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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我們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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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普通的刚上研一的学生。我的名字叫穆思佳。没有特长。没有业余爱好。
我唯一喜欢的东西是一副人物的肖像画。
我仔细地擦着那副画框。画里的人有长长的黑发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分明的五官轮廓。
画好这幅肖像之后到如今,整整两年,我都没有再碰过画笔。我把这幅画镶在一个小镜框里,带着到各种地方去。
我依然在读我的法科。我没有再画画。单身。没有男朋友。
一切照父母的安排。放弃画画。用功考试。心无旁骛。拿甲等奖学金。考TCF。申请学校。出国。
于是现在的我已经在巴黎的某所大学。
现实像一潭死水般,谈不上什么生机。
每个周末打电话回家。惯例地讲一些学习上的事情,偶尔聊聊政治,不提私事。生活很平静很安静,窗台上偶尔有一两只鸽子,在灿烂的阳光或者沉沉的阴霾下歪歪头,然后扑扑翅膀飞走。
每个无课的周末我独自一人抱着暖暖的刚出炉的Baguette,慢慢的沿着那条整洁的小路往回走。远远的街灯渐渐地亮起来,天边的云是一片赭色。
但是我喜欢路灯还没有亮起来的那一刻,颜色很好。那个时候远处有哥特式教堂的剪影,而且已经没有在敲钟。
圣母桥上会有拿着老式录音机的人在放歌,很旧的歌,脚边还有只存在于遥远记忆中的卡带。我一路听着那些慵懒的女人的声音,仿佛回到一些很久远的年代。
然后每一天都如此,到了某一个时候,仿佛约好了似地,所有的天光一剎那消失,紧接着夜色来临。
巴黎的夜来得很迅速。
我没有特地去过那个Michele给流浪汉写生的塞纳-马恩省河畔。很窄,且说不上来地我有那么一点害怕。绵绵延延伸展到天对岸的河堤,找不到一个地方来安放我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会来到巴黎,我说不清。
本来可以选择一个更加适合我的地方。
那些满地盛开了的小花,春天的时候绵绵密密,温柔地填充了整个冬天的空白。
我独自坐在楼梯间,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咬着羊角面包一边看新番的动漫。
冬天里还是很冷。外面下着微微的薄薄的雪花。这是我来到巴黎之后遇到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轻快地,没有预兆地,落下来。
我裹着厚厚的围巾,围住自己的头,脸,脖子,手,一切有可能围住的地方。忽然我想要去河边,因为想要看看塞纳-马恩省河的雪景是什么样子,那些大大小小无数的桥上会不会也都积满了雪花;看看这样的天气里会不会依然有人坐在那里写生。
写生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词。
RER里仅有的一点暖意在我出站以后蓦然被吹散。我缩着手慢慢往前走,已经能看见圣母院的两个秃秃的塔顶,还有旁边很大的广告牌。
有一对情侣在河的护栏旁边嬉闹,拍照。我茫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呵。多好的爱情。
成群的鸽子在天顶掠过,我抬头,发现天空很灰。灰得像蒙尘的棉花那样的颜色,又像一个巨大的磨砂玻璃钟,笼罩在上方。
我忽然想要哭。
我记得从两年前开始我就没有掉过眼泪了。当一个人开始慢慢长大,她应该学会承担起自己生命的重量。所以我遗忘了自己的脆弱;原来人只要麻木了,便可以过得很好。
可心里总有一处特别柔软,在某一个特殊的时刻被偶然地触动,便将平时隐蔽得好好的那些敏感,都惊动出来。
我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那群鸽子。狠狠地用围巾擦掉脸上融化的雪水。
哎,不要这么湿嗒嗒的。很冷呢。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可是我全部都记得。
只等一些片刻的记忆,把它们都唤醒,在心底活动起来。
我不禁对着空无一人的河对岸喊道:“你好吗?”
然后是空荡荡的回音。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也在对着我喊:“你好吗?”
我记得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她的名字叫莲。莲是红莲的莲。
夏天的时候我想要一个人去北欧。在南方那么炎热的时候,燕子会飞回那个干凈到寒冷的地方。
我看着前面的剪影,有教堂,有尘封的小店,有哥特式的建筑,有行色匆匆的路人。但统统只是一个剪影,黑白的,没有任何颜色。
在这个没有颜色的世界里,汹涌的回忆,不可自已地,争先恐后地冲刷脑海,像是要把河堤,撞成粉碎。
我闭上眼睛。隔绝这陌生而熟悉的一切。
可有某一瞬间,我觉得我仿佛出现了某种幻觉。我看见有黑色的长发,干凈的长发,在我的视野里一闪而过,在桥的对面。
我一愣神。竟错愕。
那么熟悉的背影。
虽然有不同,但更多的是相似。倔强的,骄傲的,不羁的,寂寞的背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左右她,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就算溃败,垮掉,如何地被侮辱,她依然站起来,背着自己的画夹,到自己一定想要去的地方。
就跟我一直所知道的她一样。
就跟我一直所爱的她一样。
但这仅有的一个背影,是幻觉?
抑或是现实?
我的视线逐渐被不可拭去的泪水模糊。
我加快脚步,踩碎了一路的雪花。
飞一般地。
追了上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