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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青木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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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如挽纱所想的那样,淮扬事定,回程的事宜便提上了日程。
在东山居又待了两三日,她与沈瑜便拜别了程夫人,乘上一辆青帐马车回了城。
挽纱没有同沈瑜一起回他的宅邸,却是先独自回了趟顾府。
府里正给顾世桢办着丧事,冷冷清清的,因为无人在意,所以这丧礼办得也甚是潦草,一具薄棺抬走,也就没了下文。
“老爷的坟置在南郊山野,便按照小姐先前的吩咐,与夫人的坟冢远远隔开。”陈管家向挽纱交代了这几日的事,“顾家的部分商行也转让了出去,兑换来的银钱都存在了钱庄里,小姐凭印信便可取出。”
挽纱安静地听完,点了点头:“多谢陈叔替我操劳。”
她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契纸,交到他手里:“这是顾府地契以及田契,这些自此都交给陈叔,由您随意处置便好。”
“这怎么可以——”陈管事大惊失色,连忙推拒,“小姐,这万万不可。”
“自娘亲去后,我能平安长大,多有赖于陈叔照料,这些年也多亏了您替我料理府中之事,这是您应得的。”
“唉……老仆曾受先夫人厚恩,无以为报,从前照料小姐本也是分内之事。”陈管事摇摇头,“可就算如此,这些年小姐却也没少吃苦头,老仆又怎么能觍颜收下这样贵重的东西。”
“这座宅邸于我本也没什么用,陈叔您若不要,便要白白便宜了顾世桢的旁支亲族。”挽纱摇头,“您收下,不必推拒,这样我也能心安。”
她态度坚决,将契纸塞到了陈管事手里。
陈管事推辞不过,只好施礼收下,随后轻轻叹了一声:“小姐可是已下定了决心,要将顾家散去?”
“顾家这些产业留着于我无益,换成银钱由我带回宫中更方便。而我此次回京后,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从此顾家一个人也不剩,散与不散也没什么分别。”
挽纱悠悠说着,抬头望了眼门匾上披挂着的素幡,陈管事亦抬头看去,神色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叔可是要说什么?”
“老爷他……”陈管事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老爷最后几日病得神志不清,梦中一直唤着小姐您幼时的小名。后来回光返照时得了片刻清醒,便坐在夫人的画像前发呆。”
挽纱愣了愣,静默一时后,轻嘲般地笑了一声:“原来他还留着娘亲的画像……真可笑。”
“陈叔,你道他是临死前良心发现么?我却是最了解他的自私,不过是落魄了、潦倒了,这才想起那些曾被他弃若敝履的好来。”
有些男人只能同苦,却不能共甘,一朝富足起来后,便要膨胀起来,生出无限的贪念来。
她生父便是如此。
挽纱又与陈管事商量了几件事后,便与他分别,她一个人沿着顾府的小路走了一段后,靠在朱漆脱落的廊柱边,望着府里萧条的花木,有些出神。
据说娘亲与顾世桢也曾有过两情相悦的时候,不然她也不会抛下一切,与一无所有的他私奔。
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大概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结局竟是如此。
挽纱靠在廊边凝神沉思了一会儿,随后不由得失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再想这些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过去的事从不会因为她的一思一虑而改变。
她要考虑的事情,在将来。
即便重活了一世,可未来的不确定性依旧很多,她得备足了银钱在身边,有备无患——此行南下除了沈瑜的原因,也有将银钱从顾家收拢在手里的打算。
如今该办的事情基本都已办妥,这间自她幼年起便深深厌倦的宅邸,也就没了再待下去的理由。
挽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她先雇了辆马车,去了西郊竹猗院,在母亲的牌位前上了三柱清香,默默祷祝良久后,又取了些东西,这才回了沈瑜的私宅。
*
挽纱将一只旧竹箱抱进了房里,托翠年将里面的书册清清灰,而她则出了房门,慢悠悠地沿着小径,往北院屋后的书房方向走去。
这时节越发闷热起来,不过路边的花木却也盛放得热烈,明晃晃直刺人眼。她手里执着柄素花团扇,凉缎扇面半遮在头顶,微微挡去炙热的日光。
绕过一处临水小桥,却见阑干边靠着一个人,是许久未见的秦让。
挽纱本想打个招呼就走,然而见他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物事,丝毫未察觉到她经过,便生了一丝好奇,脚步微偏,朝他那边挪去。
左右她也不赶时间。
她知道秦让素来没什么耐心,然而此时他却近乎沉迷般地雕琢着手里的一小块青木。
凭轮廓看不出他在雕什么,而他的手法也笨拙的很,指腹边缘被刻刀留下了几条细细的伤口。
秦让毫无所觉,直到头顶的日光被遮去半分,才注意到了来人。
“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挽纱见他一脸讶然,笑了一下,看向他手里的木雕,“你怎么又躲起来偷闲,这是在雕什么?”
“要你管。”
秦让一脸警觉地将木雕藏进了袖中,不过挽纱还是在他收回去的间隙,看到那只青木雕上的纹路。
好像是羽毛。
“你这是在雕……一只鸟?”
挽纱神情有些古怪,想到适才匆匆瞥到的那歪歪扭扭的鸟首,那双不对称的翅膀,竭力抑制住想笑出声的冲动。
秦让自然看得出她的想法,脸色渐渐涨红,羞恼了起来。
“我也是第一次雕这个,刚学会。”
“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瞧你居然能沉下心研究这水磨工夫,好奇而已。”挽纱笑盈盈,“这样煞费苦心,是要送给谁呀?”
“反正不是给你。”
“那是要送给你家大人?”
“……不是。”
秦让握着袖口的手指紧了紧,眼神有些心虚地躲闪,心事就差直接写在脸上,挽纱想起他曾经偷偷藏起来的白玉莲花簪,瞬间了悟。
“原来是要送给你心仪的女子。”她不由得微笑,“听说我们就快要回京了,她可是在京中?你这样赶着雕完,可是想要回京后便要送给她?”
原本一切还好好的,然而她说完最后一句,秦让的神色却忽然黯了黯。
天边乌云翻涌,遮盖了原本的天晴日朗,天色渐渐暗沉。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送给她。”他闷闷地道,“也许一辈子也没机会了。”
难得见他如此消沉。
挽纱虽平日里爱挑衅招惹他,但此时却不禁有些心软,亦有些莫名的感同身受。
他珍藏的那支白玉莲花簪做工精致,一看便不是凡品,想来他所思慕的女子,并非一般的身份。
她安静了片刻,随后放柔了语气开口:“可是因为身份之别,才无法与她在一起?”
秦让一怔,沉默地点了点头,可随后却又摇了摇头。
这又算什么意思?
挽纱看着迷惘与消沉慢慢爬上他的眉眼。
“男儿志在建功立业,你还年轻,也算英武有为,未来发达的机会多着呢。”她想起上辈子他拜将封侯的结局,拍了拍他的肩宽慰着说,“人嘛,总该向前看,没准儿过不多久你就能飞黄腾达了,声名权势都有,何愁娶不到她?”
秦让愣愣地听完。
“你原来也会说这些宽慰的话。”他看上去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收了神情,头撇到一边,“可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轻巧……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
“有些事本也没有那么复杂。”挽纱说,“你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心思,也许原本还有一丝可能的事情,就这样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有些话……哪有那么容易就说出来。”
秦让抬眼看她,轻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不也是一样,明明喜欢我家大人,却从不老老实实地说出口……还好意思说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飞快地起身跑开,挽纱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心口怦怦直跳。
这话好像很难反驳。
挽纱侧身倚在桥栏边,望着一池清波芙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温热跃动着的胸口。
原本其实是想去书房寻他的。
现在倒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回避的问题,却轻易地被秦让骤然点破……就这样明显么?
那人也看出来了么?
一阵风过,眼前碧波芙蕖摇曳,水面上忽然就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挽纱感觉有水滴落到头上,仰脸看了眼天上墨云翻涌,雨点如同心事般纷繁地砸落下来。
居然下暴雨了。
她用团扇勉强挡在发顶,可身上的衣裙很快被打湿。
挽纱此时什么也顾不上烦恼了,只想着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可此处偏偏又是地界开阔的花园,一时寻不到什么回廊屋檐来避一避。
她正提起裙身,想着要冒雨跑回去,忽然头上移过来一把纸伞。
二十四骨伞面上缀着青竹纹,挽纱倏然转身,伞下那人一身天青常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他低下头,安静地垂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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