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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木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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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启生脸上大大地写了个“苦”字,“啊呀,磨磨唧唧的,快说!”
宋齐渊轻轻叹了口气,道:“在石桥村外东边十里处,有一个十三岁少年。”
“在大约一个月前,曾在午夜时分隐约见到,一白衣女子路过,身后似有一个婴儿跟随,他只瞧了一眼便头昏脑涨,昏睡过去,醒来时村里人已被屠尽。”
宋卿尘听了,撑大了眼眶子,道:“白衣女子?难道是……”
他点头说:“嗯,是木祈和她的童灵。”
芹仁扑闪着长睫毛,把嘴咧得歪七扭八,舌头也跟着打结,她说:“又……又是她,她都已经五、五个月没出来啦,怎么这会儿……。”捋了捋舌头,又道,“她每次出来准没好事,去年把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这次还想怎么祸害人……”
启生拍了一巴掌桌子,那年代久远的桌子晃了晃,他道:“我管她想干什么!揪出来打一顿就老实了!不行就宰了!魔族圣女很了不起吗?她算什么东西!”
他只是这么说说,去年木祈闹得厉害的时候,他曾闯过一次魔族圣女堂,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出来,不知道断了哪条胳膊,打那以后,启生便憎恶极了魔族人士。
宋卿尘抬手将情绪激动的启生按回座位上去,道:“启生!浮躁!”说着又叹了口气,他今天叹了十几口气了,不知道他肚子里憋了多少气,“现在还不能乱,当务之急是解决瘟疫。封锁消息,不能让任何有关木祈的流言进百姓耳朵里。”
宋卿尘对他的宝贝儿子十分信任,宋齐渊说是木祈,那就是木祈,只不过这个女魔头在魔界地位甚高——魔族圣女魔尊唯一的千金,杀不得,不然早些年她祸乱人间的时候,就被抓来千刀万剐了。魔尊是个贼无趣的人,没啥稀罕物件儿,唯独宠爱木祈,若是木祈死了,魔尊怕不是会失心疯,免不了与人界大战。然而魔族人士身强体壮,相比之下人界的修士虽然有强大法力傍身,可毕竟几百年不战,胜算大不了多少。再说都相安无事这么久,能继续保持安宁那是最好,一旦开战苦得就是百姓,所以战争能免则免。
当然也不能任由木祈在人界放肆,不然迟早她能把天地翻过来。
宋齐渊想来想去,犹豫着要不要跟父亲说,收留小三,或许让他当个仆从或是别的什么身份,给他口饭就行,顺便查探他身上许多可疑之处。
他还什么都没说,宋卿尘就好像看穿了他似的,问道:“你方才说的那少年,可有患病?”
宋齐渊道:“并无症状。”
“这就怪了。”宋卿尘盯着桌子腿,说话声音和缓又明朗,“他若是良民,定不能将他抛之,何况他告知于你木祈一事,也算小功,若他当真可疑,放在监管范围之外反而会带来威胁。这种事就交于你了,怎么办都按你的意思来就成。”
宋齐渊听懂了,父亲说“按他的意思来办事”,但父亲的意思是——将他接来,或奖之,或严加看管。
将他接来,于小三或是于无辜之人,都是好的。
小三定是不知此刻丰殷门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要将他接走,还趴在草席上怔怔地瞧着破了的屋顶。
有片梧桐树叶从破洞处钻了进来,晃晃悠悠地飘到小三脏兮兮的脸上。他昨晚给宋齐渊审到半夜,宋齐渊走后也没睡安稳,迷迷糊糊醒过一次。
他想,丰殷门昨天派人来了,还位居少主,是来查探木祈之杀戮,还是知道那件事了……
梧桐叶的清香环绕在他鼻尖,伸手要将树叶拂去,抬手时,手指触上了个冰凉的物件。他忽地转头,树叶落下来,看清了手边之物。
是两张脸那么大的饼子。
还有一个银白色的铃铛,躺在他沾满了泥的手指边。
似光,似雪,似玉。
宋齐渊临走前还把铃铛和饼留下来了。
那铃铛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是前些日子李慕带宋齐渊下馆子时,店家赠与他的。可小三长这么大,怕是没见过比这更精致的耍物了,喜欢得紧,昨夜洋装把铃铛还给他,也是因着从他进门起,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他有洁癖,他怕脏”,干净的铃铛被他的小脏手摸了,宋齐渊又怎会要呢?
他爬起来,捏着铃铛,自言自语道:“小铃铛啊,你主子不要你了,我爹娘也不要我了。”他像是把它当成了朋友,似乎还想同铃铛“相依为命”。
他应是还想对铃铛说点什么,后半句到底没说出来,又自嘲道:“这世上也就只有死物不嫌我了。”念叨着,把铃铛悬在腰间,还特意扭了扭腰,撞得它丁零当啷响。
他想,既然丰殷门的人都已经找过来了,那他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快点跑路才是。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两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服,一个破碗,宋齐渊给他的饼子。
还有他阿娘死前留下的遗物,也是小三最宝贵的东西——巴掌大的一块桃花木牌,木牌一面雕着一枝桃花,呈美艳姿丽之态,木牌背面刻了朴实无华的两个字——安乐。
他将此物贴身收好,临走前,站在歪七扭八的篱笆外,最后看了一眼小破屋子。
他勾了勾嘴角,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挥手道:“永别了,小破屋子。”
他走在曾经走过几百遍的路上,好像又看见了一群瓜娃子嬉戏打闹,囡囡跑过来摔了个踉跄,狗娃又叫陆娘打屁股了,石头娃呲着没长全的奶牙,过来抱他的腰,拿脸蹭他的胸膛,奶声奶气地说:“三哥哥!南边儿的狗尾巴草全长出来了!你给我编小兔子,好不好嘛?”
小三记得,他是摸了摸他的头,把石头娃从身上扯下来,然后说:“小石头那么喜欢兔子,哥哥给你捉来炖兔肉吃啊?”
小石头惊慌的表情好像就在眼前,小三伸手揉他的脸,却摸了个空。
石头娃早就死在了木祈手上,小三知道他家在哪,却不敢去寻,不敢去看他是怎样惨绝的死相。
他在这个既没有安宁又不富裕的小乡村过了十四年,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占了大部分,唯一的乐趣就是和一群土孩子扔石子玩儿,偶尔打个架,滚了一身泥再爬起来勾肩搭背——再有就是阿娘唱的歌谣。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
小三走着走着就不动了,站在远地,回头看着身后的石桥村,他不知道这个穷乡僻壤的地儿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但是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一个女人温柔的歌声。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
女人拂开脸颊落上的碎发,正弯着腰在河边洗衣服,粉红的两瓣嘴唇开合,从中透出质朴、美妙的调子。
阿娘的埋骨之地就在村外的梧桐林里,一棵梧桐树下,是小三知道的安静、幽美的地方,有鸟鸣也有溪水潺潺,阿娘最肯定喜欢这里了。
小三没敢再去那儿,他怕他去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一个人沿着梧桐叶,跨过树林,踩过乱葬岗的森森白骨……
“天下这么大,总有个方寸之地是我的容身之所。”
宋齐渊走出议事堂,又回了明渊殿待着,桌上的茶水早就凉了。
今天定是来不及去石桥村了,他虽不算长老,但偶尔也帮着给弟子授课,再加上这几天打算去虹霓镇给玉舒帮忙,就更没时间管石桥村的事了。
让别人代劳去接小三?
他还真没什么信任的人,非得有的话那就是李慕,可李慕自己也忙得很。总不能找梅芳,他怕是会把孩子丢了……
正想着,李慕就来了。
李慕在丰殷门没啥约束,除了禁地几乎每天都在宗门跑这跑那儿,他没有长老一职,却能在丰殷门扎根,是因为掌门师兄对他的信任,然而他不喜欢管闲事,除非是宋卿尘的闲事。
李慕没有梅芳那么多废话,说个什么事还得铺垫一段话,他脚还没跨进门槛,就先闻其声。
“齐渊,掌门说你去了石桥村,快跟我讲讲。”他不用宋齐渊多礼,自己“噗通”坐在垫子上,瞪着眼等他开口。
宋齐渊看惯了他这幅样子,给他沏了茶水。
两人交谈了半个时辰,杯里茶水尽了,李慕捏着白瓷茶杯,细细嗅着那一点味儿。
“就这样。”宋齐渊跪坐在垫子上,看起来端庄雅正,“等有空我就去接他过来。”
李慕笑了笑,放下茶杯,道:“你晚点儿去,怕是找不着人了。”
“他既心中无愧,又如何会逃跑。”
宋齐渊起身走向门外,正好接住一中飞来的信鸽。
李慕也起身,与他并肩站着,同宋齐渊比他就没有那么端庄雅正了,整个人靠在门框上,道:“你又怎知他心中无愧,半点亏心事没有呢?你能对小三用窥心术吗?”
宋齐渊看完了纸条上的字,将纸条叠整齐塞进了袖口。
“前辈肯定知道,窥心术只能用于互相信任之人。”他又回到垫子上坐下,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窥心之术,若真是信任的人,又何需此术。”
李慕还站在门外迎着风,天边袭来一大片云,几乎占据了半边天。
“起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