......三下两下,那密不透风的人墙竟被她开辟出一条小路,她一路跑过,片叶不沾身不说,就连从头顶冒出的瓶罐都始终一动没动。很快地,她绕过人群,找到一个墙角。他顺着看她下蹲的身姿看下去,也就是这么一个视线下掠的功夫,他看到,墙角一排排物资已被她陈列的井井有条......

      “大嫂真是厉害。听说刚来这里的时候,别人一礼拜的培训内容,她三天就学会上岗了。现在还算半个新人,速度却已经能顶两个老兵了。”三郎掀开瓶盖,畅快咕咚了一口。

      高杉没吭声,依旧看着她,像是对三郎的话心不在焉。

      “过来个人,接伤兵了!!!”一声疾呼声响彻上空。

      余音未歇,兮子已经坐在了担架边。

      又是一批伤兵,流水线一般被抬进来,血腥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扑面而至。

      “麻药没有了,我已经叫人去补了!你忍忍啊,我先帮你取子弹!”

      躺着的是一个新兵,第一天上战场,肩部中弹,伤口很深,翻开的肉里隐隐能窥见森然白骨。一听没麻药,那新兵惊惧地叫了一声,声音都吓变了调。

      兮子笑眯眯挪开双手......

      高杉一边眉毛挑了挑......

      “啊!天人!”兮子蓦然昂首指天,那新兵也跟着惊愕望天,高杉差点一口养乐多没喷出来。等回过神,挂着血肉的子弹已经落入托盘。就看兮子埋着头,擦拭伤口,飞针走线,手势如风,那动作流畅到一气呵成,快的令人眼花缭乱。可她的侧脸却是凝定的,只看见两道秀眉平平舒展着,而唇线微抿......等伤口被纱布固定好,那人痛觉方才袭来,刚刚张口,却看一块抹布扔了过去,塞进他嘴里,堵住了呼之欲出的尖叫声。

      “下一个。”兮子莞尔一笑。

      高杉也噗的一笑。

      这一幕,被三郎真真切切看在眼里......

      总督大人笑了,笑了,又笑了......

      以前总督大人的笑,要么骄傲,要么轻蔑,哎,自从谈了恋爱,一切都不一样了,像这种“你真可爱”的笑,也只在看见兮子姑娘的时候才会露出。据他统计,这个礼拜,总督大人已经看着兮子姑娘笑了第十四回了。平均一天两回,还挺规律。

      三郎抱膝,瑟缩到一边去了。

      是时候给自己DIY一个机器人女友了。

      也就是这时,兮子感觉到身后似有谁注视着自己。于是迟疑着回首......

      两道目光,隔着人群悄然相撞。

      兮子一个惊喜,满面春风,手上剪刀也来不及放下,举起来就冲着他摇了摇手。

      高杉却如触电一般,立即移开目光,平视前方,装没看见。

      “明明在偷偷看我......哼。”兮子在心底咕哝了一句,半分娇羞,半分置气地扭过头,接着忙自己的了。

      过了很久很久,等三郎那瓶养乐多都被一口口抿完......高杉才侧过视线重新看她,这回,那双眼眸雾霭沉沉,倒有几分迷蒙了。

      他不太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

      一直都不不清楚。

      要是别人问他,兮子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可能会揣着架子答,“那丫头啊,还不赖。”“不难看。”“不算笨。”“脾气不差。”

      要是别人再问,那你对她有什么感觉?他大抵会沉默了。

      他的下属们,曾在列队休息时打趣过他,“总督见到兮子姑娘时,就像天上的星星,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我觉得像大灰狼!”

      “为啥啊?”

      “因为我看见了狼尾巴!”

      哼,或许吧。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他又像星星,又像狼,在看见她的时候。

      狼配狐狸,倒也不赖?

      “喂,我听他们说,你第一天出任务就以惊人的手速闻名,现在已经是医疗队最炙手可热的新人了?你怎么做到的?”那天,两人坐在檐下啃西瓜的时候,他这么问她。她毫无药理知识,又不够勤奋,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地步,他想知道。

      结果兮子听了,很不以为然地将手伸出。玉指共计五根,在他眼前认认真真地晃了晃,“拜托啊小少爷,你忘了吗?忘了我是怎么遇见你的吗?手速要是不惊人,十根手指怕是早被人剁掉九根了。”

      高杉一愣,有些忍俊不禁,“所以你也算厚积薄发,一举成名?”

      “哎,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的,我还想低调做人的。可是谁知道,第一天训练我就优秀到大家一起来围观啊。哎,可能就像你说的吧,歪打正着入对了行。”

      “呵,是么。那我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晋助一直都是慧眼识珠的。”她单手支颊,歪着头看他,嘴边还粘着一粒西瓜籽。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很多年后,枕边人在他的耳畔悄声低语,那天突然间喊他名字,只是因为夕阳太温柔,西瓜太好吃,而他的侧脸又太迷人。当然,这都是些后话。那时的他,还来不及知道这些,所以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凑近了些,再下意识地微微低了头,笑的暧昧。“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啊。”

      “怎么啦,不可以吗,名字起出来,不就是让人叫的吗?”兮子别过脑袋,看着树上的喜鹊。

      “没人说不可以吧?再叫一声?”他凑得更近。

      “喂,问你个问题啊,龟兔赛跑,猪当裁判,谁赢?”兮子却突然话锋一转。

      他差点将答案脱口而出,等到反应过来时,兮子早就一蹦一跳地跑了。

      他永远猜不到,她的口袋里藏着多少鬼东西,正如他永远猜不到,她微张的小嘴里,下一秒会吐出什么话来。这种感觉令他很不悦,他需要扳回一局。

      “喂,等一等。”

      “怎么啦。”

      “我说,小贼,有没有人说过,穿上护士装的你,和从前比,真的很不一样。”

      他挡在她的前方,那般认真地,看进她的眼底。

      果然,兮子上钩了。一瞬间面颊绯红,掠了掠发,“哦,是吗?哪里不一样呀?”

      “比以前胖了一圈啊,快赶上百夜擦那家伙了。”

      ......
      “喂你说谁是百夜擦啊!!!”

      兮子又生气了。他惹的。

      他又惹兮子生气了。

      这种感觉就像攀上了最陡的峭壁,然后折下了壁沿上那枝最美的花。

      他头顶的黑色小恶魔又高调升起了。

      他认为,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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