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愿流光》月下闲谈

1、突如其来

　　清晨，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外浓密的合欢树羽毛一样的层层枝叶，洒下一束一束浅浅的金色光柱，美得好像一幅油画。苏晴站在窗前，动手拉开百叶窗帘，看着办公室外高大丰美的合欢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记得小时候，在上学的路上也有这样一棵合欢树。一到夏天，那浓密的枝叶间便开出一簇一簇如雾的樱粉色绒花。每次放学回家路过树下，她都要仔细寻找路上掉落的绒花，集成一小束，带回家插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脆弱的绒花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枯萎。自从来了美国，苏晴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合欢树。没想到，在她工作的公司门口竟能够看到这样大一棵合欢树。只是现在已是秋天，绒花早已不见，只留下一树婆娑的绿荫。
　　“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苏晴轻轻地念到。她拿起桌上红色的运动饮水杯，喝了一大口冰水。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由于连续的缺乏睡眠，即使喝了冰水，她的大脑依旧有些昏沉。
　　“我是不是应该也像那些美国同事一样，一早起床就先灌一杯特浓咖啡？“苏晴捧着水杯，微歪着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的睡眠本来就很差。喝咖啡恐怕只会让情况更糟糕。看样子，只能先扛着了。”苏晴叹了口气，转过身，回到座位上，打开了电脑戴上了对讲耳机。
　　“早上好。Frank。”苏晴对着麦克风打着招呼。
　　“我们这里是下午6点钟了。”电脑的Skype里面传来轻笑，是远在中国的开发组长Frank的声音。苏晴虽然已经与他共事了一年多，却还从未见过面。
　　苏晴轻轻地拍了一下额头，“真的是，我总是忘记。你们和我有11个小时的时差。”
　　“没关系，”电脑里又是一声轻笑，“苏晴，我们中午才通过话，现在你又和我们开会。你晚上睡了几个小时啊？”
　　苏晴叹了一口气：“哎，没办法。我们这个项目的进度一直拖。如果我早上不能及时把你们的进度汇总，今天就没办法和其他组沟通协调。好在项目已经到了尾声，挺一挺就过去了。”
　　“我们都以为美国公司的工作节奏会比较慢一些。没想到，你们干活比我们中国公司的人还拼命。” Frank感叹道。
　　苏晴轻笑了起来：“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教授就故意安排大量的作业。好让我们适应这种经常需要熬夜的情况呢。熬通宵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工作到了哪里都是很辛苦的。”说到这里，苏晴看了看手表。表针已经指到了8：55。她收了脸上的笑容，打开电脑上的记事本：“好了，不说笑了。我9：30就要去开项目例会了。我们现在来过一遍你们的任务列表和问题清单。”
　　“好的。“电脑里的声音也正经起来。
　　20分钟之后，苏晴结束了越洋会议。她双手飞速地敲着键盘，把会议纪要整理成电邮报告。“咔哒”一声，鼠标轻点，电邮就被发给各个项目小组的负责人和高层领导。发完电邮之后，苏晴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一直挺直的腰杆，让自己舒服地靠在办公椅里。她闭上眼睛，用两只手指慢慢地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的酸胀感从指尖下轻轻地升起。
　　“叮咚。”片刻，电脑里的Outlook提醒苏晴离项目例会的时间还有5分钟。
　　苏晴从椅子里缓缓站起来，收拾了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记事本，办公用的黑莓手机，把它们摞在一起。苏晴想起会议室的空调一向比较凉，她又拿起电脑椅背上挂着的长外套挂在胳膊上，便捧了电脑和记事本，拿了红色的饮水杯匆匆地赶往大会议室。
　　苏晴到会议室的时候，大会议室里10多把椅子已经几乎坐满了人。还有好几个人坐在临时从其他办公室拖来的电脑椅上。
　　“晴，你过来坐这里。”说话的是一个坐在办公桌靠近演示屏，身穿浅黄色西服套裙，身材娇小的白人中年女士。那是和苏晴一组的商务分析Tina。她看见苏晴便赶忙示意她自己旁边的空座位。苏晴小心地避开坐在过道上的人，走到Tina身边坐下。
　　“你怎么看上去总是这么精神啊？”Tina小声地问苏晴。
　　“哪里精神得起来。我昨天和中国那边通话到凌晨2点钟。早上还要爬起来开早会。”苏晴一边安置自己的电脑，饮水杯，一边小声说道。“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苏晴调皮的用手指比了一下脸上，瞪着眼睛做了个很无奈的夸张表情，又打开记事本。Tina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桌子对面一头棕色卷发的Regina听到苏晴的话也轻笑了一下。
　　“嗯哼，”项目经理Rick把拳头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一声，“大家早上好。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开始吧。” Rick朗声说道。会议室里的小声讨论瞬间停止了。所有的人都看向Rick。Rick是典型的传统富裕白人家庭培养出来的美国男人。高大，英武，衣服永远是熨得没有一丝皱褶的白衬衫和带有笔直裤线的西裤。他的金色头发永远用发蜡梳得一丝不乱。淡蓝色的眼睛总是闪着冷漠的光，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牵起他的一丝情绪。
　　不过此时，Rick的语气里面竟带有了一丝不耐烦。“昨天晚上我们发布第一版网站以后，后台的CRM系统就崩溃了。我们花了2个小时都查不出原因，只好把发布的内容全部Rollback（回卷）。晴，你昨天和中国开发团队沟通了这个问题，他们有没有查出原因？”
　　苏晴早有准备，她平静地说到：“我昨天和中国方面一起查找了CRM和前台网站的数据库。网站数据库显示申请提交了。但是CRM却查不到数据。我们怀疑是连接两个系统之间的Message Queue出了问题。但是由于我们都没有查看MSMQ记录的权限，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确认。我提议今天和负责MSMQ的管理员Omid一起做Research。”这个Message Queue 技术是负责CRM系统的Kevin坚持要用的。苏晴一直反对。可惜她是女生，又是中国人，自然争不过美国白人Kevin，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用了这个技术。现在果然出了问题。
　　Rick点了点头，“好的。Omid，你记得会议之后到苏晴的办公室，和她一起XP。这个问题是今天的Top Priority。一定要尽快解决掉。”苏晴瞪着眼睛看着Rick，暗叹，这个补漏洞的活果然又落到了自己头上。
　　坐在角落里的胖胖的数据库管理员Omid点了点头。
　　Rick接下来继续说道：“我们今天中午需要和自动网络电话转接供应商讨论解决通话质量的问题。请客服部负责人Mark和CRM小组负责人Kevin和我一起出席。”
　　Mark和Kevin都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就在Rick准备继续的时候，坐在苏晴正对面的财务部负责人Regina站了起来。大家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我想，，，”Regina扶着头，皱着眉说道：“我有一些不舒服。我需要出去一下。”说话间，她不顾众人的眼光，径自向会议室门口走去。
　　Regina 才走到会议室尽头的电子屏幕前，便突然两脚一软，倒了下去。幸亏坐在她旁边的测试组组长Lucas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而是就势坐在了地上。但是显然Regina连这个坐姿都无法维持，她好像没有了骨头一样地软软地躺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会议室里的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人都“哗。”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椅子挪动的声音响成一片。
　　离Regina比较近的几个人迅速地围在她身边。其他比较远的人由于会议室里塞满了椅子，没办法靠近，只能伸长了脖子看到底室怎么一回事。
　　这时苏晴也站了起来，她坐得离电子屏幕很近，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见Regina的脸。Regina蓬松的棕色卷发散乱的披散在脑后，一些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她平时总是满含笑意的脸庞此刻分外苍白。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圆睁着，却好似玻璃珠一样没有生气。苏晴惊骇地看着Regina的眼睛，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意识。苏晴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不过相信在座的所有的人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形。因为放眼望去所有的人都忙乱不知所措。
　　“我们是不是应该叫救护车？”苏晴大声地询问。可惜没有人注意她，只除了Lucas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打911吧。”
　　于是她拿起了手边的黑莓手机，抖着手拨通了紧急电话911。
　　电话里传来平静的女声：“这里是911，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我的同事突然晕倒了。“话一说出口，苏晴被自己的干涩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定是自己紧张的情绪造成的。
　　“好的，请问她是睁着眼睛的吗？” 电话里的声音很平稳。
　　苏晴咳嗽了一声。“是的，她的眼睛是睁着的。”苏晴看着Regina的脸，肯定地说道。谢天谢地，这次声音总算正常了。
　　“好的，请问你叫她的名字她有反应吗？”
　　“Lucas，你叫一下她的名字，看她有反应吗？”苏晴大声地叫道。
　　“Rigina！你能听到吗？”Lucas对着Regina大声问道。Regina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毫无反应，只是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苏晴赶忙对着电话回道：“她没有反应。我该怎么办？“
　　“我现在就派救护车过去，请问你的地址。“
　　苏晴的大脑一片空白，“地址？我不知道呀？平时我们都是用电邮，从来没有用过邮寄地址。”她呆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打开电脑查看自己电邮签名下的公司地址。“Money 大街 1000号，橙子市。“苏晴以最快的速度报出了地址。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应该会5分钟以后到达。请你们派人到门口去接应一下。”
　　苏晴看着周围手忙脚乱的人群，看样子是不太能指望其他人了。“Lucas，我去门口接应救护车。你看好Regina！”幸好Lucas听到了，他对着苏晴点了点头。
　　苏晴拿着黑莓手机，推开挡路的办公椅，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了会议室。
　　一出办公楼大门，和暖的阳光照在苏晴的身上。明亮的阳光照得她看不见前方的台阶，她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苏晴稳住身形，眯起眼睛，赶忙用手档在眉毛上，下了台阶继续向外跑去。门前的合欢树依然安静地站在巨大的花池中。苏晴一边跑过花池，一边对着手机说道：“我已经在门外了。”
　　“救护车应该马上就到了。”手机中的声音平静地指挥着，“你看到他们要记得领他们到病人所在的地方。”
　　说着话，苏晴已经可以听到长长的救火车的警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办公楼广场前的马路上出现了巨大的闪着警灯的红色救火车的影子，它后面还跟着救护车和警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呼啸着开进了广场。苏晴赶忙挥舞双臂，示意他们开过来。“吱~~~”地一声救火车停在了苏晴的眼前。苏晴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听到警笛声。那声音长而尖锐，摄人心魂。苏晴用手捂住耳朵。这时救火车驾驶室的车窗摇了下来。车窗里出现了一个消防员的脸。
　　“女士，请问是您叫了911吗？”
　　苏晴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没办法说话。她睁大了眼睛，一边用力喘气，一边夸张地点了点头。
　　“请你给我们带路。”消防员大声而礼貌地请求到。
　　苏晴又点了点头，就往自己所在的办公楼跑去。消防车队跟在她后面。很快到了楼门口。苏晴挥着手臂，比划着。
　　车队迅速停在了花池边的车道上。从救火车上面跳下了一个穿着厚重消防制服的高大的消防员。同时后面的救护车里也跳下了两个身穿蓝色制服的队员。苏晴赶忙一路小跑领着他们到了会议室。
　　看到了救护人员，会议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自觉地让开了地方。此时，应该是公司其他的员工听到了消息也跑来看热闹，会议室里挤了太多的人，苏晴被人群挡在了门口。她努力地想看一看Regina怎么样了，可惜，她能看到的只有乌压压的人群。
　　依稀地，苏晴听到里面传来“Regina！你能听到吗？“的问话。接着，她听到：”她没有任何反应。我们需要把她送去医院。“
　　很快，又有两个救护人员从外面推了一部移动担架床进来。
　　当担架床被从会议室里推出来的时候，床上躺着没有意识的Regina。她被裹在白色的毯子里，由三道蓝色的绑带牢牢地固定在床上。她的脸几乎被巨大的氧气面罩完全遮住了。原本像琥珀一样闪亮的棕色大眼睛紧紧地闭着。她的满头棕色的细密卷发凌乱的披散在枕头上，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苏晴眼睁睁地看着载着Regina的担架推车被救护人员推出了会议室，推过了走廊，消失在了大楼的门口。
　　“她今天早上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还好好的。“Tina一边用手绢擦着眼角一边有些哽咽地说道，”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苏晴呆呆地看着大楼门口，不知道怎么回答Tina。她脚一软，差一点坐在地上。幸亏Tina及时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
　　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