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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山河依旧] ...

  •   坐在床沿上的少年身穿黑色制服,脸庞白皙,长长的头发束在脖子后,正缓慢地眨着一双如大海般深邃、又如雄鹰般锋利的眼睛。

      富冈义勇披着对半花色的羽织,一边是黄绿格纹,一边是暗红色。羽织的衣摆有几处破损,但如今已被人用细致的针脚缝合好。花江雪凪对于自己就是破坏这件羽织的元凶这件事而毫不知情,只朝着富冈义勇磕磕巴巴地张着口。小孩的天性是爱手舞足蹈的,她动作生涩且夸张地比起手势,让少年想起过年时闹市中表演的神乐。

      少年迟钝极了,她难免有些怒从中来,拉起对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可是富冈义勇似乎怎么都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一脸茫然地与她对视。她写得累了,就停下来。她活络了一下肩膀,竟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大多都已经愈合,只剩下少数淤青还未彻底消退。以及,她的喉咙。

      她不禁想。那个站在皎洁月光之下的可怕男人,真的不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吗。

      后来自己是怎么样了,去了哪里,遭受了些什么,她都完全没有记忆。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永无纸巾的深渊里,四周是如墨一般的黑,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

      她只记得,在最后的最后,有一个宽广温暖的胸膛,以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环住了自己,救赎般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在下一个瞬间,她便突然涨红了脸,高举起拳头停在了半空中。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拳头砸向了富冈义勇的肩膀上。

      “你醒了。”

      她的力道极轻。富冈义勇条件反射地接住女孩纤瘦的胳膊,后者轻微怔楞。与之同时,屋内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花江雪凪这时才注意到这房间之内还有一个人——他的上半张脸阴糜溃烂,显露出曲折复杂的纹路。他一袭白衫,正端正地坐在檀木制成的圆桌前。桌上摆着一壶茶和两三份糕点。活泼跳跃的烛光如森中精灵般包围着他,给人以难以抗拒的温暖。

      产屋敷耀哉只轻轻地朝她身旁的少年招了招手,就如有摄人心魄的强大引力。少年听到指示便过去,乖乖地站到了他身后。

      他的声音轻柔且具有威严。他说,“义勇,你过来。”

      正当花江雪凪讶异于这个男人言语中的威慑力时,他继续开口。

      “小凪,你也来。”

      她愣了愣。自懂事以来,她从不曾听到过如此亲昵的称呼。就算是她的父母,都只以雪字呼唤她。小雪,阿雪,诸如此类。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从她姐姐雪子那衍生出来的复制品。就连父母对她无足轻重的爱,都是从她姐姐身上分割出来的。

      花江雪凪掀开被子,双只脚落在地面上,一种久违人世的恍惚感令她一阵头晕目眩。她缓慢而谨慎地迈出步子,轻轻地,生怕什么东西会碎掉似的。

      女孩很是小心,却还是在临近终点时软了软腿。她跌坐在产屋敷耀哉的膝前,神情呆滞而木讷。男人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气度宽宏如若一位神明。她握住他,仰起茫然的脸庞惊讶地望着他。

      这时她才发现对方双目失明,全然看不见自己。

      她的嗓子还是哑的,只能用气声一字一顿地表达。

      “你、们、是、谁。”

      产屋敷耀哉将她扶起来,让她做到凳子上。他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递给她,然后开始自我介绍道:“我是产屋敷耀哉,这位是富冈义勇,是鬼杀队的队员,我们听说了你的事情,是特地赶来的。”

      水尚且是温的。她大口大口地吞咽,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喝到满足后,她的嗓子好了点,也能勉强说出话来,便问:“……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是请旅店的厨娘帮忙换的,无需担心。”

      “那他怎么心虚的不说话。”

      “他?”产屋敷耀哉顿了顿,而又很快就茅塞顿开,“心虚……?你说义勇吗?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义勇是个好孩子。”

      名为义勇的少年侧过脑袋,交叉着胳膊,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

      “我是杀人犯,幕府的人肯定会来抓我,你救下我,肯定会受牵连。”

      花江雪凪简洁明了地说,试图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恐吓男人,期待着能够在他脸上看到除冷静沉稳之外的表情。可产屋敷耀哉不仅没有震惊于女孩的话,反而依旧慈祥地笑。他抿了抿如纸片般薄的嘴唇,如同试图抹去某种哀伤似的。产屋敷耀哉轻轻抚摸了一下花江的头发,温柔地说,“嗯,我知道。”

      “我们正是将你从幕府的手中救下。他们以为是鬼杀了你全家。我以产屋敷家主的身份向他们担保过,现在你已经安全了,而且,你身上的伤,都已经无大碍了。”

      说到这,他原本温和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像一道粼粼的波纹。

      “只是。”

      “只是什么?”她接着问。

      “你身上有鬼留下的诅咒,我无法帮你解开。”

      花江雪凪愕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十字架般凸起的疤痕在女孩的喉前显得尤为刺眼,她在心中怅然地想: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

      产屋敷耀哉察觉到她的不安,他将一盘满是梅花香气的糕点摆过去。花香四溢,顿时勾起了女孩空荡脾胃里的食欲。

      “能跟我说说,你遇见的是一只怎样的鬼吗?从你身上的咒力来看,应该是一只实力非常强大的鬼。”他继续微笑着问,语气让人无法拒绝。

      “他长着六只眼睛,穿着和服,身侧挂着一把刀。”花江雪凪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边吃边看了眼产屋敷耀哉身后的富冈义勇,“和他身上这把差不多,只是颜色有所不同。”

      于是产屋敷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难道鬼也有在学习剑术和呼吸法吗?

      花江雪凪忽然感觉到不对劲,捂着嘴奔向房间外将口中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原本应该软糯香甜的糕点如今嚼来却满是沙石的味道。她感知到背后油然升起了一股杀气,那其中伴随着阵阵寒意。

      是从那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

      但只刹那间。产屋敷耀哉举起手臂拦在富冈义勇的面前,后者才慢慢地将已经握住日轮刀的手放了下来。

      他以一种安抚似的声音说,“义勇,无妨。”

      花江雪凪猛地回头,满腔怒火地朝男人扑过去。富冈义勇见状立刻挡在产屋敷耀哉的身前,然后被这个幼小的女孩以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撞倒在地。

      她拽着他的衣领,半长的头发垂下来,盖住她大半张脸。她凶狠地质问道:“你们给我吃的什么?”

      “只是普通的糕点。”产屋敷耀哉冷静道,“味觉的改变,是你所受之咒的第一阶段。”

      “那杯水呢!”

      “是鸡的血。”被压在身下的富冈义勇突然不再沉默,如鹰隼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单纯而坦荡。

      他看见后者的神情在听见他的回答之后逐渐黯淡下去。他又心生一丝怜悯,因为自己好似目睹了一场花朵的枯萎与老去。

      一瞬间,花江雪凪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她瘫软地倒下去,砸中了富冈义勇还未愈合的伤口。富冈义勇闷哼出一声,除了感受到疼痛之外,他还感觉到胸襟前的湿润。少女的肩胛颤抖,低低地苦笑着。

      “这是那个男人惩罚我的方式。他想要我做鬼,又想我永远痛苦地活着。为什么,他明白我的家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死了又怎么样?而我又为什么要忏悔?”

      少女声嘶力竭,声音如一根即将断掉的弦。产屋敷耀哉将她拉起来,富冈义勇也跟着坐起了身。在一片跳动的烛光之下,男人将方才还试图攻击他的女孩温柔地呵护在怀中,安慰般轻拍她的背。

      有一些话,是他去幕府办理移交手续的时候从一些警察那里打听到的。

      “花江那小孩也真是惨。原本她家也算是富贵人家,只是她出生的那一年家道中落了,那当爹的就开始整日酗酒,全家上下都她视成不祥之物,天天打她,奴役她,就连她那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也是。我听说啊,花江家出事的那个晚上,她那喝的不省人事的爹把她当成幺妓,当娘的也不管,差一点就……”

      “啊?竟然有这种事?”

      “是啊,就是从来没把她当成女儿呗。本来在被这场灭门之灾中死里逃生就已经是走了狗屎运,现在自己又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真是可怜……唉,有人来了,干活去干活去。”

      当时的产屋敷耀哉呆在原地,内心只感到阵阵恶寒。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下定决心,决定一定要将这个孩子从幕府的手中夺过来。如此,她日后才能有机会被人以正常的方式爱着。

      他抚摸女孩的脑袋,说,“小凪,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你已经很努力了,想哭就用尽全力哭出来吧。”

      产屋敷耀哉沉稳温和的声音中,有一股令人平静的力量。花江雪凪逐渐收小了抽泣的幅度,满是泪痕地窝在他怀里。

      她感到浓浓的悲伤。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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