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2、蓮•Cici•時間

　　下過了雨以后的天空，沉默得連燕子都飛不起來。風一吹就起了一地的櫻花，也不知是樹上飄落的還是原本就散落的，一點點帶著濕意，空氣里都彌漫著水的味道。
　　剛好是在這個三月份的時候我收到了瞳從布拉格寄來的明信片。淨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她也沒有寫別的話，隻有簡單的稱呼：Cici。然后是一個單詞。Lacrimosa。最后是祝安。瞳。
　　六年以來一直如此。我也從來沒有回她。是沒有辦法回。我從來弄不清楚她到底在哪裏。每年她從世界各地給我寄來各種各樣的明信片，蓋不同的郵戳，印不同的圖片，用我不懂的文字，都是一樣的讓我陌生。
　　隻是每次的內容都是那一個單詞。Lacrimosa。
　　從我的高中開始，瞳的明信片就沒有間斷過，直到現在我上了這所每年三月都散漫著白的粉的櫻花花瓣的大學。
　　我坐在古樓宿捨的台階上，把明信片夾在我的畫架里。下了雨的臺階有一點潮，但我還是喜歡像往常一樣在那裏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用鉛筆涂出夕陽剛好45度照進女生宿捨的天井時的那個情景。還有遠處穩穩坐鎮的行政樓，是帶了民國气的古老建築，每當三月份的時候，也是會被櫻花擁簇環繞的一員。
　　當初沒有報美術系，因為傢裏人認為以我的那個成績值得更好的專業和更好的大學。雙方各不妥協各不退讓的結果之一是我說我要到這座大學里來每年每年的畫這裏漫天的櫻花，被同意了。
　　然后我就時常以一個法科學生的身份，背著不輕的畫架，漫校園的穿梭，畫廢一張又一張的素描紙。
　　從高中起我就剪短髮。理由簡單得有點可笑，因為我喜歡淩波麗。我的頭髮一點都不黑，像染過，有點像我經常背的斜挎的包包的顔色，但是很直。我知道我不可愛，可是，也不卑微。我記得瞳離開中國之前那一夜對我說，Cici,妳是真的是一個別扭的小孩。
　　聽到她這么說我有點小小的驚訝。因為我們相處幾年，也并沒有過分深入的話題。我以為我們日夜相伴，但是并不熟悉。
　　可是那一夜她說，Cici，我不想把妳一個留在這么冷的地方。她又說，我們都需要一點點的溫煖。一點點就夠了。
　　但七月份的廣州，一點都不冷呀。
　　瞳說，我走了以后，會給妳寄明信片。我要到處走，認識不一樣的人，而妳，妳也會認識到不一樣的人。妳會忘了我。
　　我以為那天晚上她的眼淚是因為她不捨得。但那也確實是不捨得。
　　我說，妳陪了我這么久，我會一直記得妳的。我們是很好的朋友。瞳。一直都是。
　　然后她就掉下眼淚來了。她掉眼淚的同時還在微笑。她擁抱了我，說，那就好。Cici。那就好呀。
　　然后就是六年過去。
　　我一個人復習，一個人參加高考，一個人拖著行李來大學，一個人背著畫架到東湖邊上寫生。我說不清楚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別扭。到了現在，有很多很多的人的臉在我的生命里都糢糊了。大概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曾真正的進入我的生命吧。瞳也說了，妳會認識到不一樣的人。
　　我談過三次戀愛，初戀是在高中。我規規矩矩的讀書，但是課餘卻跟那個男生連夜騎車到鄉下過夜沒有回家，第二天被關在傢裏痛打一頓之后，一個月不許出門導緻了我初戀的崩壞。那個男生從此沒有聯繫過我。
　　可是那天晚上的星星那么亮，我從來沒有見過。我沒覺得自己是什么壞孩子。我只是想從一個世界，跑到另外一個世界里去，然后失敗了。僅此，而已。
　　第二次戀愛也以失敗告終。因為我煩躁了。我不知道我到底為什么會那么煩躁。就像一塊石頭死死的堵在胸口，排解不能。
　　現在的我剛和第三個男生分手。分手的時候鬧得很厲害，他不願意，我堅持。還好因為不是在同一所大學，所以沒什么睏難的就分掉了。分手以后他倒是坐著火車來找過我兩回，我躲到山上去寫生，畫畫，沒有見他。
　　我記得瞳曾經跟我說，以后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帶給我看看。
　　我失約了。或者是她失約了。沒等到我初戀，她一趟飛機去了國外，化成幾百幾十張明信片。
　　我覺得我一直在找什么東西。找不到。于是我想要把它們都畫出來。我喜歡聽鉛筆在紙上髮出的那種沙沙的聲音，然后看着我理想中的東西在我手底下成形。我沒課的時候成天成天的待在山上待在湖邊，畫一切我想要的東西。我想要去法國，去看莫奈的睡蓮。
　　畫畫的時候顯得很安靜的我，忽然會因為一點突如其來的想法，做一些不思議的事情。
　　但生活依然是這個樣子，我跑不掉。
　　有的時候我有點想唸瞳，雖然她的面貌在我的心裏也慢慢開始變得糢糊，但是我竟有點羨慕她。
　　可以去那么多的地方。去那么多我夢想的地方。
　　我像一個想方設法要拖住時間，然后做一些特別的事情的小孩，但是時間拖住了以后，我髮現我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可以做。
　　于是我髮呆。心裏隱隱的，莫明其妙的焦躁。
　　長期嚴厲的傢教卻讓我顯得很安靜，像一片荒地。
　　我覺得我像是一條蚯蚓，將自己好端端的分開了兩半，各自掙扎。
　　今天的傍晚陽光很好，我很喜歡。我坐在台階上盡情的畫我自己的獨白。青綠的苔蘚已經把我的白裙子蹭濕了，晚上會有一點涼。所以等一會我想要去學校門口喝一杯熱的NO.1的珍珠奶茶。
　　忘了說。我叫Cici。穆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