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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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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菜整整三天没踏出房门,阿莫送了饭菜来,他便吃,嚼到口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那天说了那几句话,本以为将军会发怒,至少也会反驳几句,谁知将军却沉默了。
他煎熬了几日,心里依然是恨,见到将军恨,见不到更恨。
将军昨晚还是没回家,小菜木然啃着馒头,脑海里就晃过将军搂着红桥翻云覆雨的模样,顿时觉得一阵作呕,猛地起身,把桌上的碗碟砸得粉碎。阿莫听到动静,慌忙跑了进来。
小菜顺手把桌子也掀了,踢开凳子就往外走。阿莫忙跟上去问:“少爷要去哪?”
小菜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只觉得异常烦躁,他头也不回地吼道:“别管我。”
阿莫绕到他跟前挡住去路,急急地说:“将军吩咐小的照顾少爷。少爷这是要去哪?”
小菜一腔怒火正无从发泄,眼看阿莫也来挡他,简直是火上浇油,他猛地出手,擒住阿莫的胳膊,就想把他放倒。谁曾想,阿莫的身手更快,小菜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半坐在地上了。小菜惊异非常,他知道将军教过阿莫几招,但从未尝过阿莫的厉害。他忙飞起一脚,朝阿莫踢去,却被他一下拿住了。“少爷,得罪了。”阿莫轻而易举就把小菜拉起来,往房里头送回去了。
小菜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当当坐在房里头了。他怒火中烧,把几乎没用过的佩剑从墙上揪下来,就往墙角的花瓶砍去。谁知,阿莫身子一偏,只用两个指头,就把剑捏住了。小菜一失神,剑就易了主。阿莫只好说:“少爷,您冷静些。”
小菜倒是冷静了,简直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什么都是骗人的!感情是骗人的,喜欢是骗人的,就连教自己武功,都是骗人的!——他根本没真心实意教过自己!他跟着他学了这么多年武功,竟然连一个小厮都不如!
将军活到不惑之年,除了战场上受伤,几乎没病过。这几天郁结难解,忽然就闹上头痛了。他平时爱吼别人“老哼哼唧唧烦人,还不去看大夫”,结果轮到自己头上比谁都讳疾忌医——另可整晚在军营里留宿,抱着头颅彻夜难眠,也不愿去喝一两剂药睡个好觉。
今早他精神总算好了些,起床后还打了一套太极。谁知道,他这样一身练功衫走到营房门口的时候,韩岱手下一个常来常往的小喽啰看了他,竟然问:“老伯,将军在里头吗?”
将军居然也还能镇定地回答他:“不在吧。”
给将军端水过来的兵士听了就忍俊不禁了,那小喽啰才霎时反应过来,连连说:“小的眼花,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他问:“有什么事?”
小喽啰这才说:“韩将军想设宴款待将军和马公子,让小的来问问将军的意思。”
马将军背在后头的手握了握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韩将军的美意马某心领了。近来家事繁杂,就不去叨扰了。”
说完也不等下文,就进营房里了。端水的兵士也跟着进去,给他拧了热气腾腾的面巾递过去,将军就擦了把脸。那兵士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我给您剪剪胡子吧。”
将军呆了一呆,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几天没打理,那胡子就疯长得厉害了。将军把头凑到脸盆上照了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模样倒有点像亲爹又活过来了。
将军出神的时候,那小兵已一阵风地跑出去又回来了,手里揣着剪刀和帕子。将军把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说:“剪剪也好。”
那兵士素来敬他,平日里做勤杂,就爱帮将军打理琐事,当下十分利索地修剪了起来。
将军闭着眼,想着上一回小菜帮自己剪胡子的情形,不觉地就叹了口气。那兵士的手忽然顿住了,犹犹豫豫了一会说:“将军……您有两根……头发不太好,我拔了吧?”
将军明白他说的是白发,更添了苦涩。兵士拔了白发,不知怎的也跟着酸楚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许哭腔:“将军您别尽操心。多顾着身子骨。我们这帮汉军都是靠着您操持……”
将军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是跟垂危之人说的,不由地扶了扶额头。那兵士还不知死活地继续说:“您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不成气候,上回演练也没拿到彩头,往后……”
将军猛地睁开眼,把他手里的帕子夺过来擦了擦下巴说:“这些话,等哭坟的时候你再来说!。”
将军牵了马,本来想去城郊吃碗面散散心,可两脚跟被栓了绳似的,一直往府里头走。他一会儿想着,三天了,小菜会不会忽然回心转意;一会儿又想,自己当真老了?这样一个老东西大概更遭人厌烦吧。
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已经回了府了。一进去尹伯就匆忙跑过来说:“将军,您才回来啊?里头好像闹上了。”
将军把马塞给他就往里头走。走到房门口,风平浪静的不像在发脾气。门开着,将军脚步顿了顿,缓缓走了进去。
屋里头颇有些狼狈,阿莫正猫在地上打扫。小菜背对着房门坐着。将军的心抖了抖,示意阿莫先出去。
小菜听到声音,知道是他回来了,他现在心里头平静得吓人,就回头去看他。
将军一见着他精神不振的脸,心里就一阵阵地抽疼,暗想着,只要他好好的,他要什么,自己都答应了吧。他忍住心头的酸涩说:“你不要闹。从前是我不好。你要是想娶……”
小菜根本没听他讲些什么,他直直看着将军的脸,清清楚楚地说:“放我走。”
将军强大的意志轰地一声就瓦解了。他看着小菜,一刹那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小菜继续在那倒塌的废墟堆里踢了两脚:“我求你,放我走。我代父受过,该受的也都受了。”
将军感觉喉咙里有些腥味,他头脑空白地转了身,踩了棉花团似的一路从府里头又了荡出来。
耽平这几天消停了很多。他放浪形骸了好一阵子,忽然安分下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在府里呆着又觉得浑身不自在。清早出门,从城南漫无目的地逛到城北,就是不想回家。
几乎是习惯性地,他竟然又走到胭脂胡同门口了。只是在门口站了站,耽平就想迈步走开了,反正口袋里没银子,进去也是遭白眼的。谁知几个公子哥看见是他,都扯了脖子喊他:“耽平快过来,快过来。”
耽平感觉好些眼睛都望过来了,他缩缩脖子说:“改天,改天,我路过。”就逃也似的走了。
穿了几个胡同往外走,居然到了郊外。四下也没什么人,耽平在一座破楼的屋檐下站着,解了裤带就想小解。忽然感觉头上有些响动,耽平疑惑地抬头,一看,登时魂飞魄散。一块巨石正正对着自己,顷刻就落下来了!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耽平微微回魂的时候,人中还能感觉到一丝痛觉,全身却完全不能动弹。不知谁往他嘴里猛灌烧酒,又猛拍他胸口。许久,他才渐渐换过神来。
“你只是受到惊吓,并没有受伤。”马将军的声音冷冰冰地传到耽平耳朵里。
耽平转转吓傻的脑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刚才那一刹那虽然短暂,耽平却真真实实地感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种感觉恐怖而痛苦,而此时颇似重生的滋味忽然变得让人眷恋。也正在这生死之间,耽平忽然了悟到,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张张嘴,耳膜还在嗡嗡地响,声音不真实地飘了出来:“你救了我。”
马将军冷哼一声,“你倒是白练了这么多年功夫,被三个人跟着都浑然不觉。”
“刚才是有人暗算我?是谁?”
“跑了,没看清。”马将军从府里出来,不多时恰好看到耽平被人盯梢,马将军心中疑惑,跟去看个究竟,好在及时把他从巨石下推了开去。倒没想到他这样终日闲晃、沉迷勾栏的,能跟谁结这么深的仇。
耽平看看四周,发现他们俩就在一个小酒肆门口的地上坐着。马上猜到将军不单救了他,还一路背他来买酒。他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马上爬起来,作势就要磕头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将军摊开拳,在他腿上推了一把,耽平就一屁股坐回地上去了。将军不屑地说:“老子最烦这种跪来拜去的,我又没死。”
“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要报。”
将军冷笑,“二弟的养育之恩,你就不用报了?”
耽平低下头,咬牙说:“用。”
将军当下也懒得说教了,他心事重重,一只手在地上的杂草上抓了抓,锋利的叶子马上在他手心里划出血痕来。耽平吓了一跳,忙出声制止:“你……”
将军缓慢而凝重地说:“你不必找机会报答我了。眼下,你帮我做两件事,我们间就两清了。”
“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