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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亿往后 ...

  •   泰拉的晴朗夜空,蓝得如同是捣碎了的夜煌花枝干。细微的银亮光点在巨大的帷幕下延绵成了璀璨的星河。盈盈烁烁,耀若明眸。

      -…风……

      「…找到你了哦。」
      轻盈但沉稳的女声携着浅浅发散的气浪,最终不紧不慢地飘到了身边。

      来者有着泰拉人独有的外貌特征——尖耳,赤瞳,雪肌蛾眉。微蜷的长发松散地系成了轻巧的两缕,在梅特罗森特深夜的习习微风里肆意乱扬。和有着少女外貌的泰拉人一起到来的是一柄凭空悬浮在其身后的金橙色长矛,锋锐的刀刃在浓重的夜色下闪闪发亮。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还在为流光星陨刀的事担心麽?」递过来的纤细右手发挥出了毫不相符的力道。来人笑得温婉,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讶或困惑。

      「……其实刀剑什么的,都只是身外之物…」她断去浅蓝色的屏障飘然落地,然后望着粲然的星空无可奈何地探出了带着露指手套的左手,「……而真正美丽的东西、是任凭谁也……抓不住的啊。」

      …………………………

      斜射的光在视网膜上投下一片殷红。身形修长的天人懒散地倚在半开的窗沿上,隐隐绰绰地像画中人一样毫不真实。
      「哎……我说。一个鬼泣大中午的竟然敢将自己暴露在阳光底下——你小子不会想寻死吧?」

      光在肆虐。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亮……亮得、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像是无可奈何了一样,男人走到桌边随手倒了一杯水,然后拎着如同钻石般晶亮亮的玻璃杯踱到了床边。

      燃烧的烟缓慢而有序地上旋着袅袅的乳白色烟气,在空荡荡的房顶盘旋直到渐渐地消失。

      「别再干这种傻事了。我会担心的。」

      …………………………

      ——「你会…见证一段历史……」

      * * * * * * * * * * * *

      日上三竿。

      埃利奥特是很平静地醒过来的。
      不是一般故事里那种因噩梦而尖叫着坐起来,也没有任何惊恐慌乱的迹象——他醒得非常安静也毫无征兆,就如同根本不曾睡去般若无其事地睁开眼睛。

      很多鬼泣都是这样的。

      旅馆的床紧挨着敞开的双扇玻璃窗,鹅黄色的窗帘在近午时分的阳光里许许地乱响。窗外立着两棵并生在一起的针叶鸢木,两截粗壮虬曲的栗黑色枝干纠结在一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拥抱着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展。

      「桀桀……」

      某种如同啮齿类动物噬咬木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近了鬼泣的耳畔。这种声音在这么安逸温暖的早晨是很不相宜的——虽然埃利奥特对此并不在意。

      「桀桀……桀桀……」

      那异响越来越近。从杂乱到有序、像蜿蜒在血脉上的蛇一样逼入心脏。

      「…桀桀…桀……桀桀……」

      埃利奥特淡定地眨了眨在阳光下粲然耀眼的金瞳,然后阖上眼冷笑起来。

      -啊呀呀……这该不该说…是歹势呢?

      浅铜色的木质地面上渐渐开始浮现出黑紫色的污点。它们开始连接并扩大甚至像蠕虫般蔓延到笔直的四壁和桌具上。粘稠而浓重的污秽还是翻滚、沉陷、沸腾,像是一片沉积多年的沼泽——直到那股扩散的黑暗吞噬了整个房间的地沿和四壁,连唯一敞开的窗户的光也变得昏暗。

      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鬼泣笑得更厉害了,像是被囚的战俘看到了曙光。眼底那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如同是某种巨兽的胃壁,深紫色胃液在腐朽的空气里不停地涌动。

      「……啪嗒。」
      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扣在了床沿。

      那是一只苍白而衰老而污秽的右手——褶皱重叠、脉络突出、指甲尖锐、骨骼分明,指节修长得就像某种凶残动物的爪子。浊黑色的污液溢散看来,灼起了一团焦烟。

      然后是另外一只,拴着沉重肮脏的铁黑色镣铐。

      埃利奥特安然地撇过头看着那双搭在床沿的手——以及动作极其缓慢地从污沼中孕育出来的、「那个东西」。

      粘稠的污液在空气里粘结起来,然后像尸块般一点点地脱落并融进脚下的大片浊暗之中。影影绰绰的人形逐渐显露出来了。
      肌腱发达的胸膛在空气里赤裸裸地惨白着,冥火样的黑发在徐徐燃烧——以及穿透肌肤与血骨、将心脏牢牢钉住的黝黑锁钉。末端是长长的一节消失在污沼中的铁索,随着步履的移动而微微发出嘈耳的摩擦声。

      「………真是阔别重逢呢,普尔拉朽。」

      「你也一样…小鬼……」

      * * * * * * * * * * * *

      爬出泥沼的男人有着一张俊朗而棱角分明的脸。嘴唇薄削,肌肤苍白,纵使笑着却还是让人的脊背一阵倒凉。
      ……因为那双地狱般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灌满了狂暴而贪婪的欲望。

      「我们啊…已经好久没见面了吧。」年轻的鬼泣垂下眼帘,微微笑得安逸,「十年?……三十年?又或者是五十年………??」
      「十年?五十年?——别开玩笑了……」男人笑的很刺耳。

      然后他停了下来——毫无预兆地。像一团燃尽的死焰。普尔拉朽淡然地俯下身只手撑住床沿,然后诘笑着撩起一缕散落在床沿的浅白色发丝。

      「………我们起码四百年没见面了,灵魂承载者。」他刻意地压低声线,然后贴在埃利奥特的肩上轻声耳语道,「我……可是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别这么说,普尔拉朽。」埃利奥特讪笑着侧过头,并毫不忌讳直视普尔拉朽近在咫尺的眼瞳——以及他那种眼里翻涌的贪欲,「………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恶心。」

      普尔拉朽先是笑得厉害,转而眼角又流露出一种憎恨到了极恶的凶光。

      「你可不仅仅是让我觉得恶心,小鬼……」他探出如同垂死老人般弯偻的手扳住对方的脸,嘲讽地说道,「连虚祖的神官都换了好几任了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啊。」
      「…竟然说我是『怪物』,可真是让我伤心呢……普尔拉朽。」他浅笑着撵掉对方的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活这么久。」
      「…………佩罗斯和宰欧姆的第一次战争中没让伊丽丝杀了我,真是我在『这一次』最后悔的事。」
      「只是……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在这个地方已经不存在能『杀掉』我的东西了吧?」

      「那么……试着把自己交给我如何?」指甲锐利的冰凉右手,像一尾蛇般不紧不慢地滑上血脉跳动的咽喉,「…我会认真地切开你的身体………然后……把你一口一口地吃掉……」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埃利奥特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并非恐惧之流,而是一种打心底升起的排斥。

      「这主意,一点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呢?」消瘦而尖利的食指像刀子一样划过肌肤,从咽喉、锁骨一直勾勒到跳动的心脏,「…………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着更好的主意了……」

      笑。

      「……因为我要的可不是死亡。」他斜过目光说道,「而且……普尔拉朽,你真正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我这副躯壳——你只是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你身体里的饥饿罢了……」
      普尔拉朽颤抖不止地闭上双眼。他能感觉到隔着胸腔那颗心脏在他的指隙下孱孱的跳动——但他没有办法穿透着种阻碍,用他的手。

      「不。」
      他漠然地睁开眼反驳道。
      「…我需要的只不过是自由。」

      ……真正的自由。

      * * * * * * * * * * * *

      其实有时候,埃利奥特觉得普尔拉朽其实和自己很相似——不,是非常相似。

      ——「你……是想要索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吗?……还是要反抗自己不可违抗的命运??」
      他记得有个女人对他如是说道,而当时他回应她的表情……和普尔拉朽的冷笑,如出一辙。

      ——「我需要的只不过是自由。」

      这世界给不了埃利奥特自由,因为他的「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同样也给不了普尔拉朽。

      埃利奥特的自由、是命运的逆鳞。
      而普尔拉朽的自由却是毁灭。

      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窗台前的两棵纠缠在一起的针叶鸢木一样。命运的逆鳞不可触碰,而一旦触碰的结果最好也不过是双方一起毁灭、烟消云散。
      相互憎恶,彼此排斥,但却逃不脱分不开。

      「自由……啊。真好……」他笑笑说道,「就算是地底下的世界……就算是那么多的灵魂,都不能满足你的一丝一毫呢。」

      贪婪是人类的本性,而普尔拉朽就是贪婪最集中的体现。
      他的欲望是永无休止的——因为一旦没有了「欲望」,那么所谓的第七鬼神也就不复存在了。

      ——「真正美丽的东西、是任凭谁也……抓不住的。」

      他发现自己已经什么也抓不住了。他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下沉,在沦陷,在一寸一寸地消失在污浊的地下沼泽之中。
      纵使有时想要为了自由,而试着用自己的手去触碰命运的逆鳞……但下场无非就是落得满手鲜血,然后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在这点上,你可没有资格指责我。」普尔拉朽说着挪开右手,然后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年轻鬼泣的脸颊。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下来,在干枯的黑白画面里鲜艳得让人流泪。
      「………明明什么也得不到…可就是不肯放手呢。」

      -…什么……也得不到……!?

      -……

      -……是呢。我什么…什么、也得不到……啊。

      埃利奥特浅浅讪笑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一片长长的黑暗。
      许久。

      「…再给我……半年时间吧。」
      「什么?」
      面容清奇的鬼剑士安静地转过那道在黑暗中熠熠发亮的目光,轻描淡写地重复道。

      「再给我半年、我还你自由。」

      普尔拉朽沉默了许久,然后在黑暗中再一次露出了那种挑衅般的窃笑。
      「你……是认真的吗,灵魂承载者。」他垂首舔蚀着指尖残留的血迹,「…我可从不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我一直……」
      ——「一直、都在等你……」

      埃利奥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怕空气中四处飘荡着那种浓烈的腐朽味。
      「当然是认真的。」他看着普尔拉朽,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是说…你自己会吃不消?」
      普尔拉朽大笑:「在这世界上只有我没吃过的东西,还没有我吃不下的东西!」

      不过那笑很快就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或可以说是欣赏的目光。

      「……不过……这种明知故问的挑衅,恐怕也是你这家伙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吧?」
      「我说过了,别对我讲这种话。」埃利奥特丝毫不客气地反斥了一句,「……我可丝毫不想接受一只大咸鱼的告白。」
      「算了吧,你是什么样的家伙我还不知道麽……」普尔拉朽讥讽地笑着地摊了摊手,「那么、我可等着你哦。」
      「……哈哈。」埃利奥特干笑了几声,说,「…你……就丝毫不怀疑我的话吗,普尔拉朽。」
      「怀疑??」男人的声音一下被提高了很多,「我还没有无聊到怀疑自己的程度,灵魂承载者……」

      -呵。
      -相信……我麽?

      ……

      「那么……好好活着,小鬼。」末了、普尔拉朽说,「……我等着你兑现给我许下的承诺。」

      用你的生命、去兑现。

      * * * * * * * * * * * *

      黑暗消失了。

      窗外的天空是血染一样的红。针叶鸢木的缝隙将长空切得破碎,零零落落的影子斑驳一床。

      埃利奥特平静地睁开眼睛。新鲜的空气灌入他的肺部,却有种硬生生地把他的胸口豁开一样剧痛。
      这是第七鬼神曾来过的证明——没有伤口、没有流血、没有任何其他的异样。

      只是。
      除了痛、还是痛。

      有时,他宁愿相信那只是一段孽缘。从数以万计的日月前开始计数,并像一只贪婪而枯槁的手般不停地向不可知的方向攀爬着——也许直至千亿往后的未来、也不会停下。

      ——「我还没有无聊到怀疑自己的程度,灵魂承载者……」
      他猛然想到这里、然后用手背半掩着脸,躺在床上失声惨笑了起来。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普尔拉朽——我们不一样。
      你得到自由后就得到了全部,而我得到自由后就什么也不剩了——什么也不剩。

      甚至、是我的生命。

      -还是说……你只是愿意去相信我吗?普尔拉朽……
      -赌上自己自由的束缚,去相信一个…将你监禁在这片土地一下的男人?

      -……

      「………笨蛋。」

      ——笨蛋。大笨蛋。

      -竟然会……会相信我说的话……

      ……

      「……埃利奥特!!」少女轻盈而有些焦虑的叫喊,在门口随着逐渐加快的脚步由远至近地传入了房间,「埃利奥特你在——」
      斜绑着绛红色单马尾的魔界法师猛地打开房门,然后像卡了发条的机器般久久矗立在了门口。

      「…埃利奥特……」

      「你……」

      风在转、云在流。
      针叶鸢木的叶子在夕阳下「哗啦哗啦」地响动着……隔断了时间、凌乱了寂寞。

      * * * * * * * * * * * *

      「你、哭了吗。」

      ·千亿往后·Fin.+

      2010年1月20日23:12:28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千亿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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