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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遁飞云路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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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遁飞云路远
野云低暗度,孤月冷相随。
一川烟草,数行霜树。
烟草霜树间,似有荒村的遗迹,只可惜经过岁月的剥蚀,早已荒废,早已无迹可寻。只有淡淡黑雾弥漫着。
寒星孤月,野烟缭绕,岑寂荒漠的原野上,偶尔响起几声秋虫凄切的鸣叫,才略略搅动一下静得几乎要凝固的气氛。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秋风清的伤好了七八成,终于可以重新上路。
他和青妩从一片漆黑的白昼,走到月光清明的黑夜,算算不下几百里路程,却依然只见荒林寒烟茫茫无涯,冷冷夜风从天上星月直冷到人的灵魂深处。莫非,他们又遇上了百兽乐园似的走不到尽头的迷谷?
青妩瑟瑟发抖,忍不住靠近秋风清,想从他身上汲取些暖意。
秋风清将包裹中的长衫取了一件披她身上,然后错开几步距离。
青妩莫名的心里一涩,为他不着痕迹而又尽量温和的拒绝。她自嘲的一笑,打破尴尬:“秋风清,你好像对青衣旧衫情有独钟啊,每件衣服都大有怀旧味道。”
“是笑我寒酸么?”秋风清苦笑。也许是吧,不忘旧日。可旧日是什么,他已无从想起。大概,归结成为掩饰离尘弟子的身份,刻意让自己不引人注目比较恰当吧。
忽然,风中飘来芦花的清香,清寒的水气扑面而至,二人向前望去,但见冷月分辉,明河共影,白茫茫大片芦花起伏在岸边,银澄澄无边江水浩荡入天际。
芦苇荡里,泊着一叶孤舟。
寂寥岸边,坐着一位老翁。
银发灰袍,手持钓杆。
月夜垂钓,逸兴清奇,让人大生遨游江天揽月追星之慨想,不过,秋、青二人却兴不起半分飘然羽化的感觉,因为这老翁显然志不在钓。
他老人家静静地坐着,茫然遥望浩荡江水,根本不曾看看鱼儿有否上钩。在他的身边,有一顶蓑笠,笠下压着一柄长剑。
渔翁之意,既然不在酒,那么,便是人了。他莫非是第四关?
静坐如岩石的身影,散发着沛然之气,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直迫过来,秋、青二人不由握紧各自兵刃。
火药石粒已经在百兽乐园用尽,弹弓已无法再用,青妩只好将两柄青鲨短剑藏于袖中,向老人作揖笑道:“老爷爷,可否借你的扁舟一用?”
老人也不回头,仰着望月:“可以。只要接得下我的流魂剑。”
流魂剑?!
秋、青二人讶然相顾。流魂剑是五百年前排名天下三大名流奇剑之一的剑法,据传此剑灵动飘洒到施剑者可以离魂而战的境界,故曰“流魂”,研创此剑法的奇人便被称作流魂居士,当时世人曾尊奉他为一代剑圣。在他六十大寿那天,他忽然从武林绝踪。他平生从未授徒,他赖以扬名后世的流魂剑法就此成为绝响。
眼前这老人何以会说出失传已久的流魂剑三字?莫非流魂居士暗中传有衣钵?但是,以他之清高自赏,岂会让弟子委身邪恶的幻苍坏了清誉?不过也难说,五百年沧海桑田,他早已驾鹤西去几百载,他的弟子堕入邪道他自然也管不着。
青妩仔细掂量一番形势,江水一望无际,她和楚清秋轻身功夫虽好,也断然无法飞渡大江,惟有借助扁舟。那么,就只有把老翁摆平,于是她笑着一抱拳:“前辈请赐教。” 眼前一花,老者已伫足于一株芦苇之上,蓑笠下的长剑已在他手中,剑身在月光下发出莹润清芒。
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老者的身形如一片轻羽,随风上下起伏,但那浑不着意的轻摇,掩不去他自身的渊亭岳峙,剑气笼罩四野,迫得秋、青二人向后连连退却。
这老者面相清矍,隐然有出尘之气,单是随意一站,就有名家大师风范,让人油生敬意,怎么看,都不像是污浊险恶的幻苍出产的败类。青妩道:“流魂剑名垂千古,晚辈不胜追慕,尚请前辈看有流魂居士与东土武林渊源极深的份上,放我们一马,我等定当永铭五内。”
“流魂居士?”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号,久远到他几乎已经淡忘,老者道:“那不就是我么?”
“你是流魂居士?”青妩大笑:“你还真以为别人好蒙好唬都是白痴么?流魂居士早已作古,你要冒充前朝名流也该有点历史常识才对。哼,既是冒充,定然不堪一击。老家伙,且请看招!”
说不怕是假,但是非闯关不可的话,还不如言辞间放肆几分,给自己壮壮胆,顺便把对方激怒,让他心浮气躁,那样也许对己方有利。
老者平生从未给人冠以“老家伙”的称呼,闻言当真动怒,杀气骤生,本来他只是想把二人阻于江边,聊尽守关职责即可。
青妩说话间已抖出满天毒针,双剑在手,飞取对方双目。
她料定秋风清必会一起出手,自然把重要攻击部位心脏留给他。
老者冷哼,袍袖微震,满天毒针突然全部变了方向,以快于来势十倍的速度反射回去。一股无形气墙使青妩身形一滞,就像逆流的浮萍,头重脚轻向后跌飞,她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拨打把反射回来的毒针。
秋风清身形受阻,剑光圈转,已将袭向自己的毒针悉数荡开,半空中猛一提气,再度浮掠数丈,疾扑老者。
老者喝彩:“好,后生可畏!”
手中长剑一抖,一道清润剑气犹如大江滔滔袭向对手,一望无际的芦苇在剑气激荡下齐齐倒伏,雪白的芦花满空飞扬。
芦花纷扬中,秋风清一式师门轻功绝学“逐浪三叠”,足尖轻点芦花,身形急换,早已避开对方轻描淡写却其势浩滔的剑招,借助芦苇荡漾之势,倏地纵身一掠,飞空扑击。
青妩大叫一声:“老家伙休得意,青妩给你添颜色来也!”双剑在月光下划过两道白光,配合秋风清飞扑过去,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对方双足。
自始至终,老者都立足于那株芦苇上,未曾换过一下方位,而她和秋风清早已不知移形换位过几百次,不打破这被动局面,他俩非输不可。
老者似是明白她的意图,冷冷一笑,突然凌空飞起,只见灰影一闪,他已飞开十几丈,落足于另一株芦苇上,飞掠之时,顺手反挥一剑,秋风清只觉后背至腰一痛,已给剑气划开尺长血口。
青妩大叫:“快抢小舟!”一马当先凌波飞去。
老者让开十几丈距离,无形中已让出通往那叶小舟的道路,秋风清顾不得体面不体面,忍着剑伤,也向小舟方向逃去。
二人几乎同时落足舟上,正待摇橹离去,却觉脚下一空,双双掉进砭骨江水里,慌忙奋力一跃,窜出水面飞向芦苇,他俩百忙之中一回头,才发现泊舟之处空空荡荡,哪有舟影? 莫非那舟是幻影?或者他俩神志不清于幻想中看见那里有一叶扁舟?
目光游移,他俩骇然发现,遥远的地方,老者的身后,正泊着一叶小舟,老人正望着他们,难道,老人会凌空移物的妖术,一眨眼就可以让小舟移到他身后?
老人道:“年轻人,投机取巧不是闯关之道。想要过江,就拿出真本领吧。” “老爷爷教训得是。”青妩做出恭敬状,低声问秋风清:“你的伤怎样?”
“没有性命之忧。”秋风清道:“这一关以硬碰硬,也许更难有胜算,你为人机灵,早些逃走吧,不要回顾。”
他已不再抱有能避则避的侥幸心理,施出离尘剑法与老者斗在一处。
青妩如何肯逃?她退到远处观战,但见剑光万点,剑气荡漾,月光下两轮电光滚动闪耀,看得她眼花缭乱。
几十招过去,秋风清明显落于下风,但老者总是点到即止,似乎无意取他性命,见招拆招,随口点出他剑法中的不足或者可改之处,秋风清只听得冷汗涔涔,既惊又敬,心中杀气全消,只留心于他的点拨。
老者叹道:“有你这样禀赋与心性的弟子,难怪离尘会屹立东土武林数百年不倒。” 青妩道:“不对,离尘已经在东土称帝千年了。”
“已经千年?”老者惊疑万分:“离尘山在火羽王朝时建派三百年,距今也只不过又过去二百年而已,怎会有千年辉煌?”
“老爷爷,看你武功出神入化,脑袋却不好使。现在距火羽王朝有七百年了,难道还有五百年的时光你在睡觉?一睡而逝数百年?你又不是神仙。”
记忆中,似有什么硌痛老者的神经,他突然羞怒欲狂,杀气腾腾,“不要企图颠覆历史,乱我神智。你们是第五批来送死的,只要阻敌五次,我的赌约就惨了。”
青妩意识到什么地方出错了,正想夹七夹八的乱问一通,乱其心智。但老者已如狂狮初醒,大吼一声,剑光一扬,主动扑向秋风清。
这一次,他是真正全力出击,刹时白练似的剑光层层叠叠狂汹急奔,月光之下,芦苇荡里,弥漫起海啸般的剑波。
秋风清咬牙苦撑,但他青溟剑的光芒,已如秋风中的一粒萤火,越来越微茫,几乎就要被完全淹没在剑涛里。
青妩紧短剑,本想助他,却不料剑光激越,只看得见老人的灰袍白剑,却已寻不到秋风清的青衣青剑。剑涛如怒,她拼命飞退,那剑波却奔腾扩散,方圆数百丈,已全部沦入莹润剑气里。
起初,秋风清还分得出一重重虚影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老人和剑,到后来他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以至于眼前一黑,所有的音像消失,空气似也抽空,窒痛感让他几乎炸裂,他心底涌上死亡气息,但是一个更强烈的信念压过了死亡:他的心愿尚未实现,多年怪梦之谜还没解开,他怎么甘心就此死去?
以为对方死定的老人,忽见剑涛之中,一个青衣人影破浪而出,腾空十几丈高时,身形一倾,一剑倒转俯冲而来,流魂剑搅起的弥天剑浪,被青溟剑气冲散,青莹剑光有似惊天狂电直贯下来。
芦苇之上的老人,屹立不动,手挽剑花,突然,从他身上分化出无数人剑,齐齐飞散开去世,将疾冲过来的秋风清包围,每一组人剑都灵动游翔,寻取最佳方位,然后同时倾力一击。
犹似一个其大绝伦的电光的烟花轰然怒放,数顷芦苇在这惊天裂地的剑光下灰飞烟灭,浩荡江水如银河倒泻,咆哮起来。
流魂剑法之最高境界:终极神光!
神光的中心,突然摇荡出青电万道,清吟万迭。
离尘绝杀七式之第三式:乱魂!
只要是靠一股怨念痴念支撑着而保持体魂不溃的已死之人,无论其功力有多么雄厚,都将在这一击中破魂灭体!
从老人的话语中,秋风清隐约觉得,这老人似乎正是五百年前莫名失踪的流魂居士。否则,他施不出这灵思绝想精奥千古的一剑——终极神光,也断然不会在幻苍不境里保持着坦荡出尘的大师风骨。
是与不是,秋风清不敢断定,可对方这样精奇雄浑的一剑,天下谁人可破?他相信师父离尘武帝前来,也未必接得住这一招。惟一或许可以克制它的只有“乱魂”式,但前提是,老人必须是已死之人,其魂魄没有常人那样凝固稳定。
他若不是,那么死的必是秋风清。秋风清必将因乱魂式无魂可乱,而乱及自己的魂魄死去。
使出这一招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内心里,他并不想杀伤老人,因为刚才的论剑中,老人一直未下杀手,是以亦师亦友的形式与他试剑。
可是要他去死,他自也不甘。何况,倘若老人并不是已死之人,那么,纵然使出了乱魂式,死的也依然是他秋风清。
就在秋风清施展乱魂的同时,一向嘻嘻哈哈的青妩,忽然脸色端凝,端立芦苇上,敛神聚气,双手一牵一引,做出一个引弓发箭的动作,一副金光流转的弓箭出现在她手中,一声弦响,吟啸振天,金箭破空飞向老人后心。
幻心箭!
梵净宫最上乘的武学,以纯意念力衍生发射的幻心箭!
老人前心后背鲜血狂溅,从空中跌落:“乱魂式只能破已死之人的执魂,难道我真的已死?时光真的已流逝五百年?”
他在这垂死一刻里,突然醒悟起前尘往事。他是流魂居士,五百年前排名武林三奇剑之一的流魂居士。他一生好入名山游,四处寻访名人高士研讨剑艺,天下各门各派或隐或仕的高绝剑技,他无不领略。在他六十大寿那天,有一个黑衣男子找上门来,约他于流魂居西侧的湖边比武。
赌约是,对方落败,甘愿为奴留于流魂居;他若认输,必须到幻苍守关,挡得来犯敌人五起,方可自行离去。
结果,那年纪轻轻的黑衣男子竟然获胜,言明自己是当世幻苍帝君,继任之初,想为幻苍做几件事以示政绩,然后一笑离去。
时至今日,流魂居士才突然明白,当时自己已死,只是那股子奇耻大辱却又必须践约的念头牵引着他留到幻苍数百年,而他自己毫无所觉。他眺望这荒烟秋江图,分明有几分自己故居的影子。幻苍景物虽大异中土,但也有季节转换,而他竟一直坐在这永远不变的月夜秋江垂钓。
“前辈!”秋风清欲上前搀扶老人,老人却拼尽最后一点余力,一掌推去:“快逃!秋江幻象必将随我的死亡而破灭,现出它本来的幻苍实景,速离此地!”
话音刚落,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把剑坠落江中。但江水也瞬间消失。
无边的黑暗漫过来,漫过来,秋风清与青妩立刻施展御风蹑云的最上乘轻身功夫,向正西方向飞逃。
10月25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