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没法过了》胡子叔叔

15、第 15 章

　　在逐渐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余时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苦修一世，距离大道只差临门一脚，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气运，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可如果非要问他究竟后不后悔收了沐雪生这个徒弟——
　　至少那个时候，他是不后悔的。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余时更多的是在反省他这个当师尊的是不是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他们师徒俩落到这个地步，沐雪生固然有错，他自己更是难辞其咎。
　　到头来和沐雪生一起共赴黄泉，既是因果报应，也是一种偿还。

　　再来就是灭世劫难，想来此番过后，劫难也应该随之被消解，黎民苍生不用经受那灭世苦难，他这辈子有诸多遗憾，到最后终于算是做成了点什么，姑且称得上死得其所了。
　　余时这么想着，心境安宁地闭上了眼。

　　然而他当时有多安宁，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就有多懵逼。
　　这是……到阴曹了？
　　余时迷茫地眨了眨眼。

　　可作为阴曹，这里未免也太过——余时想到一个幻境里的人喜欢用的词——太过阳间了。
　　亮堂得他都有点眼睛疼。

　　他试探着坐起身，还行，这回没有四肢不遂了，身体运行机能良好，整个人甚至有种重获新生，通体舒泰的感觉——这是他体内的灵气还在，四肢百骸被灵气充盈后的效果。

　　余时感受着体内运转自如的灵气，不由生出几分错乱感。
　　不是说人死了一了百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怎么下了阴曹他还能带一身灵气的？地府鬼差不怕死得不消停的鬼魂闹事吗？

　　不过话说回来，沐雪生呢？
　　他抬起头望了望四周，抱着某种他后来想起时都觉得离谱的想法：如果这里是阴曹，和他一起死的沐雪生会不会也在这？

　　这时候的余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这么想，更深层次的缘由，其实是期待着或许能再看沐雪生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可没过两秒，期待变成了震惊。
　　余时怔愣着看着眼前的场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他被沐雪生抓进云澜山幻境前所在的医院？

　　余时不知道阴曹长什么样，可不管什么样，也不可能长成这样啊！
　　所以——他现在还是在幻境里？可是幻境之主死了，幻境失去维持运转的灵力来源，无论如何都应该消失了才对？

　　余时心头忽的一跳，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沐雪生没死？

　　可是，那个时候沐雪生一直都没有放开他，他被禁术力量侵蚀后肉身消散的过程，余时从头到尾都感受到了。
　　沐雪生，或者说至少当时抱着余时的那个沐雪生，肯定已经死了的。
　　这是余时可以确认的。

　　正沉思着，余时忽然察觉腰侧有什么东西在发烫，烫得还挺厉害，衣服底下的皮肤都有点生疼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就是被这个东西烫醒的。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在旅店的时候沐雪生给他的那件外套，他抿了抿唇，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样发烫的东西来。

　　那是个颜色素净的香囊，上头绣着“安”字和几朵祥云，有种笨拙的朴实感，但看得出来绣得很用心，针脚细密，看不出一点线头。

　　在他那个世界，送人香囊是有特殊含义的，这点连余时这样的修仙人都心知肚明。
　　尽管已经被沐雪生的剖白惊吓过一次了，可此时当真看到这香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突，耳尖微微透出一点红，心里直叹气：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呢？还说什么不想要就扔了，这要是真扔了……
　　余时想起沐雪生是不是带出点疯劲儿的眼神，真要是扔了，那问题才大了。

　　可很快他便被香囊内部隐隐透出来的一点火光吸引了注意力，这是……
　　随着曝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越来越长，香包上的热气逐渐消散，那丝光亮也熄灭了。

　　此刻，余时也对这香囊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有了眉目，他神色复杂地解开了香包，一把犹带暗香的灰烬从里面纷纷扬扬地飘出来。
　　果然是符箓。

　　余时对符箓之道并不精通，但沐雪生是会的，云澜山主修剑道，他师父师兄弟还有他自己，修的都是剑道，可一到沐雪生这就走岔了。这小子一直很有些钻研旁门左道的好奇心，余时那时候觉得触类旁通也不是坏事，更何况这小子天赋也确实高，折腾那些不耽误他练剑，久而久之就不去管了。

　　沐雪生学符箓，他这个当师父的，耳濡目染，自然也有了些了解，比如这香包里的这个符——又是平安又是祥云，而他又在神乎其神地施展完禁术之后存活下来。
　　除了用来转移伤害、共享生命的“同生共死符”不做他想。

　　既然是同生共死符，既然余时还活着，那沐雪生很可能也活着。
　　一时间，余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脑瓜子嗡嗡响。生气是气他徒弟又骗他，尤其是最后那句“你好狠心”，差点让他绷不住有些鼻酸；但更多的还是心疼，虽然不知道沐雪生是怎么做到的，但加上自己被禁术反噬的部分，沐雪生其实是一个人承受了两倍的伤害……这得多痛苦啊。

　　想到这，余时按了按眉心，不管多心疼，不管多神奇，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沐雪生——就算他们俩都活下来了，事情总该有个结果。
　　不光是灭世劫难的事，还有他们两个之间。
　　余时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幻境里，沐雪生再强也是有极限的，再浑厚的真元也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他不可能用摄魂壶保余时的神魂一辈子，生死阴阳轮回，是所有凡人无法脱离的命运，他得学着放下。

　　放下……余时想着这个词，不知为何心里泛着一点点抽痛似的疼，似乎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太多太多次——放下吧，不值得。
　　可值不值得，从来不是做那件事之外的人能说了算的。
　　更何况，那个人还听不到他的声音，或者说，世上没有人能听到余时说了什么，他说的所有话，都只能无奈地化成天地间的一阵微风，好似叹息。

　　余时有了修为，在这幻境中就没那么束手束脚了。
　　幻境本质还是由灵力构成的，余时只需要感受灵力的波动，就能凭借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地摸到灵力的源头，也就是沐雪生的所在地。

　　想明白这一点，余时立即闭上眼，运行灵力探查幻境，可没过一会儿，他便神色怪异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不管他怎么探查，幻境中所有的灵力涌动，最后都会归于他身上，或者说，是他胸口的位置。

　　余时当然不会认为沐雪生在他身上，他忽然想起了沐雪生在他离开旅店前，曾经告诉他，如果衣服不要了，记得把衣服上各个口袋都摸清了再扔。
　　他伸手去摸胸口处的内袋，发现那里摸上去有些凸起，似乎是个方块状的东西，他把东西拿出来，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幻境里的人人手一台的手机。

　　幻境的灵力来源……是手机？
　　不过这确实像是沐雪生能干出来的事。

　　余时还记得一点杜明方闻他们用手机时的操作，似乎是要戳一下屏幕。
　　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映着一行生怕余时看不清的大字——你还想再见沐雪生一次吗？

　　答案是很明显的，余时毫不犹豫地在“是”上面按了一下。
　　几乎是手机退出那个界面的下一秒，余时手里的手机便大呼小叫地闹腾起来，他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着“沐雪生来电”。

　　余时又按了一下“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师尊。”电话那头的人立刻喊了一声。

　　余时发现现在自己一听他这么温温和和地喊自己，心里就有些发酸，深吸了一口气说：“嗯，你在哪？”
　　沐雪生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一下：“师尊别心急，我很快就到你那了。”接着又说，“在这个世界开着接电话是要被罚的，虽然徒儿很舍不得挂掉这个电话，但遵守交通规则是必须的，所以，师尊就待在原地不要走动，我很快就来了。”

　　余时刚想说这世界不是都没人了，还遵守什么交通规则？
　　他刚想完，自己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往前一个趔趄。

　　“哦哟年轻人耳朵这么不好的啊，路中央不要挡着好伐，医院又不是你开的咯，打电话嘛就到边上头去打去。”撞了他的阿姨没好气地训斥了他。

　　苍天怜见，余时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不，刚才这里压根就没有人，可是现在……他朝四周扫视一圈，不知何时医院里居然人满为患了，挂号处更是排起了长队。
　　“小伙子你是不是来看耳朵的？”阿姨看他没动静，想了想说，“耳鼻咽喉科在隔壁楼。”一边还生怕他听不到，比手画脚地指了指他的耳朵，又指了指隔壁楼。

　　余时“啊”了一声，自觉让开路，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在想事情，给您添麻烦了。”
　　阿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又没说了，一边瞄他两眼，一边从他身边咕咕哝哝地走过去。

　　余时现在耳力好得不行，把她念叨的那些话全听了去。
　　“小伙子生得蛮登样的，人怎么这么木木的，搞不灵清，啧啧啧。”

　　余时：“……”
　　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往边上空旷不会碍到路人的角落走去，沐雪生还没到，左右也是闲着，余时静静地靠在墙边，看着医院里来往不息的人流。

　　然而越看他越是觉得奇怪。
　　余时以前不是没下过山，可他那时候碰上的凡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透着一股子麻木，瞧着死气沉沉的。可这幻境里的人，一个两个都鲜活有生气，即便是来医院这种多少有些不吉利的地方，也不见得情绪有多消沉。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不是应该这里才是幻境，而他原先的世界是现实吗？

　　就在这时，余时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过神，转身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沐雪生。
　　沐雪生目光沉静地看了他一会，柔声说：“等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