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夏至，及其他（短篇集）》犹早

4、清明

　　“我去上班了。”拿一片吐司走。
　　“你那悲催的工作早点儿换罢了，搁平时还单休一天假呢，这好好大过节的倒是一天假都不给放了！”
　　“她那公司做网购商城的嘛，大过节的购物人正多。”
　　“才不，谁大过节的网购？网购那就是一上班时的休闲好去处，下了班谁爱搭理她呀，更何况大过节的！”
　　“大什么节啊？不就是一清明吗？”
　　“‘清明’怎么了？再小的节，那也是□□定的假！”
　　青瓷刚起床，被吵得头疼。携带吐司的已经走远，客厅就只剩下两个女人，两个女人吵得很热闹。
　　“大过节的，你们干吗不多睡会儿？吵吵吵！”青瓷说着，餐桌巡一圈，问，“不爱吃吐司，还有别的吗？”
　　“大节下，普天同庆，吃什么吃？乐都乐饱了。”起身，走，仅剩的吐司也带走。
　　青瓷拉一张椅子坐，趴，问：“她又怎么了？”
　　“你得罪她了呗！”
　　“哪时候啊？我昨晚回来都没碰见她。”
　　“刚刚啊，她说清明不是节，你一开口就把清明捧成大节。”
　　青瓷爬爬厚长刘海，道：“我刚刚没听你们讲话。还有吃的吗？我肚子饿。吐司也行啊。算了，我要去剪头发的，出去吃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啊。”
　　“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茶叶蛋。便利店要十元起送，可是除了茶叶蛋我真看不出还有什么可买的。”
　　“成。”
　　“你今天很没精神啊？”
　　“嗯，借点儿呗。”
　　“上次借的还没还呢！”
　　“扯。”
　　出门的时候，青瓷穿一双灰黑的布鞋，一件灰黑的毛线衫，一条黑色的平绒裤，腰间倒是一条亮闪闪镶满水钻的皮带，搭配起来效果还不错，穿衣镜前随便晃一晃便出门了。
　　套房的门是向外开的，所以青瓷接下来的动作依次是，出门，转身，锁门，转身，再转身，拍门，喊：“开门啊姑娘，是我，老乡！”
　　坚持清明不是节的姑娘来开门，拉着脸，道：“干吗啊？”
　　“忘带皮包了。”
　　“你怎么没把眼睛忘了？”
　　“啊，真是！忘戴隐形眼镜了。”
　　青瓷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太阳明晃晃得照着，想不起中间这三两个小时都磨蹭些什么，好像都是为出门做准备。可是，怎么竟要那么久了？
　　大中午的，超市应该比较闲了吧？婆婆妈妈的应该都回家做饭了吧？
　　青瓷想到自己有很多要买的物件，比如脚上的鞋子需要清洗了，等会儿买个防滑鞋架晾鞋子用；还要买密封棒，家里的零食都开了，没吃完……
　　超市里的人还是好多！
　　青瓷突然什么都不想买了，想到待会儿付钱的时候还要排长队，排长队的时候还总有那么一两个叔伯姑嫂爱攀亲戚插队。青瓷只到书架前晃晃，图书可以现买现付，不需要通过前台收银。
　　青瓷取了一本封面暖色调的绘本，看里面或幽默，或温馨，或睿智的小段子，看着看着，觉得没意思透了，这些段子她早八百年就看过，没一个有新意让人眼前一亮的。青瓷把绘本合上，看封面，是哪个作者。是青瓷喜欢的作者。是青瓷买过的书。青瓷不久前还重翻了一遍，所以……以上……
　　青瓷觉得不好意思极了，把书归位后便移步小说架。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韩寒的《1988》，右边紧挨着郭敬明的《青铜时代》，再边上是春上村树的新书，书名果然和“1988”很像，三本书的装帧是一个风格。
　　一个小女孩拿起青瓷之前翻看的绘本，大声说：“妈妈等一下！”妈妈推着满满的购物车，一刻不停地赶去付账……
　　没劲透了，怎么会到超市来看书？还不如去图书馆呢！
　　图书馆二楼的某间图书室，一个小青年和图书馆工作人员正闹着。来图书馆的人大多不爱围观，这边闹着，那边借书、还书、查书，该干吗干吗。只有青瓷，凑得很近，很认真地听他们吵些什么。两人终于停了下来，一起扭头，怪异地看着青瓷。青瓷没什么可说的，耸耸肩，便离开了图书馆。她，好像没带读者证。
　　大中午已经过去，现在去吃饭，应该不会太挤吧？
　　青瓷走进一家重庆麻辣烫，然后一再跟老板强调：“不要葱，不要蒜，不要花椒，不要辣。”老板说：“不好吃的，还是来点儿吧！”青瓷也就同意了。
　　这时店里只有青瓷一个客人，老板很悠闲地哼起邓丽君的《在水一方》。这家店很小，全名叫做“重庆夫妻麻辣烫”，老板兼主厨，老板娘兼服务生。重庆夫妻麻辣烫的对面是一家足浴室。青瓷把现实配合着歌词以及小说情节脑补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老板调制的微辣对青瓷来说仍然太辣。
　　“有白开水吗？温的，给我一杯，谢谢。”
　　“没有开水啊，有骨头汤，要么？”
　　“……不了，谢谢。”
　　青瓷才吃没两口，额头、两腮、鼻尖、人中，哪哪都冒汗，拿起桌上的纸巾，一擦就糊了，于是从包包里拿出自己的纸巾和小镜子，对镜擦汗，发现两边颧骨红通通的。放下镜子，吸吸鼻水，接着吃，淋漓畅快。
　　又来一个女孩，鸭舌帽，滑板裤，大相机，运动鞋，坐在青瓷对面，说：“你怎么吃这种东西？”
　　青瓷笑着和老板娘说：“我不太会吃辣。”
　　老板娘说：“是吧！我们这儿没开水啊。下次少放点儿。”
　　老板依然坚持：“都不放，不好吃的。”
　　女孩已经把相机掏出来，开机，播放，凑近青瓷说：“看，这个角度不错吧？不过暗了点儿，这张，我调整了光圈和快门，是不是好多了？呐，这里，放大看，更清楚。”
　　“这个相机是我的。”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操作。
　　“怕你犯糊涂嘛。”女孩嘀咕。
　　“我吃饱了，先走。”青瓷正要站起来，电话响了。
　　“宝贝，在干吗呢？对不起，假日也不能陪你，以后补上。实在是工作太赶了，宝贝，你不会生气吧……”电话那头甜言蜜语没完没了。
　　青瓷始终没搭腔，那头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戒备的问：“你和谁在一起啊？说话不方便啊？”
　　有那么一秒，青瓷真的生气，很想对着电话吼，随即深呼气，平静道：“跟你祖先在一起呢，这不是大过节嘛，节日也特殊，我一直跟他们在一起，还问候他们。”
　　电话那头呵呵笑，又重复地唱着“宝贝，别生气”什么的，没完没了的循环唱。
　　青瓷把电话扔进麻辣烫，这边把相机收拾好，背走。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省略号，隐形眼镜白戴了。
　　女孩还在哇啦哇啦叫：“啊喂，把相机背走，留这么一个破烂手机给我算怎么回事儿啊？”
　　青瓷挺晚才回到家，住宅区里飘着浓烈的饭香。这一天，青瓷好像没吃什么，只有中午微辣的重庆麻辣烫。
　　榨杯果汁喝吧。青瓷从冰箱里找来一根黄瓜，切段，放入榨汁机，加水，搅拌，停，忘了放蜂蜜。于是，开冰箱，拿蜂蜜，门铃响。开门，鲜花速递，签收，摘卡片，呆一会儿。
　　卡片上写着：宝贝，别生气。爱你。
　　青瓷又来到榨汁机前，倒入蜂蜜，放入卡片，搅拌，拿宠物碗盛着，给狗吃。
　　坚持清明是大节的姑娘紧紧抱着狗狗，眼含热泪，对狗说：“我知道你的辛苦，可这大过节的，你就凑合吃点儿吧！”
　　狗狗不辛苦，长舌头一卷一卷，吸溜吸溜，一下就吃完了。
　　青瓷又去房里收拾东西。
　　上班的姑娘回来了，喊着：“今儿热死了，明天要不要穿短袖啊？明天什么天气呀？”
　　“明天是好天气。”坚持清明是大节的姑娘说。
　　“你又知道？”坚持清明不是节的姑娘反问。
　　“我跟玉帝商量过了，不行啊？”
　　“哼！”
　　“天气好像不归玉帝管吧？”上班的姑娘疑问，“下雨吧龙王管，打雷吧雷公管，晴天谁管呀？”
　　“晴天，晴天娃娃管。”青瓷说，“你回来正好，彩印机借我一下。”
　　“借用啊，还是借走？”姑娘问。
　　“你说呢？”青瓷反问。
　　青瓷只打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拥吻，背景是一处旅游景点。
　　青瓷把相片放餐桌上，转身回房拿刚刚收拾好的包裹。
　　三个女人凑近了看，“哇哇哇”惊叫声不绝于耳。
　　“看时间呢，就是今天啊，清明节，四月五号。”
　　“清明是农历的节啊，干吗写四月五号。”
　　“关公历啊农历啊什么事啊？看照片啊！”
　　“哦，对了，清明是阳历。”
　　“才知道啊，看重点啦！”
　　青瓷出来了，三个女人立刻正襟危坐，像幼儿园等着吃营养餐的小朋友。门铃响，三个女人又争先恐后地去开门，十足的三好学生积极分子。
　　“是这里要发快递吗？”
　　“对。”青瓷答应着，把相片贴在包裹上，说，“快递单已经填好，不记得电话号码。反正，收件人就是相片上这男的，实在找不到人，你让大厦的保安签收也行，进进出出的，应该都认识。”
　　“哇，这招狠，你应该寄到他公司去！”女人们说，“你怎么想的这招，太聪明了！”
　　“没怎么想的。”青瓷说，“我把手机扔了，不但他的，你们的电话号码也没了。记得给我留号码啊，等我买了手机再说。”
　　“老实说，你怎么发现的啊？”女人们问。
　　“祖先保佑吧，突然就反应过来了。”青瓷说。
　　“祖先还让你包邮啊？”女人们觉得很吃亏，“要我说就应该到付。”
　　今天，青瓷忘了两件事，买茶叶蛋和剪头发。今日事今日毕，青瓷决定出门完成他们。
　　对门的老爷爷刚回来，提了满满的一篓鱼，跟青瓷打招呼：“今天放假吧！跟你男朋友去哪儿玩啦？”青瓷以前和那个一块儿去钓鱼，碰到了这位老爷爷，聊啊聊，发现大家就住对门对面。
　　“嗯，随便转转。您今天收获很好啊！”青瓷敷衍两声便下楼。
　　楼下又碰到了社区大妈，大妈隔着老远嘹亮地招呼：“青瓷，我们团购的东西到了。我打电话给你，打不通；打电话给你男朋友，他说你们没在一起……”
　　青瓷也喊：“哦，好，谢谢，一会儿我去您家里取。”
　　青瓷深呼一口气，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吧，大家肯定总是把她和前男友一块儿提起，既然不能在脑门儿贴上“我和XX已分手”，那就只好平常心面对，准备好了。能怎么办呢？书店不也总喜欢把郭敬明挨着韩寒放嘛，还男左女右。谁让他们年龄相仿，装帧相似。谁让自己白瞎了狗眼看上一个混蛋，死了，还有人提起。祭拜，啊，烧香。
　　坚持清明是大节的姑娘吃着冷冰冰的茶叶蛋，说：“你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青瓷拉一张椅子坐，趴，道：“上香，拜拜，祭奠我死去的爱。”
　　“要不要这么煽情啊喂？”
　　“要的，多煽煽，明天我也想穿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