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飞诀》烟昔往

1、桃李春风一杯酒

　　杭州十里亭中，伫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洞箫斜倚唇畔，寒星般的眸子望着远方青黛，似乎吹得入神，又仿佛心不在焉，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女子紫衣婉约，一把琵琶搂于怀中，纤纤十指如雪蝶翩跹，撩拨着丝弦，溢出一曲凡人难得一听的天籁之音。一双妙目痴痴地盯着男子，眸中深情呼之欲出。

　　“眉儿，”男子悠悠一叹，“看什么呢。”

　　唤作“眉儿”的女子脸上淡然，没有丝毫羞态，“你这容颜，自然让人百看不厌。”

　　“从你我出生之日起，你不是天天看着，难道不腻么？”男子无奈，收起洞箫，“若是传了出去，江南沈家堡三小姐竟如此痴迷着一个男子，可气煞你爹爹了。”

　　紫衣女子，江南沈家堡三小姐沈若眉，闻言只是低低一笑道：“沈若眉痴恋浪子君眷，在江湖早不是什么奇事。”她偏首，嫣然一笑，“纵然你早已不是浪子。”

　　浪子君眷闻言一笑，只是笑意寥落，让人分不清他是否真心开怀。“眉儿，该放手了。”他望着远处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实在不懂。”沈若眉眉心一拢，“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我。”三年前，浪子君眷娶了碧落山庄大小姐龙珣为妻。那天大排宴席，武林中冠盖云集，几乎天下有名的英雄都到齐了。因为，那是天下第一庄大小姐与浪门少主君眷的婚礼。

　　天下第一庄，碧落。龙家主事龙荆成名二十年，不仅义薄云天，侠名遍天下，并且甚有生意头脑，从商五年便掌握着全国财富的五分之一，在江湖也好，庙堂也罢，无人不卖碧落山庄一个薄面。

　　即使出嫁的人是终日庸庸碌碌、刁蛮任性的龙大小姐。

　　龙荆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龙珣为长女，据说还是有三分姿色。可是武功平平，处事冲动，倒是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在江湖上人见人怕。这位大小姐倒没什么可怕，可是碧落山庄的派头却可以吓死人。

　　而浪门，则是武林大派，祖上曾出五任武林盟主，门下武功博大精深。君眷是当今武林盟主君万里的独子，宠爱非凡。年纪轻轻不仅武功极高，而且精通音律，为人雅致出尘。甚至，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里，他竟不曾手刃一人，清白如雪。

　　而她沈若眉，虽不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是貌若天仙这一点恐怕没有人会否认。况且不论从容貌、武功、学识、人品哪一方面说来，她都比龙珣高了何止百倍。为何君眷的选择是这样一个平庸的女子？

　　“父母之命，”君眷移步，“眷亦不可违。”可惜的便是沈三小姐的一片深情了。

　　“若浪子不点头，玉皇大帝下旨也是枉然。”沈若眉甚知其性。

　　“若眉。”君眷端起酒杯，“春风十里，清酒一杯。”当先饮尽，徐徐说道，“有些事何必勉强？”

　　沈若眉不动，淡淡道，“相知近二十年，你该知道，”她收回目光，身子一晃，满目哀伤，“若眉就是执著。”

　　“执著……”君眷无奈一叹，不知是为眼前之人，还是为什么别的。

　　“即使那天，在天下群雄面前，”沈若眉苦笑，盈盈水眸几乎要掉下泪来，“血溅华堂。”

　　君眷眸色渐深，仿佛又看到三年之前，华堂之夜，白衣如雪的女子在华堂上一字一顿地表明心迹。

　　“君眷，从我知道男女情爱那刻起，等的便是着一天一刻。”字字珠玑，说起来毫不羞涩。天下英雄无不被她的勇气和气度折服。

　　“……”龙荆和君万里大觉尴尬，沈若眉的父亲沈七倒只是微微一叹，并未阻止。

　　“眉儿。”君眷淡淡道，语气中未带一丝怜惜，“从我穿上这大红喜服那一刻起，龙珣便是吾妻。”他握紧了身旁女子之手，“你，何苦？”

　　“君眷，”沈若眉娓娓道，“那龙珣，并非配得上你的女子。”此言一出，群雄大觉尴尬。饶是龙荆也不由得色变。沈七斥道：“眉儿，你回来！” 沈若眉置若罔闻，“普天之下，能妻你君眷者，唯我沈若眉一人矣！”

　　众人大哗。平时看沈家小姐斯斯文文含含蓄蓄的，今天居然如此大胆？尴尬之余也深以为然，刁蛮任性的龙大小姐跟浪子站到一起，怎么看怎么地觉得大煞风景。

　　“若眉小姐好气度。”冷冷的声音传来，竟是新娘子说话。她掀起喜帕，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沈家堡更是好家教！”沈七脸色一变。众人暗惊：果然是刁蛮的千金小姐会说的话，不留一丝情面。

　　“龙珣姑娘也不遑多让。”纤手微抬，无声无息地送出一掌。

　　龙珣不动声色地接下，嘴上道：“你我自小便与君眷练双飞诀，今日便试试真章罢。”一言未毕，两人已交上手了。众人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只是过了盏茶时间，便见两人分开，沈若眉白衣上染上一抹艳色。

　　“原来，”沈若眉恍然道，“你如此努力练双飞诀，便是为了今天么。”嫣然一笑，“若眉既然落败，便祝福你们，”那笑容凄婉动人，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白头偕老罢。”说罢便绝尘而去。

　　“眉儿，”君眷笑道，“你会遇到值得你执著的人，但，”微顿又道，“那不是我罢了。”

　　“不是你？”沈若眉重复了一遍，“那为何这三年间伴在我身旁的却是你？”

　　“是我……”君眷重复了，细细呢喃着这句话，低声道：“是我么？”

　　“是你。”沈若眉握住他的手，缓缓靠近他。那女儿香让他一阵恍惚，却又微微有些怅然。不是……终究不是……不是你。

　　“即使穷尽若眉一生，这人也只会是你。”

　　抬眸望去，花容有一瞬间的变色，随即却语笑嫣然，恍如未见。

　　五丈之外，青衣女子怔怔而立，看着靠得极近的两人，脸上尽是漠然的表情。君眷转身，轻轻瞟了一眼。

　　只是轻轻的一眼，在沈若眉看来，却仿佛千万年。一颗心，一刹那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可是眉目流转之间却有无限情意。仿佛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说，却像蕴含了一切道尽了所有。那是，丈夫对妻子所有的眼神。

　　终究抓不住么？这回换了沈若眉怔然了，握住的手不由得松开。

　　“龙珣。”君眷含笑道，“你来了。”那笑容极是好看，可是龙珣仿佛视而不见，

　　“如何。”龙珣径直走到亭中，端起酒杯便饮尽。沈若眉看到，她拿起的，正好是君眷的酒杯。

　　“你终于来了。”君眷似乎有点心满意足，“我以为，你不愿意离开冰封岛。”

　　龙珣手指微微一动，低头叹了叹，“只要是你愿意的，那我也愿意。”目光不自觉停在沈若眉身上。与她那眼光一触，沈若眉有些惊异。这便是当年那个咄咄逼人的龙珣所有的目光吗？疏疏淡淡，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在乎，显得格外婉约动人，别是一番韵味。

　　“好。”君眷连连叫好，却不知道好在何处。

　　“何事。”龙珣言简意赅，水眸倒是定定的看着君眷，把沈若眉当做透明一般。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君眷朗声笑道，似是十分开怀。

　　“无事么……”龙珣目光闪了闪，衣袖里指握成拳，“我倒有事。”

　　君眷不置可否，龙珣自顾自道：“我要回碧落山庄了。”

　　君眷眉一挑，“为何？”

　　“我喜欢。”龙珣昂起头，“三年的漂泊，也够了吧。”

　　沈若眉心里一跳，看向龙珣时，她依然昂头看着君眷。后者一动不动，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低低道：“冰封岛的桃花，开了么？”

　　“开了。”龙珣接道，“遍地花锦，美若仙境。”又饮尽一杯，“可是，我更想念碧落山庄的梨花呢。”

　　“我送你回去。”君眷平静无波，仿佛说着无关痛痒的事。

　　龙珣低了头，摇头道：“不必了。”酒液倒映着的容颜有一丝难言的怅然。竟然不挽留么……原来，真是一场闹剧啊。倒是自己太傻，居然不信呢。

　　“那路上小心。”君眷语气里失去了一丝开怀，但也未见失落。敢情，是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他的兴致？

　　龙珣倒了一杯酒，送至君眷面前，“我敬你。”君眷的手抖了一下，可惜无人看见。

　　“甚好。”君眷接过酒，饮尽，黑瞳转向别处。便再无一言。

　　“珍重。”良久，龙珣才低低一声，紧接着是决然离去。

　　君眷怔怔看着那远去的青影，脑海间竟是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