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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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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沂年少失怙,春沂娘就宠她宠得有些厉害。在夏冬青的印象里,这人可以说是自小不沾阳春水。因此,看到沈春沂站在厨房里快手快脚地收拾出一顿看着挺像回事的早饭时,夏冬青还有一些“吾家少女初长成”的欣慰。
“什么时候学的?”夏冬青拿出手机,对着盘子拍照,“可以呀!”
沈春沂自然不想提,这是当年为情郎苦练出来的,于是就敷衍说:“都是老黄历了。”
夏冬青正在看刚拍的照片,一阵p图后想起来相册里有些好东西可以和沈春沂分享,于是调出了几张昨天刚收到的照片给沈春沂看。
沈春沂接过斜拉拉递过来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一蓬婚纱,忍不住就“哟”了一声。
夏冬青对着她得意地笑,“羡慕吧?”
沈春沂把前前后后的几张照片都看了,热恋男女之间甜腻腻的气息,隔着屏幕都感受得到。沈春沂赶紧就把手机还了回去,还夸张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俩这拍得也太肉麻了。”
“这可是婚纱照”夏冬青不满道,“哪能像你和那谁,一拍照就竖着和两个木头桩子似的。”
夏冬青嘴快,嘴快的后果就是话不过脑子,夏冬青看到沈春沂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在那笑得和菩萨似的,心里一阵忐忑。
夏冬青就戳了戳沈春沂的胳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问沈春沂。
沈春沂倒也没生气,却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什么怎么想的?”她笑,“没想法,你快吃饭。”
夏冬青是开了个头就无所顾忌的主,“祖宗”她说,“开年你可就离三十一步之遥了。”
对于沈春沂这种个人问题上的顽固分子来说,这话自然是属于毛毛雨那般,没什么杀伤力的,“我知道,我知道”沈春沂应付道,“你快吃饭。”
夏冬青看她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头疼,脾气上来了也就不管不顾,“昨天吃饭那家店里,我可看见那谁了,你要是还惦记,就快去打听打听他是不是来北京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你自己别后悔。”说话间,夏冬青倒也忘了自己其实并不那么确定,昨天她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卢孟。
沈春沂那筷子尖在盘子上停了两秒,“都多少年了,早翻篇了”她又如常地吃饭,“你瞎操心。”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沈春沂拿起手机看短信,高中班长王江原让她别忘了今晚的聚餐。
沈春沂没来由的有些心跳加快。
送完夏冬青,沈春沂估摸着时间往聚餐的地方走。望京这个鬼地方到了晚上就是一座空城,沈春沂在原地转了几圈都没找到能问路的人,在百度地图时灵时不灵的助攻下,迟到是必然的。
终于到了约好的地方,沈春沂给王江原发了条短信问包厢号,问到后深吸了口气就往楼上走。
餐厅在商场五楼,包厢又在餐厅的二层。沈春沂只往包厢那侧看了一眼,就坚决黏在了空位唯三之一的上菜位上不挪半步。
这家餐厅的装修讲究大气、通透,通透结果之一就是在包厢背离过道一侧直接使用了落地玻璃。虽然这样的装修赢得赞誉满满,甚至成为餐厅的标志,但在重度恐高症患者沈春沂看来,这样用力过度的设计无疑等于将一群人险巍巍地放在悬崖边上吃饭。
坐在落地窗边的王江原靠在椅背上,手又搭在一侧空位的椅背上,翘起个二郎腿,要多流氓有多流氓。王江原说:“沈春沂,过来。”
沈春沂一脸威武不能屈地拒绝:“我不。”
王江原收起腿,指了指沈春沂,“你别后悔。”
沈春沂摸着杯沿,看他半晌,才说:“好啊。”
菜上得差不多,一中北漂的同志们也到得差不多,几个积极分子觥筹交错来了几轮,气氛就热闹极了。沈春沂在车上就饿了,这会也顾不上交流感情,一个人埋头苦吃。坐在一边的冯洋托着下巴,幽幽叹:“怎么就光吃不长肉呢?”
沈春沂叼着块排骨,呲牙一笑。冯洋痛心疾首地摇头,“诶哟,咱没了身材,能不能要一点形象?”
沈春沂看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嫉妒我。”
冯洋点头,“是啊,我嫉妒你70A。”
沈春沂一把摁下筷子,杀气腾腾地去掐冯洋。
这一通闹,闹得一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这边。沈春沂眼风带到有位仁兄在看她俩大闹的同时,还雨露均沾地关注了一下沈春沂另一边的空座,那位仁兄下巴颌一抬,问王江原:“人呢?”
王江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看到包厢门打开,进来上汤的服务员,而那服务员身后跟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王江原笑开,回道:“那不是来了么?”
沈春沂坐了上菜位,服务员只好就着身边那个空位将一个大瓦罐放上了旋转盘。被占了座那人暂时就站在了沈春沂座位的后边。
沈春沂听到有人问,“卢孟,什么电话接那么久?有急事?”于是颈后的汗毛便一根根竖了起来。
冯洋原先抓着沈春沂的手不让掐,这会没放,倒有点像在支撑沈春沂。沈春沂看到冯洋眼里的询问的意思,于是笑笑,表示没事。又收回手,端正坐回座位上。那人也刚好拉开了凳子,一边坐下一边说,“所里的电话,没大事情。”
桌边的一群人,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工作又是四五年,在北京摸爬滚打早练出来一嘴不大地道但有那么点意思的京片,偏偏这人是学习工作都不在北京,初初空降来,那点正宗至极的H市普通话,沈春沂听着,觉得很突兀。
原先的热闹伴随这句陌生又熟悉的H市普通话,突兀地冷了下来。沈春沂见整桌的人眼睛都探照灯似的扫着这边,颈后那一根根站立的汗毛突然就服帖了下来,像一个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不屑地对对方的火力竖着中指,说:“没劲。”
沈春沂也觉得没劲,于是低下头,继续吃碗里堆着的菜。
饭桌上,几个男人坐在一起,从南海问题谈到IPO盛景,又从上证指数聊到房产税征收扩容,唾沫横飞间,指点江山,豪气干云。
有人问王江原:“原油期货这么跌,现在进去合适吗?”
王江原放下啃着的烤羊排,“中东就这么一直乱着,你说呢?”
问的人嘿嘿一笑,又问王江原有没有认识的代理机构。王江原擦擦手,回头在包里翻出名片夹。
“你们公司那只股票最近不错啊。”王江原一边低头翻着名片,一边忙中偷闲对沈春沂身边的人来了一句。
“是么?”卢孟说,“最近忙,没看。”
王江原把找到的名片递过去,笑说:“快去户头看看,数数多了多少老婆本。”
王江原这一句说得很妙,最后半句硬生生把话题从国计转回民生,一下从几个数字拉回人情,一群听他们吹牛听得头疼的妇女同胞们瞬间被点燃谈兴。
卢孟看着群情激昂的高中同学们,也不接话,只是笑笑。
“介么卢孟你在北京要待多久?”冯洋被卢孟带跑,回归H市方言,半土不洋地来了一句。
卢孟转过来说:“看进度吧”估算着,“也说不好,大半年总是要的。”
“那可以多聚聚的呀。”又一位女同志被带跑。
卢孟说好。
冯洋与接话的女同学在沈春沂的左手边,卢孟在沈春沂右手边,这两方隔着一个人亲切会谈,沈春沂既觉得左半拉脸被探究的目光盯得火热,又觉得右半拉脸被那似有若无的眼神扫得滚烫。然而沈春沂终究是在耍嘴皮子的工作中练出了二皮脸,愣是在两边都战火燎原之中淡定地直了直身子,靠到椅背上,让两边能洽谈得更愉快。
然而稳坐空中的上帝不屑地挥了挥手,沈春沂搁在碟子上的筷子瞬间落了地。上帝说,看你丫装!
包厢地面上铺着地毯,筷子落地无声。沈春沂看着落在自己椅子右边的筷子,有些无奈。今天来的人不少,一张圆桌挤挤挨挨坐了十几个人,邻座之间,并没有多少富余的空间。
沈春沂探着手试了试,随即就放弃了,打算直接要双新的。
卢孟还在回答女同志们的话,也没什么征兆,突然就侧过身弯下腰,把那双倒霉的筷子捞了上来。卢孟人高手长,弯下腰时,沈春沂也没觉得他侵犯了自己多少空间。然而他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传来时,沈春沂还是很没出息地怔了怔。
不明所以的看客们只看到卢孟没啥前因后果地往沈春沂那边倒了倒,于是也怔了。只有王江原那厮不嫌事大的“哇哦”了一声。
一片安静中,沈春沂轻轻说了句“谢谢”,那人也没带正脸瞧瞧她,把筷子扔到了一边,直接问服务员要了双新的,然后也不管她,转过头又与人说着没聊完的话题,盖过了这一瞬间的平静。
说空了想说的,又听饱了想听的,一群人看看手表,觉得该撤了。
冯洋去结账,王江原算着人头,分配着谁把谁捎回家。沈春沂住在广安胡同那边,就等待着往西城区走的同志认领。这时冯洋结完帐走过来,沈春沂有些没事找事地问了句:“结完了?”冯洋点点头。
然而也只是这愣神的一瞬间,王江原指了指沈春沂,对卢孟说:“沈春沂交给你了,反正你往宣武门走。”
两个被点名的都没表态,王江原却已经功成身退地拍拍手,“得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沈春沂拽着包看了眼王江原,也没笑,也没生气,只是说了句:“应该赶得上地铁,班长你捎我到地铁站吧。”
于是上帝再次不屑地挥了挥手,末班地铁隆隆开过。
沈春沂被拦在了安检口,安检员收拾着设备,摇摇手说:“已经走了。”
得,沈春沂拿手贴了贴额头,认命地往回走。地铁站建在三环路边上,已经是晚上11点多,路上仍然跑着不少车。沈春沂盘算着是出去先等等有没有过路的出租车,还是直接叫车。就这么盘算着,一路上也没抬头,于是一直出了站,走到了非机动车道上,沈春沂才一眼撞上了在车边抽烟的人。
卢孟歪着头点上火,吸了一口,才看向走过来的沈春沂。
沈春沂在心里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不走了。
沈春沂总觉得,男人的眼睛不能大,太大就没有威严,当然也不能太小,太小就成了孙红雷。而卢孟的眼睛长得刚刚好,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端端正正的轮廓里盛着清明稳重的神色,就连那只长而不翘的眼睫毛,沈春沂也觉得,是最能搔到人心最痒处的。以往这样意淫着卢孟的眼睛,沈春沂总安慰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他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时移境迁到了如今这地步,沈春沂仍然觉得那双眼睛好看地不像话,沈春沂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
透过薄薄的烟雾,卢孟靠在车门上,看着沈春沂。在那片目光里,沈春沂后退了一步,背靠上隔着非机动车道和人行道的铁栏。
地铁已经停运,过站的机场快线却还在跑着,又一列列车承载南北乘客开过,地铁站涌出了一波人。掌握了运营规律的出租车司机过来,有一位司机冲沈春沂喊:“姑娘,往长椿街去,走吗?”
沈春沂不自觉地往前迈一步,然而那句“诶呀,刚刚好”还没出口,卢孟又扫过来一眼。沈春沂朝司机笑笑,摇摇头。
司机十分敏感地看到了一旁抽着烟的卢孟,扫了这对纠结男女好几眼。车里已经坐着的小情侣催得紧,司机也顾不上拼客了,一脚油门拉着后座上蜜里调油的两位往灯红酒绿处驶去。而车子开出去前,司机师傅瞄了眼后视镜,只看到了卢孟往沈春沂那边走去。
卢孟在垃圾箱顶按灭了烟头,又转过来看了眼沈春沂,回身前说了一句:“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