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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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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护花铃
庆阳桥头,人不如故,景不复初,朝夕更迭。那样伤怀的残荷落尽萧索之色,禹司凤究竟察觉到了几分,谁也不知道。
只是离开庆阳后,他心思越发重了,常常脸色惨白的不发一言,璇玑使了浑身解数去逗弄他也难见那一笑。
水路只走了一半,那艘用半指宽的夜明珠换来的乌篷船便被禹司凤弃了,他又一次偏离了早就设想好的既定轨道,拐向了不周山下的人族重镇——青木镇。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时而停下看着路边垂下的半朵残花,时而抬头望向那片碧色的天,时而又瞥向一旁半枯的古木半天不曾动弹,看似一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往往能让他平白红了眼眶。
可璇玑就是知道,那些看似不值一提的微小事物,实则每一件都是他们一起走过路,一起闻过的花香,一起靠在树干前亲昵相吻。
那段时光怕是禹司凤穷其一生难得的快活日子了,追不回的往事,叹不回的欢喜。
此刻璇玑身若蜉蝣,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她也是褚璇玑,她们是同一个人,为何那半颗长出了血肉的心却愣生生拒绝了她双眼看到的,就连那满腔浓烈的情感也能被全盘否定。
没有人比璇玑更了解褚璇玑,她能靠着本能追着,护着禹司凤,可以因他次次受伤爆发出体内的力量,更可以为他命不久矣,流尽了眼泪恨不能殉情随之而去,到最后连‘信任’这二字却吝啬地不肯施与禹司凤。
到底是爱之切,所以恨其欺骗至深……
还是……这就是无心无情之人这般逆天存在应受的因果,爱恨别离,肝肠寸断人该有情感一夕之间尽数偿够,恨意冲昏了头脑教她忘却了施舍半分柔软予那个教会了自己什么是对错的人。
她一直像个稚子孩童步履蹒跚,一步步靠近禹司凤,惹得他心弦乱动,轻易就缴械弃盔。不做那绝情绝爱的不俗人,甘愿染上那风尘一起做对逍遥眷侣。
那么如今这片心意深究其底,是否还留有几分……
当年所居的小院早就被九天玄火烧毁,曾夺人性命的炙热火焰,烧灼喉间的焦枯味也早早消散,留下的只有禹司凤腕间那块狰狞盘踞的丑陋伤疤。
青木镇小院里褚璇玑因他死里逃生而梨花带泪的笑容还在眼前,两人和灵兽的欢声笑语还在耳边萦绕,卧房内画眉闺房事的指尖触感还残留着,伙房里少女娇俏嬉闹的点点滴滴,零碎着汇成一柄尖刀直直往他胸口刺。
那些带着花果香味,夹杂着珍馐美味的记忆还在脑海里不停回旋着,那些见证了他们曾是一对旁人羡煞璧人的物件却半点都没留下,小院变成残垣断壁,在灰烬里呜咽,视若珍宝银簪支离破碎,冷冰冰的躺在怀中。
那柄利刃在他心里徐徐转了一圈,痛得他将那颗不甚遗落又被狠狠退回的心,划地为囚再也不敢轻易示人。
初冬寒风刮在那苍白的脸上生疼,禹司凤呛咳一声,唇角的血迹和着泪痕蜿蜒而下。
他转过身,固执的向记忆里的方向走去,一路踉跄脚步错乱,却只见那颗本该四季常青,郁郁葱葱的苍天古树,如今却成一株了无生气的死木。枯死的枝丫上空无一物,曾满树摇曳,叮铃作响的琉璃风铃碎了一地,就像他那颗闭塞脆弱的心。
呵……一介凡物如何能熬得住九天玄火那般灭世的神物呢……
禹司凤半倚着树干,极为嘲讽的低笑着,心气郁结,腕间最后一片青羽印记蠢蠢欲动,肋下的钧天策海更是跳动不安。
他已无力压制着两件随时能要了性命的杀器,终跪倒在地,放任口中鲜血宣泄而出。
钧天策海不过是消磨人的身体,这点伤痛对比情人咒将发时,那痛不欲生的记忆回闪根本微不足道。
他期待时,褚璇玑捧着璀璨的心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前,那些错乱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
他失望时,褚璇玑从随身行囊里掏出各色果干,缤纷鲜花笨拙的靠近他,傻傻的替他舔舐着那些曾痛彻心扉的伤口。
他欢喜时,褚璇玑笑眯眯地执着他的手,在那修长的指节上落下一枚潮湿又温柔的吻,惹得他心痒难耐。
他有执念难消,是以成了心魔。
其实褚璇玑一点都不笨,不然为何每每她总是能用那些看似不经意一言一行,一次次都精准又恰到好处的在伤他至深后又丢下一簇微弱的希望呢。
禹司凤选择了盲目,盲目地去追求自己的心魔,便要受这情人咒噬心之痛,钧天策海灼体之苦。
他……只能由褚璇玑拯救,也只要褚璇玑拯救。
可这过去的四百一十五个日日夜夜,褚璇玑却一直没有来……
璇玑看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禹司凤口中涌出,抖起双翅慌乱得上下飞舞,却还是只能徒劳的看着他越来越痛苦,脸色在青灰和潮红间来回交替,他痛得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滚倒在枯树下痛苦地呻/吟,十指盘结在心口不住的抓挠,嘴唇蠕动着念叨的除了‘璇玑’还是‘璇玑’。
璇玑见不得他这样痛苦,勉强凝起自己这蚍蜉躯壳内的残存灵力却只连个形都化不出来。
她无措地停在半空,看着心上人痛不欲生心底亦是烈火烹油,炙痛难耐。道行尚浅的精灵初化形前没有五感六识,轻易留不得眼泪,可她此刻心绪大恸偏偏竟令这只幼小的蓝蝶落下了两滴难能可贵的泪水。
其中一滴泪珠落在了古树根部的乱草内迸发出一缕刺眼的银芒,堪堪罩住了被毒咒折磨得失去意识的禹司凤和璇玑。瑰丽溢彩的光芒中,璇玑依稀辨得那光芒源头处似乎是一件坠有竹片的风铃,她好奇的伸出手去,白皙纤柔的指尖一一轻抚竹片上那些曾倾注了无限爱意的笔锋,连自己何时恢复了人形都未能察觉。
宜室宜家,生死不离。
宜室宜家四个字已经被烧毁看不清分毫,只有生死不离那四个字,仿佛镌入骨髓,深刻得令璇玑鼻头又酸涩起来。
这上面有当初一笔笔画就的祈愿,是以如今能交相呼应,助她片刻。
她将风铃护在胸口,依偎在禹司凤并不结实的臂弯里,缓缓阖上双眼。
在护花铃的轻吟中,踏入这场零落破碎的梦。
禹司凤的梦里犹如他的心境苍茫一片,他独自一人伫立在冰冷的雪原里,静静地等待着死亡来临。
“司凤……”
他抬眸间,周遭寒凉的雪皑化为青葱柔软的草地,凌冽刺骨的雪花汇成香气扑鼻的妃色花瓣,如画似的桃林在眼前徐徐铺开,绯色漩涡的尽头是那个一心奔向自己的少女。
禹司凤垂在身侧手抖了又抖,终是踏出了那一步,一步两步三步,逐渐步履匆忙带起四周花瓣轻旋,最终小跑着奔向她。
历经无数次心伤背叛,他还是会在听到那个小傻瓜的声音第一时间望向她,奔赴她。
璇玑搂着那在梦里都瘦骨嶙峋的肩背,嗅着鼻间微弱的几不可闻的松实香气,不给禹司凤任何言语的机会泪眼婆娑地吻上了那瓣微凉的唇,贝齿轻咬,狠狠地磋磨着那片因为气虚体弱卷皮干裂的唇珠,颇有些霸道地抵着无力的他,用自已的温度温暖着他,爱护着他。
她要救他,像柳意欢说的那样,全身心交予他。
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
摇曳的歪脖子桃树下,袖内怀中接了满捧的花瓣,柔风吹皱一池春水。树影游弋,前襟裙袂亦落下斑驳绯色,花叶竟也流离于枝头,这一切好似在醉梦之中。
璇玑掩下眼底痛色,抚手拥起身前尚在轻轻喘息的人,掌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仍平缓的跳动,她急切地执起禹司凤光滑柔腻的左臂,那片靛色的羽印还在,像一个索人性命的恶鬼嘲笑着她的无知蠢笨。
半颗心非完人,又如何解得了这需被心上人全心全意对待的无情毒咒。
她咬着唇,不由得大哭出声,身形也逐渐透明。
禹司凤低垂着眉眼,身后盘虬的桃树因造梦者灵力溃散化为齑粉,暗香疏影的花瓣褪去颜色再度扬起漫天飞雪,怀中柔媚可口的璇玑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从这个美妙却不长久的梦中醒来,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桃香、粉裙都不在,徒留掌心里那枚叮铃作响的风铃。
那枚倾二人拳拳之心,写下生死不离的护花铃。
风动护花铃,璇玑灵力散尽再度昏昏沉沉的趴在禹司凤肩头,再也挥不动背后漂亮的双翅。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向这天地借来朝暮,相遇相守,看他那一眼回眸,相思又温柔。
禹司凤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扫过肩头,淡淡说道:“去西谷吧……总要活下去的。”
他将风铃好好的收入袖中,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盯着头顶枯死的枝丫出了神。
梦中那桃香扑鼻短暂的相逢,他又记得几分,璇玑不得而知。
她无力趴在禹司凤肩头,只觉得自己又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好好地安放在温暖的帽檐下。
意识迷迷糊糊间,她想:褚璇玑,你怎么还不来啊……
司凤不等你了,你再不快些来,他又要走了。
而千里之外的庆阳,褚璇玑从梦中惊醒,略有些迷惘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上面触及司凤肌肤的细腻触感仍在,真实不像是一场毫无逻辑的春梦,她捂着从封印琉璃盏那日起就时不时钝痛的心头,蹙起了眉头。
“腾蛇……明日我们往南去寻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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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护花铃:在古时指一种系在花枝上的小金铃。因惜花,怕鸟雀来糟蹋,所以在花枝上系上铃铛,鸟来时铃铛自响,将鸟雀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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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久逢
山城欲暮人烟敛,江月初寒钓艇归。
羁旅漫长,旅人孤胆,所幸终点未变,只是零落了不少时光去追逐一些令人割舍不下的念想。
他们到西谷的时候,灵气充沛的修仙圣地已式微,这里世代所居多是凡人,不过是背靠宝地灵泽总爱沾些仙门荣光,赚一些云游修士的散钱营生。
大街小巷没有任何修仙者的气息,也没有半点妖魔邪气,干净得像雨后碧波万顷的写意莲池。
这里远离修仙门派聚集的中州,街坊四邻待人和善并无成见,虽偶有小打小闹,但总会一笑泯之,人心的纯良和善在这小小的一方镇子淋漓尽致。
“翼公子,今天下山来买药吗?要不要看看老婆子我的萝卜,今冬头一筐又甜又脆很是可口呢。”
禹司凤向慷慨的卖菜老妇报以微笑,怀中揣着药包在人群中穿流而过,趴在帽檐下的璇玑敛着翅膀躲开外头寒凉的风,又缩着脑袋往那近在咫尺的额头靠了几分。
时过境迁,他终在这里扎下了根,建起一室竹屋,数着剩下的日子,聊聊慰藉。
璇玑瞧着他苍白透明的脸色,颇有些心疼,长长的细足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擦拭着他额前因妖力亏空,身子虚浮而滚落的冷汗,却好几次被那豆大的汗珠带落险些扒不住帽檐的绒毛。
他抬眸看着这小生灵笨拙疼人的模样,久病折磨而无神的双眼里难得清明敞亮,毫无血色的唇也跟着勾起浅浅弧度。
于禹司凤而言,这样稀松平常,守着一腔柔情,满腹深情的日子,应是高兴的吧……
虽不能同执手共赏盛世景,但远方的人长乐平安,一世顺遂就很好。
只是还有一点痴念……、
他的眼神温柔且怀念,在心底悄声道:若是你能常常来我梦里便好,我定会造一个花草芬芳,温暖如春,极美极好的梦来迎接你。
小心翼翼,又带着期许。
阿兰半扶着窗棂看着人流中遗世独立的青衣公子有些痴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抵不过如此。
可翼公子病体孱弱,那双衬得九天星辰的眼睛最近总是涣散昏沉,如今的他满身迟暮,全是死气,同风中残烛,灯灭烛熄,了无痕迹。
记得他刚来西谷时,一身白衣天人之姿,脸色虽差些但眼底尚且还是带着璀璨的星芒,斩妖伏魔时,他执笔御剑的身姿刻在她脑海里,引得少女心事同春日里的融冰江水,奔流不息一发不可收拾,当夜春心荡漾的她连将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取什么名都想好了。
不过她忘了,翼公子一身白衣……天人之姿…故不似凡夫俗子,而她不过是个乡野丫头,注定了是场一厢情愿的相思无疾。
“阿兰姑娘,你年纪尚轻对情爱所知尚浅,以后你会遇到一个人,值得你倾尽所有爱他(她),护他(她),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全因他(她)而动,不予回报,不计得失。”
“那翼公子……你遇到那个人了吗?”
“我……呵……纵使往昔前路蹉跎,自然还是遇到了,只是发生了一些小事,她很生气,一气之下就把我弄丢了……所以我在等她来找我……”
“那她……会来吗?”
“……会的,她比较笨,又容易迷路,没有我看着定是半路又去了哪处玩耍了罢……但是她一定会来……一定会的……”
当时翼公子的神情就同现在一般无二,失望中带着期许,像是用尽了全力在相信着、呵护着一个易碎的梦,固执又执拗。
阿兰很想问,若是她不来呢?
可看着他苍白的容颜,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在心里诽谤了许久那个没良心,又不知好歹的姑娘无数遍。
初冬时节的西谷格外寒冷,今晨起天色就有些阴沉,眼瞧着怕是要落雪了。
阿兰看了一眼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悄然将洞开的窗格阖上,也关上了心底满怀的非分旖念。
此时,褚璇玑和腾蛇终于踏上了去往最南边小镇的旅途。
而这距禹司凤自西海一路伤病的走来,已过去了六百零三个日夜。
在漫长的等待中,翎羽散尽,修为燃尽,他已是病入膏肓。
天命已知。
近日,罗长老来了信,信中直言族人们在龙溪村沼泽过得很好,金翅鸟一族历尽千年纷乱终于得了空隙,觅到了一处世外桃源,再不理人妖纷争,神魔战乱。
柳大哥去信时也说起,玉儿终于修出了妖身重塑妖丹,一老一小窝在庆阳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他们这一世的父女情猜想还能续上个千万年。
故友安好,牵绊已了,余生得此。虽岁月不留,但终究来这人间走上一遭,留观四时,尝人世百态,品爱恨浓稠,细细捻算,还是欢喜多过忧愁。
这样便很好……
禹司凤无力地半倚在寒潭池壁上,肋下妖力翻涌,魔气浓烈比起以往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更甚,终觉自己已是时日不多。
钧天策海熬得他几乎油尽灯枯,平日里空闲时光多用来抵挡一二,也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分出心神去想那些事,那些人。
他时常想起海浪卷皱的西海之滨,钟灵毓秀的少阳山巅,温情软香的浮玉岛酒窖。
来时芳华满袖,风发意气少年郎,去时一身伤病难支,暮雪独白头,禹司凤想忘她不舍,又盼褚璇玑能寻他不休。
心绪波动之下,他只觉得喉头湿润,刺骨的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同那魔器煞气交缠相织,五内俱焚,脏腑内抽痛难挡。
赤色的血沫在静谧的水纹中晕起一个又一个涟漪,撕心裂肺的呛咳声惊起在一旁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璇玑。幽蓝色双翅毫无章法地翻飞,他唇角的鲜血艳几分,那苍白如雪的肤色便寡淡几分,惹得胸中半颗剔透琉璃心煎熬更甚几分,她很难过,可是除却难过依然无用。
肋下病痛磨人心神,破碎涣散的视线望向薄雪厚封的嶙峋山石间,小小的希望尚在萌芽,可这副病弱残躯已是等不到它长成的那天。
那一抔含情炙热的心火渐渐冷了,也终要湮灭于这残酷的流光中,循了那前九世的血路,应了在天界发下的渡厄宏愿。
禹司凤染血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极尽苦涩的笑容,“怎么办啊……我好像等不到了啊……”他颇为爱怜地将璇玑依附的指节送到跟前。四目相对时,璇玑透过那没有滋味的黑白,似是能窥见万丈红尘间曾无畏无惧的倒影“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璇玑……”
“她很快就来了罢,褚璇玑很快就来了。”
迢迢一眼,霜冷不敌,却不巧拜临此处,璇玑偎在那单薄的胸膛前,贪恋着这方寒潭中仅剩的些微温暖,竟是难得怀念起少阳后山春风轻佛的桃林,落红深处少年少女滚烫相执的手掌。
两年弹指,她随禹司凤踏这岁月一路,一路往鼎沸人海的静谧处而去,最终停在了这里,选择了这里作为埋骨之处。
等着那个能令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开出颜色的人……完完整整的出现。
在一个细雨朦胧的早晨,檐下雨声滴答。禹司凤披着外袍面色淡淡的婆娑着案前早已冷却的三清茶,昨夜那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蓝尾蝶悄悄地走了。日头升起来的时候,床头只余那僵死的夏虫残躯,她来了,所以她去了她的归处。
以后晨起,桌案前不会有热茶了;灶台后头的红泥小火炉里,也不会恰好有昨日剩下尚带余温的鸡汤了;夜半无语时,那流光溢彩,温暖如初的梦境也不会在出现了。
他眼前,是明晃晃却又不真切的世界。他慢慢的,慢慢的,越过了竹舍的茶几,越过了这两年的晦涩黯淡,走到了前厅。
然后,他看到了一身青衣,娇憨纯澈的女子。鸿蒙初开,眼前的茫茫大雾散去。
这样明媚的阳光,这样明媚的女子,竟是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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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朝暮共游
情,当真是世间最为奇妙的存在。
无情人所制,斩去情丝,断其软肋的良药,名唤忘情丹。
而有情人,一心为爱,百死难回才会种下的无情毒咒,偏偏又唤作情人咒。
有人为情所生,有人为情所死,更有人为情所伤,不生不死。
兀踏入西谷地界的褚璇玑还未来得及拿出禹司凤的画像,好好问上一问他的的踪迹,便捂着胸口猛然后退一步倒在腾蛇臂弯中,眉头紧皱,脚步虚浮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尘世中千百痴缠,万万岁的贪恋空想,也不过都是兜兜转转,扑朔梦蝶时的得入心底的回眸。
大概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早早的命中注定。
她吃尽了苦头,一路披荆斩棘而来,却还是迟了。
“臭小娘,怎么了?是昨日除那狼妖时伤着了吗?”
褚璇玑捂着胸口,咬着唇摇了摇头,轻道“只是突然觉得心好似重了许多。”
肩头似乎在瞬息间压下了许多情愫,沉重的情感如川流的江海湖泊,小小的自己在这澎湃的情义面前,渺小的就像沧海一粟,褚璇玑从未像此刻这般了解禹司凤,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恨从前的自己是那样无用。
脑海一片空白,无数画面争先恐后的一一展开,最后聚成女子万念俱灰的抬眸。
这是…什么?她问自己。
这是你的心呀。
那些事情,你都忘记了吗?有个声音如是说道…
秘境里,那些美丽的翎羽,是一只金翅鸟毫无保留的心,他们和琉璃盏交相辉映着,一息共存,就像彼此互相蹉跎的两颗心,明明相依相偎却仍然相隔万里,相思却又相伤,半点不由人。
禹司凤早早的向她伸出了手,递出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她却被那些无用的虚假羁绊左右,果决地用定坤将它击碎了。
他们在琉璃盏前含泪洒血,恩断义绝,她以为此生相逢相识都是一个错误。
终于那个年少时纯真无邪,满眼满心都是心上人的她,也随着心灰意冷的他走了,走过许多地方,走过许多曾被褚璇玑刻意误化的相逢相识……
褚璇玑突然惊醒,从怀中摸出那七枚被自己好好珍藏的布袋,嗅着那上面残余的青草香味,在腾蛇担忧的目光中落下一串清泪。
“司凤……就在这里……他一直在等我。”
时光似是再次回到了两年前,褚璇玑还是那个一心黏着离泽宫首徒的少阳掌门之女,她没心没肺,做事全凭心念,随心所欲的爱着那个人。
只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她不再需要藏在禹司凤羽翼之下了,她变得足够强大,足够懂事,她要保护司凤,护着他守着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像多年前,她曾手足无措的看着濒死呕血的他,歇斯底里的大喊“我就是要强求,我就是要司凤活着!”
她会每日清晨在司凤睡醒前准备好一杯三清茶,她会悄悄的往红泥瓦罐里煨上一锅鲜香滋补的鸡汤,一勺一勺的喂到他嘴边,夜里她会搂着那瘦骨嶙峋的单薄脊背,将热泪掩下故作坚强的替昏睡不醒的司凤拭去额前的冷汗…
他们两心相许,那些隐秘的心事,终于都赠给了最该相伴的人,斗室藏不住旖旎月光,薄雪难消炽热,坚信需被心爱之人全身心爱护的毒咒也会迎刃而解。
细雪敲打窗棂,留下斑驳淋漓的幻象。
褚璇玑端坐在竹舍前抚着心口,感受着胸膛里每一下鲜活又真实的跳动,心底茫然又局促。
拔山涉海有幸还能同司凤相见,纵然有万般缺憾,偏偏也只有此刻身后屋中人最为值得她为此去争,去抢,去逆天而为。
直到……玉碎梦醒,她入魔颇深,伸出了手却再也触不到那温热的人。
她想,她要司凤活下去……
不计后果。
这四字尔后便成了褚璇玑行事的宗旨,成魔成仙的金科玉律。
她要他活着,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辞。
云霓织就荒唐梦在这一片苍茫里摇曳得几不成型,每一幕都是那个少年的温笑低语,每一生都是他奔向她的羁旅,琉璃心乘着魔气徐徐而来。
她自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悄然进入少年苍凉的心梦。
她拥着那颗被一剑刺破的心,凉意和死气被眼角滚烫的泪水驱散,揉碎了自己一腔赤忱。
那颗心里,满是温柔的她。
是红尘千丈中,唯一钟情的她。
是万千山河中,懵懂单薄的她。
今后那些她,都会变成他们。
她描摹了他,成为了他的眼,他的耳,他的心。
此后这半颗琉璃心会在他的胸腔中跳动,带来生机屏退忧愁,送去那曾痴念贪欲俱全,霸道心愿终得偿的欢愉。
此后他们将生生世世长在一处,再不分离……
君心我心,始终如故。
禹司凤褚璇玑,
一生一世,
十生十世,
一同走向百岁千秋,
朝暮共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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