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故事的人》风吹草低

1、全文

　　张廖坐在河滨公园的椅子上，树荫正好遮着他，石椅的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本子和一支笔，翻开的这页还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动。
　　他的眼睛盯着河面的倒影，神色如常，心里却有些着急，那个人应该要来了。
　　张廖是个写恐怖小说的，两年前在网络上小试身手发了一篇《幽灵车》，得到不错的反响，出了书，之后又接着出了好几本恐怖小说，都取得不错的销量，粉丝催的紧让他赶快更新，开头他已经想好了，可是怎么写下去却没有灵感，于是最近天天都到这个公园来散步放松，寻找灵感。
　　在他小的时候这个公园就存在了，那时候他常常和小伙伴到这里来玩，如今这里有了衰败的痕迹，景色有些荒芜。他已经很久没来了，上次坐车经过，看着回忆里的公园变得如此萧索，他突然发现这是一个适合找灵感的地方。
　　于是每天下午，他就坐车到这里，沿着河岸走一圈，接着坐到石椅上开始构思小说，一连几天都没什么进展，直到他遇到那个人。
　　那个人从河边慢慢走过来，远看着有点飘忽，走到面前说觉得张廖很眼熟，张廖就说小时候家住这边，也许是见过几面，其实他觉得那人也很眼熟，可是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于是两个人开始闲聊，不一会儿，张廖就说到了自己的烦恼，那人表示自己对恐怖故事也很有兴趣，于是要给张廖说一个故事。张廖听了，觉得大受启发，称赞故事很妙，回家之后就把小说更新了。
　　之后，张廖每次来公园都能碰到那个人，他想问那人的联系方式，好在网上交流，被委婉地拒绝了，只说每天都会来公园散步，要见面不难。
　　和那人聊完以后，张廖的灵感就会特别多，回家就能打很多字，故事渐渐到了尾声，张廖一直琢磨着怎么收尾才好，才发现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公园了，于是这天，他又坐车去了公园，想见那人一面。
　　人，终于还是来了。
　　两人见面开始寒暄。
　　“你好久没来了。”
　　“是啊，最近有点忙，就没过来。”
　　“习惯了跟你聊天，几天没来还真觉得有点不习惯。”
　　“嘿，我也觉得跟你一见如故。我的小说快写完了，等出版了，送本给你，其实这书能写下来还多亏了你的帮忙。”
　　“这算不上什么帮忙，我也只是喜欢说故事罢了，还是你自己有才华。”
　　张廖笑笑，然后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像谁呢，想来想去，我觉得你像我小学的同学石头。”
　　“是么。”那人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走，经过这个公园就会停下来玩耍，扔石子，爬树，然后他就给我讲故事，都是鬼故事，只说是听来的。
　　那时候我还小，听完那些诡异的故事都会害怕好多天，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缠着他给我讲。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说完故事他常常吓唬我，说幽灵车开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会把我也带走，还笑我胆小。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看到公交车，心里都会有点害怕，怕透过车窗看到的是绿眼睛的人。他说的故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以说我写的小说很大一部分都是以他讲的故事为基础写出来的。
　　你很像他，说故事的感觉很像，跟你说话就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同样的人同样的公园。”
　　“哦，那他对你的创作很重要啊，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点害怕。你怕他回来找你？”
　　张廖沉默了，然后抬起头望向河水。
　　“我怕他回来找我么？我当然怕。至少我十几岁之前一直都怕他回来找我，他的样子和那些故事一直缠着我，我用了几年来忘记他，读高中以后搬了家，才彻底摆脱了。我以为我忘了，其实我没忘，混论坛以后，我开始写故事玩，但是写什么都没有感觉，最后开始写起恐怖小说，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石头和他的故事，所以我第一篇就写了《幽灵车》，之后我又写了几篇小说，可以说每部都跟他有点关系，小时候的回忆突然就清晰了起来。写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害怕么？我害怕。故事回来了，人会不会也跟着回来？但是我已经停不住了。
　　那天我经过这个公园，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公园可以给我故事的灵感，就像以前他给我说故事的时候那样。
　　所以我来了，我要把故事写下去，必须到这里来，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你真像他呀。”张廖回过头盯着那人，“不过你不可能是他，十几年前他就死了。”
　　“死了么，那你见到的我又是什么呢？”
　　听了这话，张廖脸色大变，站起来退后几步。
　　那人叹了口气：“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要经常去河边，河里的水鬼是要拉人当替死鬼的。”
　　张廖惊恐地看着他，颤抖道：“果然是你么？”
　　那人慢慢站起来，走到张廖的旁边，一步留下一个水印子：“既然你这么忘不了我，那就留下来陪我吧。”突然伸手抓住了张廖。
　　张廖被他拉到河水的边缘，就像被水草缠绕着，怎么也挣脱不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伤心：“你知道我胆子小，我怕你，我一直都怕你，可是怕你我还是喜欢听你讲故事，因为你很有讲故事的天分，让我十分佩服，就算怕也要天天和你一起回家。我们说好要做好朋友，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所以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么？”那人的眼睛和鼻子都开始往外冒水了，抓着张廖的手湿漉漉的，身上感觉被缠得更紧了。
　　张廖大喊了起来：“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不会游泳，又找不到绳子和木头来拉你，只好跑回去叫大人，可是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我恨死自己，非要拉着你走河边这条路，就因为你告诉我河边走多了会遇鬼，就一定要见识见识，结果玩闹着就出了意外，我没有拉住你，是我的错。
　　可是我天天都记着你！记着你给我说的故事，记着你被捞上来的样子，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我怕你回来找我，我怕啊！你说的故事也许都是真的，你自己也许也会变成鬼回来把我带走。
　　小学毕业到初中我都没能忘记你沉下去的样子，直到我搬家去了别处，才渐渐地忘记你，忘记我害怕的东西。
　　后来我再也没来过这个公园，因为我害怕，这里就像一个坟墓，葬送了你和我的童年。
　　不过我还是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这都是命是不是，你始终都是要带我走的，我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就该想到，可是我要把我怕的东西都写出来，不写出来就永远不会忘记。
　　你想我陪你是不是？这么多年了，你哪天不是缠着我？我做什么都有你的影子。我陪你好了！我们都做鬼，做了鬼我就不会怕你了。”张廖闭上了眼睛，任他去拉，甚至感觉闻到了水草的味道。
　　但是水却没有漫上来。
　　“你还是那么胆小呀。”石头的声音带着嘲弄。
　　张廖发现他笑了，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
　　“我走了。你最好还是忘记我吧。”石头朝水里走去。
　　“你不怪我么？”张廖朝石头的背影喊道。
　　“如果我怪你，十几年前你就走不了了。”
　　“只是做久了鬼，也是会寂寞的。”石头一边说着一边没入河里。
　　“石头。”张廖有点发不出声。
　　“回去吧，只是，别再害怕了。”
　　张廖的眼睛有点湿润，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又有了哭的冲动，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害怕。

　　很多天后，公园的椅子上多了一本书，放了好几天，却不知谁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