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七暖猫

1、第一章

　　采藕人在湖底发现了一具白骨，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只有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处，看着白骨沉默不语……

　　村里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下雨了，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闹起了饥荒。
　　村子外的那个湖，里面的水都已经快没了。也就只有湖中心那里因为深，还没有彻底干涸。
　　靠近湖岸的地方早已露出了湖底的淤泥，泥土被太阳生生撕裂，露出骇人的裂痕。
　　湖边伫立着一座小庙，供奉着的是这湖里的神，哪怕在人人自危，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仍然时不时地可以在小庙的神像前看到有人供奉上去的一些野果。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敢去动神仙的东西，他们还指望着这湖里的神仙能帮着他们度过一劫。
　　今天轮到小哑巴去给湖里的神仙上供。
　　小哑巴是哑巴，没爹没娘。原本还有个哥哥，但是去年哥哥染上了风寒，本来是小病，找个大夫看看开几副药就没事了，但小哑巴家里穷，没钱。
　　哥哥就这么硬撑着，生着病还要跟小哑巴一起下地干活。结果去田里的路上，哥哥失足掉进了湖里，再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
　　小哑巴抱着哥哥的尸体，张着嘴“啊啊”的叫着，没有人应他。他想哭却没有眼泪。
　　那之后，小哑巴便成了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的小哑巴怀里揣着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的几根野菜来到了小庙前。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烂布，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他今天找到的六根野菜。野菜早就蔫儿了，黑绿黑绿的，看不出此前到底是个什么菜。
　　小哑巴将野菜一根一根地摆在神像前的空盘子上，摆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小哑巴赶紧捂住自己的肚子，使劲儿地揉了揉。
　　最后的一根野菜还抓在手里，小哑巴的肚子很适时地又叫了一声。小哑巴看着手里的那根野菜咽了咽口水，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神明的塑像。
　　他偷偷地将野菜收进了袖子里，然后钻到供桌底下。小哑巴几乎是囫囵着吞下了整棵野菜，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吞了那棵野菜之后小哑巴更饿了，为了不让自己那么难受，他蜷缩在供桌底下的一个角落里，七想八想地睡了过去。
　　睡着后的小哑巴做了个梦，梦见他哥哥又回来了，还给他带来了一大堆好吃的，他吃的正香呢，就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铺天盖地的冷水冰块向他浇来。
　　最后他是被冻醒的。
　　被冻醒后的小哑巴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外面的月亮已经高挂在树梢，像张圆圆的大饼，看的小哑巴又开始饿了，他索性低下头不再看月亮，然后他就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好似仙人一样的人。
　　那人穿着水蓝色的衣服站在湖中央，趟着水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的，等走近了小哑巴才发现，他的一身衣服竟是滴水未沾。
　　“请问有吃的吗？”对方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些湖水的潮气。
　　小哑巴先是点点头，后来又使劲儿地摇了摇头。
　　见对方一脸疑惑，小哑巴一狠心，拉着他的袖子就把他拉进了庙里，然后指了指神像前的盘子，用手比划了半天对方才看懂他的意思。
　　“你是说，这些是贡品，是给神仙吃的，我们不能动？”
　　小哑巴使劲点了点头。
　　在看到对方略显落寞的神情之后，他的心里又陡然生出一种近似于愧疚的心情，好像让对方挨饿的并不是什么所谓规矩，而是他冷漠的拒绝。
　　小哑巴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转头看了一眼供桌上的野草，又抬头看看那座神像，最后一狠心，一把抓起上面剩下的几根野草全都塞进了那人手中。
　　“这是？”对方不明白，“不是说不能吃吗？”
　　小哑巴又拼了命地比划了半天。
　　“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吃，之后再帮神仙找其他贡品？”
　　小哑巴点点头。
　　“可是神仙不会生气吗？”
　　小哑巴闻言又看了一眼神像，原本面容模糊的神像此时看上去却变得狰狞了起来，小哑巴打了个冷战，随后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那人见小哑巴这样，也有样学样跟着他跪了下来，给那座泥塑的神像磕了三个头，他双手合十对着神像说道：“小生清漪初来贵宝地，因为身上盘缠用尽，所以落魄如此，无奈之下吃了您的贡品，还望您海涵，等明日小生就会将新的贡品摆上，好好向您谢罪。”
　　随后清漪起身，将小哑巴也从地上拉了起来，把手里的野菜分给了他一半。
　　小哑巴摆手拒绝，清漪却是硬塞到了他的手里，“吃吧，你肯定也饿了。”
　　刚想把野菜还回去，小哑巴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清漪笑了，小哑巴的脸红了。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小哑巴摇摇头，他想说自己没有名字。
　　“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啊？”
　　小哑巴想了想，拉过清漪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了三个字“小哑巴”，这是他唯一会写的几个字。
　　“小哑巴？”清漪在小哑巴写完后念了一遍。
　　小哑巴听了连连点头，一双眼睛也笑成了月牙。
　　“好，我记住了。”清漪也笑了，眉眼弯弯如湖中落月。
　　两人就着口水吃了那几根苦涩的野菜之后，小哑巴就带着清漪回了自己的家。因为清漪说他暂时没地方可以栖身，所以想在小哑巴家里借住几天，等他攒够了盘缠就再上路。
　　小哑巴的家在村子的最边上，离那个湖不远，两人走了不多时候就到了。
　　房子很简陋，借着月光看去，屋顶上的茅草都有些稀疏了，住在里面怕是时时刻刻都能赏见月亮。
　　小哑巴将清漪安置在了床上，自己则准备在地上凑合一夜。后来还是清漪说一张床完全可以装得下两个人，然后千劝万劝，这才让小哑巴放弃在冰冷的地面上凑合一夜的想法。
　　夜里小哑巴饿得睡不着，起来给自己猛灌了几口掺了泥沙的凉水，几口水下肚，肚子里全是湖底的沙，倒也真是不饿了。
　　第二天小哑巴一大早就带着清漪到山上去找吃的了。说是找吃的，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要找贡品，毕竟他们昨天吃的可是给神仙上供的食物。
　　小哑巴其实一直都不明白，明明那祠堂里供奉着的神仙什么用都没有，村子里遭了这么大的难，他一直都无动于衷，可为什么村里人还要坚持供奉着它？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只想好好活下去。
　　小哑巴索性也就不想了，当下他要做的是尽快找到野果野菜重新供奉给湖边的那个神仙，否则若是被其他的村民注意到神像前没有贡品的话，一定会找他的麻烦，说不定还会揍他一顿。
　　想到这里，小哑巴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就在他因为怎么都找不到野果而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哑巴猛地一下回过头去，就看到清漪正站在他的身后献宝似的伸手给他看，“看，我找到可以做贡品的东西了。”
　　清漪手里面是几只果子。
　　小哑巴见了咧开嘴笑了。他抓着清漪的袖子就急急忙忙往湖边的祠堂赶去，但是路上好几次他都因为太饿了，力气用尽而摔倒在地。
　　不过好在上天眷顾，他们赶到祠堂的时候，并没有村民去。大家怕是都在为自己下一顿要吃什么在发愁，没轮到自己上贡的话，也不会想到要浪费体力来这里。
　　小哑巴让清漪把手里的果子放在盘子上，自己则又在神像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向神明赔罪。
　　做完这一切后，小哑巴便又拉着清漪去找吃的，只是这次他们就没那么好运了，找不到野果，甚至连野菜都没有了，路边那些树的树皮都被扒的光溜溜的，一副捱不过今年冬天的模样。
　　小哑巴一脸沮丧地在路上走着，走了一会儿撞见了几个村民，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只大大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你们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小哑巴拦下一位村民比划着问道。
　　“是观音土啊！这可是好东西，可以吃的！”
　　这土在哪里？
　　一听说可以吃，小哑巴的眼睛亮了起来。
　　“就在……”
　　“哎哎哎，你做什么呢！”要给小哑巴指路的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边的人给打断了。
　　“你告诉他了，到时候他把土都挖走了，我们吃什么？”这话说的时候，那村民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他自以为小哑巴听不到的音量在旁人耳边低语。
　　可这寸草不生的树林子里，除了他们的声音又能剩下什么呢？
　　所以那话一字不落的全部落在了小哑巴的耳朵里。
　　他眼里的光消失了。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们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吃饭呢，得快点儿赶回去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说完，那村民便拉着同伴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那人的同伴还对着身边的人埋怨：“可他哥哥之前帮过我们，这样对他不好吧。”
　　“他哥哥是蠢蛋，你也是蠢蛋？就是跟老村长一样的白痴，信神都信魔怔了！自己都吃不饱呢还接济别人，真当自己是神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