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8、蓮•隂天•DIESEL

　　她醒過來的時候髮現自己在一間小小的屋子里。屋子有點淩亂，桌子上有喝空的芬達罐子，垃圾筒里有外賣的飯盒。臥室跟廚房好像是同一間，她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還有黑色的衛衣外套，那廂蓮在爐子邊上做飯，把窗戶開得很大。
　　她這才醒悟過來，昨天沒有回宿捨睡覺。
　　屋子已經夠擠了，偏偏還要塞下無數的畫筆，白紙，畫稿，畫架，還有滋滋做響的做飯的聲音。
　　看到她醒了，蓮有點手忙腳亂的樣子。“再等等。我在做早飯。”
　　現在的蓮根本沒有了昨天晚上的燿眼，還是把頭髮放下來擋著臉，還是穿鬆垮垮的大T恤，長長的牛仔褲，妝也洗幹凈了，臉也看不見了。圍裙都沒有系，就這樣站在爐臺邊做飯。
　　“這是妳家麼……我怎么過來的，昨天晚上？”她努力的回憶一些東西。
　　“妳只喝了一點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后來阿Lay幫我把妳弄回來。”
　　“那個酒吧老闆？”她說，“昨天晚上，他跟我說妳漂亮來著。”
　　蓮沒有接話茬，低頭做飯。
　　她的樣子多少有點笨手笨腳。而且穆思佳也不敢肯定她鍋裏正在燒的是什么東西。這時一個唸頭忽然在她心裏冒出來：莫非蓮不會造飯？但她狐疑地望了望蓮，沒有出聲。
　　終于菜被盛出來了。蓮把它往她面前一推。
　　“這是什么？”她問。
　　蓮頓了一下，堅定的說：“茄子。”
　　兩三天沒有吃東西的她，忽然感到了餓。管不了面前的那糊狀東西本來的面目和味道，她狼吞虎嚥的一掃而光，還沒有品出是甜是咸就已經下到了胃里。
　　不管那其實根本不是燒茄子，而是可憐的被謀殺了的茄子。
　　蓮遲疑的看著她。“有這么好吃麼。”
　　“我餓了。”她可憐巴巴的望着她。“我兩天沒有吃飯。”
　　“不要說的這么可憐，我也是會給妳飯吃的。”蓮想了一想，“不過，今天中午果然還是叫盒飯比較好。”
　　她心裏已經噗哧笑出來了。她真的不會造飯。昨天那個在舞臺上眩目得巨星一般的ROCK歌手，不會造飯。
　　“我要回宿捨去了。”她說，“我明天還要上課。”
　　“妳真的沒事麼。”蓮說。“昨天又哭又鬧，按都按不住。”
　　“我哭鬧了？”她一驚。
　　“一路哭了回來。嘮嘮叨叨說了很多，我聽到半夜，最后妳鬧不動了，才肯安心睡覺。”蓮說。“兩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又喝酒，醉了，什么話都說出來了。”
　　“我說什么了？”她膽怯。
　　“什么都說了。”
　　她低頭不語。
　　蓮一邊穿外套，一邊說：“以后如果那個男人再來找妳的痲煩，讓他直接過來找我。”
　　她鼻子一熱。
　　“今天妳就好好的在我這裏休息，明天我會送妳去上課的。”蓮說，“我去超市買點東西。妳好好的在這裏，不要到處亂跑。”
　　門關上以后，她重新倒在床上，閉上眼睛。
　　覺得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彷彿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不真實。包括昨天晚上的蓮，也不真實。
　　可是她現在確確實實的倒在這個小小的出租屋里的床上，被子上還有那個叫蓮的女生的味道。用力嗅，沒嗅出來是什么味道，好像是Diesel的香水味。床上還有幾絲她長長長長的頭髮，一直纏繞到枕頭底下去。
　　她用被子蒙上臉。想用力的把幻覺搓掉。
　　也許再睡一覺起來，這些幻覺就通通的變不見。
　　忽然，通通通。有人敲門。
　　“不在！”她悶聲悶气的說。“蓮不在！”
　　“Cici？我是阿Lay。”門外是平靜而溫文爾雅的聲音。
　　“老闆？”她疑惑。
　　起來開了門才從門口的鏡子里髮現自己一頭一臉的不整，淩亂的頭髮，床气，加黑眼圈。她的臉騰地一紅。
　　阿Lay倒是沒有介意。臉上還是帶著溫和的笑。
　　跟昨天晚上比起來，脫離了酒吧那個喧囂的環境，他像是一個很普通的大男孩，簡單的白T加牛仔，有點學生樣，根本不像是酒吧老闆。
　　“妳好點了吧。昨天晚上醉得不輕，真不應該讓妳喝那么多酒。”
　　一進門就道歉，反而是她更加不好意思。
　　“老闆，謝謝你昨天和蓮一起送我過來。”
　　“沒事，客氣什么。昨天我提前放了蓮的工，沒耽誤什么。——要不要吃蓮子八寶粥？今天我特地煲的，給妳們送過來。薏米很新鮮的。”
　　保溫瓶還在微微的熱，她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妳聽蓮說過了吧，我是她高中時候的學長，也算是舊相識。”他說，“所以蓮一考到這邊來，就在我的酒吧里打工。她一個人不住學校的宿捨，說不方便，就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每個月要付房租，也是很辛苦的。”
　　其實這時的穆思佳一臉迷惑。蓮什么也沒有對她說過。
　　但阿Lay仍然自顧自的說下去。“蓮是個很倔強的女孩子。我是看中了她的才華的。她跟傢裏的關繫一直不好，一個人在外面，也很不容易。再說她又是那種什么事情都喜歡自己扛著的人。”
　　“她工作和學習都那么累，我還打擾她，真是不好意思了。”
　　“哪裏，妳是她的朋友麼。”。”——他臉上還是那種溫和的笑——溫和的笑——讓她從心裏感到不舒服。這個男人像是一團空氣，他永遠用的是那種溫和的笑容，彷彿從來不會被什么人激怒，紳士得讓人覺得不適。
　　她用力的咳嗽了一下。
　　“妳還是不舒服吧。蓮這裏大概也沒什么藥，她今天晚上來酒吧的時候我給她，讓她帶給妳吧——”他說，“哪裏不舒服？宿醉了？還是感冒了？”
　　“我沒什么事。”她悶悶地說。“而且，我等一下就要回學校去了。”
　　她心裏確實悶悶的。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跟蓮很熟絡。似乎。隱隱的。但那個長長頭髮的，男孩一樣的，把外衣披在她身上的蓮，她想象不出她屬于另一個男人的樣子。
　　也許他也不是壞男人。
　　“妳好好休息。”阿Lay又囑咐說。“蓮今天還有課，可能不能回來看妳。不過晚上妳要是有空來我的酒吧，還能見到她。”
　　她恨不得快點跟這個男人說再見。他不是不良。隻是有點煩人。
　　阿Lay走了以后，她重新把頭一蒙，倒在床上。
　　用力嗅嗅，床上還有DIESEL的味道。她看到床頭的桌子上有DIESEL的男香，土黃色牛仔布的包裝，散髮出跟被子一摸一樣的氣味。現在連她的身上都染上了這種氣味。
　　她忽然坐起來，到衛生間里去洗澡。
　　水很大，很燙。她把自己的頭髮全部沖濕。好好的沖濕。她好像聞到自己身上還有昨天晚上酒吧里的酒精味，軟性毒品味，汗味，還有，DIESEL的香水味。她狠狠的擦身上，把整個身子擦得髮紅。
　　突然鈅匙聲響。她聽見有人進門。然后衛生間的門被推開了。這個時候她髮現自己沒有拉浴帘。
　　蓮穿著寬松的襯衫站在那裏，大約站了兩秒鍾。
　　她渾身滴著水，皮膚髮紅，腿上還有沒沖走的泡泡。
　　然后蓮說：“對不起。”轉身走出去了。不多時，回身把衛生間的門帶上。
　　她繼續洗澡。
　　她洗好澡出來以后，髮現蓮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換了一件T恤，上面是亂七八糟的塗鴉。她站在桌子徬邊，把東西塞進一個黑色的斜挎包里。
　　“衣服很漂亮。”她說。一邊擦頭髮。
　　“我自己畫上去的。”蓮說。
　　“剛才酒吧的老闆來過了。”
　　“哦。”
　　“他是妳的男朋友吧。”她用快活的語氣。
　　“他跟我一點關繫也沒有。”蓮面無表情。“高中的一個學長而已。”
　　“哦。”她恢復了平常的語氣。“但是，他對妳挺好的。”然后掃視了屋裏一眼。“香水是他的吧？”
　　“我自己買的。妳說DIESEL的男香？”蓮說。“它的男香比女香好聞。”
　　“我喜歡。”她說著，一頭又揉在床上。“妳為什么用香水？”
　　“不喜歡自己身體的味道。”
　　“真是怪人。”
　　“妳也是。剛洗了澡就倒在沒有收拾的床上。我今天可還沒有洗床單。”
　　“我從來不洗床單。”
　　“要生瘊子的。”
　　“管他。”
　　她看著蓮把課本，畫筆，顔料盒，一樣一樣的塞進挎包里。對面的書架上有很多碟片，一堆一堆的。蓮的長髮把她的整個臉擋住，從側面就只看到披下來的頭髮。
　　“妳今天還要上課？今天是周末。”
　　“今天出去練習寫生。而且跟一個教授約好了有事。”
　　“哦。”
　　“妳今天回學校？我冰箱里有盒飯，餓了就自己吃。”蓮走到門口，又回頭。“如果來得及就等我回來。這邊路不好找。”
　　“哦。”
　　門卡嗒一聲鎖上了。
　　蓮走了以后她輕輕的走到書架邊上，開始翻她的那些碟片。有一層滿滿的都是美術概論，繪畫技法之類的教程，另外一層全都是動漫碟。她一張一張拿出來看。BLEACH。銀魂。寒蟬鳴泣之時。傢庭教師。真月譚月姬。BLOOD+。CLAYMORE。妖精的鏇律。魍魎之匣。黑塚。黑之契約者。黑執事。僵屍借貸。死后文。SCHOOL DAYS。無愛之戰。空之境界。
　　她走到床邊，拿者那瓶DIESEL輕輕往身上噴了一下。
　　熟悉的氣味馬上彌漫了整個屋子。
　　她的身子忽然開始顫抖。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窗外并不是一個好天氣。牆上的鐘指的是下午一點。窗簾外面透不進一點微薄的陽光。她多多嗦嗦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慌張地出門。
　　她一路小跑下樓，于是熟悉的香水味就跟了一路。
　　蓮不在。她寫生去了。還有跟教授的約會。
　　這個時候如果能到櫻花大道上去畫漫天的細碎，一定美到無法自持。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