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告白》花重九

2、chapter02

　　“清河，那你的打算是手术之后办理休学吗？”餐厅里，坐在阮清河对面的王希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问道。

　　阮清河似乎没什么胃口，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胳膊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转着手机，视线直直地落在某个方向上，心不在焉地答道：“暂时是这么打算的。手术之后无论效果怎么样，先把嗓子休息好，再慢慢复健，怎么着也得至少一年时间。”

　　王希道：“我觉得你还是听你爸的吧，毕竟是市立医院的副院长，他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他都建议你手术了，术后效果肯定不会差的，市立医院那么多医生都是大佬级的人物，耳鼻喉科的张主任更是牛逼，我可帮你查过了，凡是找他做手术的人，没有一例差评！你这个病就是小case，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阮清河收回视线，垂眸望着眼前的餐盘，轻笑一声，“是啊，为人父母的，不就是想让孩子活下去么，我当然明白，生死当前，梦想全是空谈。不过是切除一小部分声带，他会重新获得一个健康的儿子，可我却有可能失去视若生命的东西。一个人的医术再精湛，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几率不会失声，对普通人而言，也许他们会满足于失声后通过锻炼的方式重新学会发声，但对我来说，与其发出那种嘲哳难听的声音，我宁可当个哑巴。”

　　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重了，阮清河抬眼看了看表情有些尴尬的王希，还是不忍让兄弟为自己担心，忽而笑道：“不过要是以后连话也不能说了，我可能会被憋死吧。所以在被憋死之前，我打算把这辈子能说的话都说完，你可别嫌老子烦啊。”

　　“怎么会？你都说了，就算人家医生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至少也有99%吧，哪就轮得上你做这个倒霉蛋！你可别来祸害我啊！”王希赶紧摆摆手，“我建议啊，你可以把话对着那些崇拜你的粉丝们说，他们一定很乐意听你这个万年毒舌也不嫌弃。”

　　说罢，王希点点筷子，“快吃，吃完了我还要去琴房练鼓呢，你去不去？虽然最近是清闲了，可也不能疏忽了练习啊，以后还有门手艺维持生计不是？”

　　阮清河一个榔头橇在王希脑门上，“好啊，你是胆大了，敢编排老子。”

　　王希道：“我哪敢啊，您可是咱们声乐专业里一枝独秀的门面，呶，瞧瞧，周围多少姑娘明里暗里都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没兴趣。”阮清河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两口水，连四处打量都功夫也懒得做。

　　“啊是是是，你的兴趣就是每天徘徊在降A与升F之间，徜徉在创作的海洋里，就是对谈恋爱这件事儿无动于衷，你看你这都快大三了，一场恋爱也没谈，是不是有点虚度光阴了啊，人都说大学是爱情的殿堂，说罢，你到底对什么样的姑娘感兴趣，我就受点累，帮你搜罗着还不行吗，”

　　任凭一旁的王希总管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阮清河饭却没吃几口，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手机屏幕上，他已经在chatline的添加好友页面上停留了很久了。chatline是当下人们沟通交流的主要方式。只需要通过搜索手机号码就能找到chatline的账号，

　　阮清河注视着界面上方那个简简单单的头像，深色的背景上是一轮模糊的月晕，像是中老年人会使用的那种头像，不知道有什么含义。昵称是一个字，封，就跟封柬本人的风格一样，简洁利落。

　　也许是看出了阮清河的的心不在焉，见他一直拿着手机摩挲着chatline的通讯界面，王希忍不住探过头来，“我说你老瞅着chatline干啥啊。这谁啊，新认识的？”

　　阮清河四根手指一滑，一勾，手机立刻被他反扣在桌面上，“没谁。”

　　“哦？~有情况！”王希眼神儿一亮，“快！给我看一眼！”

　　“一边去。”阮清河闪开。

　　“嘶，你这有点太不够意思了啊，哥们这天天替你愁得慌，你倒好，有目标了还不跟哥们说一声。好歹叫兄弟给你把把关，毕竟你在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虽然看起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类型，实际上啥也不懂，现在这社会上渣女绿茶婊什么的太多了，我作为哥们，得替你好好把把关。”说着，王希上手就要抢阮清河的手机，却被阮清河四两拨千斤地顶着脑门撇到了一边。

　　“不是女的，是个男的。”阮清河没隐藏的意思，可惜王希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摆摆手坐回去，“嗐，那你还藏着掖着的跟做贼似的。”

　　“快吃你的吧。”

　　听出阮清河话里的“到此为止”，王希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饭上，没吃几口又寻思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哎，那咱那乐队怎么办啊，姜哥和高哥今天跟我跟我打听你要做手术的事儿，你可是主唱，你要是走了，这乐队也坚持不下去了，”说到这里，王希的表情显得有些难办，“他们寻思着也快毕业了，意思是先这么着，今天晚上再陪你演一场，让你先做手术重要。”

　　阮清河显然早就考虑过乐队的存亡问题，“我不想耽误他们，趁早做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我退出，要是他们还想继续的话，可以再找个主唱。”

　　“你这是什么话，尾鱼少了你，还能叫尾鱼嘛！”王希说道。

　　“你就先留在那吧，好歹也能赚份外快，不行就让姜哥先唱着。”知道王希家境不好，阮清河说道。

　　“那可不成，大家伙儿的意思是等你回来再说嘛，本来我加入这个乐队就是为了混个经验条，谁想到你一来，整个乐队都跟着鸡犬升天了。大家伙儿也都明白，粉丝们来听歌还不都是为了来看你的嘛，这样也挺好，正好你平时也够累的，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休息，再多写几首歌，等你回来了，咱找好地方咱们直接排练开演唱会。”

　　“你可真够剥削我的啊，”阮清河敲了敲筷子，“快吃吧，等今晚演出完了我组个局，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个问题。”

　　“成。”王希答应道，终于消停下来，阮清河也开始吃起饭来，一边吃一边应和着王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说等以后尾鱼火起来了，咱不得起个响亮的外号啊，就那种内涵又霸气的、让别人印象深刻的、过目不忘的！我已经给我自己个儿想好了，就叫——！”王希经过一番闭关坐禅，终于有所领悟一般，兴高采烈地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阮清河看见了从餐厅正门走进来的封柬，以及正挽着他的手说着什么的混血运动系女孩。

　　王希还没来得及把他响亮的口号说出口，就被阮清河站起来的动作打断了，“你吃完先回去，这些菜不合我胃口，我再去打个菜。”

　　说着，阮清河就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头雾水的王希带着他被噎回去的绝世好外号，以及一肚子话没有说出来的怅然，漠然地填起饭来。

　　阮清河当然没有再去打饭，他知道封柬有着非常固定的习惯，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坐在餐厅拐角处靠窗的那个位置，那里有个盆栽可以遮挡一部分视线，而且朝外看的视野最佳也最幽静，他每周的食谱从周一到周日都是固定的，今天是周三，他会去第二窗口点餐，唯一的变数就是偶尔会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只从她的面孔中得出她是个混血，而且个性非常外向、性格也大大咧咧，即使封柬吃饭的时候并不搭理她，她也不会感觉不自在，总是在自说自话地说个不停。两个人站在一起，女孩的热情总会冲淡封柬身上那股拒人之外的淡漠，甚至看上去有些意外的和谐。

　　今天阮清河也毫不犹豫地坐在了那个座位的斜对面，他带着耳机，听着歌，向后倚靠在石柱上，也是唯一能把封柬看得一清二楚的位置。

　　果不其然，封柬从点餐窗口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的正是蔬菜沙拉和一杯冰美式。

　　虽然距离并不远，但耳机里高亢的歌声让他隔绝了两个人的谈话声，因为阮清河并没有听清楚两人谈话的意思，不过是秉持着远观的态度欣赏着封柬面带微笑并且斯文有礼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坐在正对面的女孩毫不掩饰自己对封柬的依赖，就连吃饭也不对立而坐，女孩和封柬坐在同一侧，聊到某个话题的时候笑得花枝乱展靠在封柬的肩膀上。

　　封柬的态度不亲昵，可也从不推开她，一言一行都可以看得出对这个女孩的容忍度极高。

　　除了这个女孩以外，阮清河从来没见过封柬在学校里跟其他的人走在一起，无论男女，他好像没什么朋友，很喜欢享受独处，不被打扰的时间。

　　阮清河颇有滋味的想，要是女孩不出现，封柬想必更愿意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景色吃饭。

　　忽然女孩像是提及了某个话题，封柬停下手里的筷子，对她讲解起来，女孩抬起手，撑着下巴，专注地望着封柬，不时点点头，气氛如此融洽和投入，那种无形的界限仿佛一道牢固的屏障，让所有人都无法插入。

　　如果没人打扰的话，想必两个人就会继续谈论下去。

　　可是封柬面前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垂下头看了一眼手机，对女孩示意了某个停止的动作，然后拿起手机点了一下便又放在了旁边。

　　耳机里的音乐正好响到“he rise me”这一句，阮清河注视着好友界面上的“对方已经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突然有一种漏跳一拍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竟然在看见两人相谈甚欢的那一刻突然涌上来想要打断这种气氛的恶意，所以一时冲动下才按下了添加好友的选项。

　　可他明明告诫过自己，对方已经有女朋友了，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这算什么？

　　阮清河唾弃自己，闭了闭眼睛，没有跟对方说一句话，而是关掉手机屏幕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既然不愿意看，那就眼不见为净，阮清河闭着眼，听完了一整首歌，站起来准备离开。

　　可他不知道，自己刚转过身，坐在窗边的封柬就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坐在她对面正谈论实验室里某个帅哥的顾嫣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奇怪，你今天怎么有点儿心不在焉的，这可不像你哦。”

　　封柬笑了笑道，“因为我最近才发现，有个人一直在窥探我的生活。”

　　顾嫣抬起头，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家伙，顺着封柬的目光，只发现一个身材高挑头发染成浅栗色的男生正朝外走去，她疑惑地问，“是那个男生吗？”

　　她伸长了脖子，隔着遮住视线的盆栽向外看，却只在男生推开餐厅门的时候撇见了他的侧脸。

　　顾嫣这才坐回来，嘀咕道：“奇怪，怎么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根据我的推测，单从背影来看，这可能是个绝世极品，像我这种阅帅哥无数的人，如果让我见过正面，我一定会认识他！”

　　“他应该属于那种校园风云人物，长得的确不错。"封柬道。

　　“难得听你夸人。可你怎么知道他一直在窥探你？也许人家只是路过多看了两眼呢？”

　　“不要小看一个研究心理学的人的眼光。首先，他在打电话时提到过我每天都会坐在固定的位置，而他坐的位置是最佳的窥视位置，我看不见他，他却能看得到我，其次，他吃饭桌子上连餐盘也没有摆，说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再次，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而我只在昨天给了一个人手机号码，他可以选择其他时间添加，可偏偏选在了你我交谈的这个时间，证明他产生了嫉妒心理，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你跟我，才想到要添加好友。所以在此时此刻他就在这个餐厅里，而且就在最容易观察到你我的位置上。”

　　“哇哦，不愧是学犯罪心理学的！”顾嫣瞪大了眼睛，自顾自地拍了拍手，“听你的意思，那个男生该不会喜欢你吧！怪不得燃老师总说我挡了你的桃花，看来我是该离你远一点！嘻嘻，虽然我不赞同偷窥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但他长得好看啊！对我来说，一个人长得好看什么都能原谅！”

　　“倒也不算偷窥，毕竟他没有打扰到我的生活，只不过…他跟我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噫~”机灵的顾嫣坏笑起来，“这就很反常了。窥探你的人有很多，只是你一直并不在意，只有他引起了你这个万年冰块的注意，快说，是什么让你对这个人另眼相看呢？而且——你居然给了他你的电话号码！这才是最最离奇的灵异事件吧！我看我最近还是主动消失的好哦。”

　　“我说过，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封柬一脸淡漠。

　　“好好好，随你愿意。”顾嫣举起手投降，“但我劝你也不要小看一个第六感高级选手的洞察力，产生趣味往往才是一段感情的开端。”

　　说罢，顾嫣从餐桌边站起来，擦了擦嘴，“不吃了，现在去追还追得上，我得去帮你打听打听这个家伙。”

　　她风风火火地绕过桌子，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还不忘了叮嘱坐在身后的封柬，“记得帮我把盘子收了！”

　　封柬无奈地摇头，他实在不理解周围这一群人为什么都这么忧心于自己的感情生活，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享受安静，甚至认为独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他继续按部就班地把饭吃完，直到吃完饭后，他才重新拾起手机，打开chatline的通讯录，点开刚才添加自己的那个人的头像。

　　头像上是一只栗松鼠眼神充满警惕又智慧地望着前方，仿佛正一脸不屑地盯着屏幕外的人，id也很个性，叫做“你是哪块小饼干”。

　　封柬想起刚才那个脸上几分桀骜的年轻人，鼻梁挺直，闭目养神的时候眼尾依旧上挑，给人几分桀骜的感觉，还有看见自己跟顾嫣说话时表现出来的故作洒脱实则不爽，意外的贴切这个头像，想起对方的名字还叫软软，又平添了几分可爱。

　　他又点开对方的朋友圈看了看，基本上每天都会发一句简单的心情，配上一张自拍图。最近的一张是他站在稻田里，身上挂着一把吉他，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金色的稻田映照在他的侧脸上，使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朦胧感，眉峰舒展，眉尾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断眉，但那抹锐利依然好看，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一看便是自信骄矜，在众人追捧之下成长的人，所以才会比骄阳还耀眼，除此之外，他还有着耀眼的资本，一把好嗓子，好歌喉，这一点从他朋友圈里不时出现的演出信息上就可以看出来。

　　点开链接，演出信息不仅仅局限在学校里，还有各种场合，在一个名为“尾鱼”的乐队里，他是其中的主唱，演出信息表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他的名字—阮清河。

　　哦，原来是这个“阮”。

　　顾嫣一去不复返，封柬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回到实验室小歇。

　　这段时间他习惯于放松自己，把头脑放空，但今天他没这么做，而是先打开了电脑，找出上午十点左右的那通来电，把来电人的那段歌声截取下来，播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