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溯源（第一部完结）》卿可言歌

22、潇雨去复还（1）

　　至少在这一刻，亓晗是真心渴望陈嘉龙能走进亓小元心里的。
　　常言道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连亓启都不在乎的孩子，他一个当叔叔的，也没必要在意吧？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王漪姿、亓小浣、亓启…他们眼睁睁看着亓小元变成留洋归来后变成今天的样子，却毫无察觉。作为至亲，他们有在意过亓小元吗？只觉得一个顽劣成性的少年发展成市井无赖很正常。说出去简直可笑至极。
　　当然，只要亓晗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不过是个富户养出来的败家子，嗜赌、好色、贪婪，有钱烧的，变成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陈嘉龙不会闲到什么事都抖搂给亓小元，但不知怎的，今天的谈话莫名将他和亓小元的关系拉近了，过去的几个月他一直都在尝试，试着摸清亓家人的路数，但亓晗的一番话却让逐渐明朗的局面愈发变得扑朔迷离了。
　　“少爷，我回来了。”
　　“亓晗那老狐狸给你说了什么？”
　　“问了仓库的事。放心，我没说漏。”陈嘉龙宽慰他道。
　　“那就行。”听了陈嘉龙的话，亓小元由惶惶不安的情绪逐渐归于平和，不得不说，对于他而言，陈嘉龙的话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对了，你今年多大？”亓小元突然问。
　　“二十，怎么了？”
　　“……”
　　“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叫我亓小元就行，整天‘少爷少爷’地喊，别扭死了。”亓小元有些尴尬地说。
　　“喊你小元？”
　　“嗯。”
　　可陈嘉龙怎么觉得这个称呼才更别扭。

　　次日·夜
　　画楼风声，雨夜青苔，孤灯挑尽未成眠。
　　当手中油灯燃尽，最后一名巡夜人锁门离开，夜色深沉，偌大的藏书阁里只剩雨落窗沿发出的滴答声，早已习惯了黑暗的二人，此刻也只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我去点灯。”陈嘉龙稔熟地直起身，刹那间隐匿于黑暗当中。
　　又是这种感觉啊，一片漆黑。
　　陈嘉龙离开的瞬间，亓小元看见了一个人。虽然样貌不详，却无比地真切。
　　你在做什么啊？他是云水间要找的人，你应该赶紧把他交出去，否则后患无穷。
　　你难道甘愿为一个根本不会对你付出真心的人忍受羞辱、受制于人吗？你是踩着同僚的尸体才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真的甘心被云水间制裁吗？你的身体已经不干净了，陈嘉龙，那么体面的人，他怎么可能接受你呢？放弃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很出色了，现在只需要把陈嘉龙交出去，你就可以解脱了…
　　理性告诉他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亓小元全都懂，可真的做不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能像陈嘉龙一样救他于水火，陪他疯陪他闹，等他陪伴他照顾他…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毫不客气地讲，苏幕遮居心不良放出药引子，要不是陈嘉龙他现在已经死了。
　　每当独处时，这些东西总会如鬼魅般涌上心头。
　　西湖龙井喝多了，当真影响睡眠。
　　“小元，过来。”
　　“这么多书，从何查起啊——”
　　直到远处亮起微光，那个虚幻的身影才彻底从亓小元面前散去。
　　“好。”
　　“天一阁这么多书…我们从哪开始查啊？”
　　陈嘉龙举起油灯，灯光所及之处尚不见顶，罗列在架上的书籍遍及古今中外，叫人无从下手。
　　“要不分开，你留在这，我去对面。”
　　“不行，太低效了。”陈嘉龙一口否决。低效的劳动无疑是最没有意义的，他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这种无休止的过程中。
　　“那你倒是说该怎么办啊！”亓小元最怕进了死胡同，发脾气道。
　　“书虽然多，可他范钦想看的时候总该有个头绪，不可能东闯西踱。”陈嘉龙道。“先分类。文学、历史、百工…不相干的都排除掉。”
　　说干就干。这么一分类，至少可以节省一半时间，天一阁藏书之众完全超出两人的想象，甚至许多并不常见的古书，再天一阁都能轻而易举地寻到，比如隆庆年间朝廷主持复刻，如今已经绝版的《楚辞》。
　　陈嘉龙离家前读的最后一本书便是屈子大夫的《楚辞》。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父亲去世的时候，《离骚》才刚背三分之一。
　　如果有机会——算了，先干正事吧。
　　南方的雨迟缓绵密，打在窗上时别有一番风味。细密的雨点如同一个人的思绪，缠缠绵绵，哀转久绝，初识可能会觉得细腻，相处久了，总归会生出倦意。陈嘉龙不喜欢南方的天气，太磨人了，似乎永远都解读不透。
　　“洪雲，你看这个！”如此相顾无言地找了三四个时辰，天已经蒙蒙亮，亓小元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书名叫做《六字心印》：“你看这张图！像不像我们在仓库遇到的怪物…”
　　亓小元声音喑哑，眼皮已经快抬不起来了。
　　陈嘉龙的状态比他好不了多少，也是强打着精神罢了。
　　陈嘉龙低头一瞧，那摊开的书页上的确画了一只怪物，下方注记：人鬼。
　　人鬼原不是怪物本名，只因其兴起之日恰为壬年和癸年，后来的人们索性称之为「壬癸」，久而久之演变成了现在令人啼笑皆非的的「人鬼」。
　　书中大量内容都在讲述一个故事，陈嘉龙越看越觉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