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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下琴挑 ...


  •   “我这可是十二年的好黄酒!”年胖子给每个人满上一杯,“西泠回归是件大喜事,我们今天这里先意思意思,回头正式活动上再大肆庆祝!”

      欧雪儿甜甜的道:“胖哥哥,我也申请入会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我给你当介绍人!!!”

      陆秋原摇头,“你这声胖哥哥一叫,他骨头也轻的只剩下三两,别说是入会了,黄浦江都是肯跳的!”

      众人大笑。

      “咳!”胖子咳嗽一声,“不要废话,干杯干杯!”

      “西泠,你多吃点,你别看我家的菜卖相一般,味道是一只鼎!”

      “好。”

      杜西泠心里有事,胃口便不怎么好,可年胖子一直大声招呼着叫她吃,她也不好意思不碰筷子,刚朝台子上看去,就见一盘清炒虾仁转到她面前。

      “虾仁很新鲜,也不油腻,”陆秋原坐在她斜对面,温和的道:“正适合女孩子吃。”

      杜西泠夹了一颗送到嘴里,味道果然不错,朝陆秋原一笑,“多谢推荐。”

      欧雪儿捧着酒杯,嘴上和所有人说笑着,眼神却时不时飘回到陆秋原身上,忽的又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杜西泠的腿,低声道:“你说……陆公子这么帅一个人,真的就没有女朋友?”

      杜西泠奇怪的看她,“你不是侦查过了,的确是没有么?”

      “唔,是没有,”欧雪儿抿了抿嘴,“有我也要让他变成没有!”

      杜西泠呛了一下,好笑道:“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

      欧雪儿得意的扬起了眉,“那当然……唔,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动?”

      杜西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韩千打来的,便对众人道:“我出去接下电话。”

      她匆匆走到过道里,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丫头,在哪儿呢?”

      “在外面。”

      “今晚不用上课?”

      “不用,明天才有课。”

      “真舒服,不像我!”

      “你怎么啦?”

      “我都快忙疯了!”

      “你是老板,能者多劳啊。”

      “切,你可真够敷衍的。”

      杜西泠一愣,“那我该怎么说?”

      “你总得安慰安慰我吧?”

      “我……这个……你……”

      “行了行了,”韩千打断她,“嘴可真够笨的。”

      杜西泠彻底无语,难道韩千给自己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她想问,又觉得这样问出来太没礼貌,话到嘴边便收了回去。

      好在韩千自己说了出来,“我在酒庄订了两箱红酒,一箱是寄给你的,估计明天上午就该到了,你记得收一下。”

      那天上午合同一签完,韩千便带她去了郊外一家酒庄,杜西泠只顾对那些巨大的橡木酒桶惊叹不已,却没想到韩千还买了两箱。

      “这不太好……”

      “让你收下就收下,”韩千像是有些不耐烦,“替我拿两瓶送给郑旭东。”

      “啊?”

      “我还有事,先挂了!”

      杜西泠瞪着手机,半天反应不过来。

      “西泠!”

      过道里光线昏暗,杜西泠吓了一跳,总算看清来人,“年大哥!”

      “一个人躲在这里给男朋友打电话哪?”年胖子乐呵呵的。

      “哪儿啊!”杜西泠连忙否认。

      “嗯……有也是应该的。”

      年胖子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杜西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那年关尹迷上了昆曲,昆剧院只要一有戏上演、不管是本市还是江浙,必定大手笔包票捧场,杜西泠跟着他也成了戏院的常客。她那会儿不过是个刚来上海的大学生,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关尹带她看什么她就看什么,关尹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后来关尹一时兴起,呼朋唤友的搞了个票友沙龙,她便自然而然的成了首批会员之一。沙龙半个月聚会一次,她是个闲人,有时候关尹没空就让她负责联络,陆陆续续的跟着昆剧院的几位老师学了几段,于是午睡醒来,也会站在能看见喷泉的阳台上唱一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她向来回避那段经典的《皂罗袍》,词是好,可实在悲凉到了极点,每次听到那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都会忍不住要捂耳朵。现在想来她真的是自欺欺人,古人的话几时说错过,又何况睿智如汤显祖?

      就如同乍见到年胖子那一瞬,竟劈头盖脑的想起一句“忒看的这韶光贱”来。一个“贱”字,便把世间人的气数全都说尽了。

      “有一年多没见了吧?”看不清年胖子的脸,但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唏嘘。

      “嗯。”

      “老关……嗯,不提他……你过得还好?”

      杜西泠心里生出丝感激,“还好。”

      “有时间出来坐坐,都是老熟人了。”

      “好。”

      她有问必答,像个乖宝宝,反倒让年胖子越发难过起来,站在光线幽暗的过道里絮絮叨叨,“以前好昆腔的全国加起来也没几个人,咱们沙龙忙了半天也才十来个,一起唱曲吃饭嘻嘻哈哈的倒是真开心;这两年昆曲火了,想进沙龙的人踩破了门槛,每回开讲座连走廊外头都站着人,也闹不清这些人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总感觉不对味儿……”

      杜西泠听了也觉得心里怅然,嘴上却只能安慰道:“喜欢的人多总是件好事,当初搞这个沙龙,不也是为了这个么?”

      “嗯,说的是!我是今天突然看到你,便忍不住想起以前来,唉……岁数大了,就喜欢怀旧,你一个小姑娘多半体会不了……”

      杜西泠抿嘴一笑,“要不有时间我陪你去看佟老师?”

      “对啊!”年胖子眼前一亮,“我也好久没见着佟老了,是该去看看,光我们俩还不热闹,叫上陆秋原那小子,再叫上……叫上……”他琢磨了半天,脸上的兴奋终于淡了下去,“自从老关走了,大家伙都渐渐的散了,就剩下我一个坚守阵地……”

      “以后……你会来吧?”年胖子望着杜西泠,眼里藏着无限期待。

      杜西泠不忍拂了他的意,“会吧,有时间我就来。”

      “好好好,”年胖子露出笑来,“我还想听你唱那段《步步娇》呢。”

      两人站在走道上说话,厨娘来来回回的上菜添酒,连他们自己也觉得碍事,便留了手机号码回屋。刚进门就见众人在起哄,欧雪儿笑嘻嘻的斟了一杯酒端到陆秋原面前,“陆公子,小女子若是满饮了此杯,你可再不能赖账了哦!”

      杜西泠从未听过欧雪儿这样捏着嗓子说话,顿时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陆秋原微微一笑,“一杯不行,起码要三杯!”

      众人立刻鼓噪起来,都等着看欧雪儿的笑话,谁知欧雪儿下颌一扬,“三杯就三杯!”说着“啪”、“啪”!在自己面前又加上两个杯子,拿过酒瓶一一倒满,跟着一连三次手起杯落,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嘴角轻轻一抹,望着陆秋原脆生生的道:“请吧!”

      “好!”

      她这一手干净利落之至,屋里顿时爆出一阵喝彩,连年胖子都对欧雪儿刮目相看,唯独杜西泠心里清楚——欧雪儿在酒桌上向来号称‘千杯不醉’,连白酒都能一气灌下八两,更别提这二十几度的黄酒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献丑了!”陆秋原抱了抱拳,身上顿时流出一丝与众不同来,看得欧雪儿眼里大放光彩。而旁人拉桌的拉桌,拖凳的拖凳,年胖子还赶紧的叫厨娘重沏了一壶铁观音,挑了张藤椅翘了二郎腿坐下,一边还笑道:“今晚有福,省了680块钱的门票!”

      陆秋原站在当中,忽的望向杜西泠,“你说唱什么好?”

      杜西泠一愣,来不及细想,“唱你自己喜欢的呗。”

      “我喜欢的……”陆秋原点点头,“《玉簪记》怎么样?”

      “好啊!”在座除了欧雪儿都是行家,一听就道:“唱《琴挑》,唱《琴挑》!”昆曲里有句行话叫“女学《游园》,男学《琴挑》”,都是最基础又最受欢迎的唱段,正适合这样简陋的场合下清唱。

      “嗯,总不能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吧?”《玉簪记》说的是落地书生潘必正和美女道姑陈妙常的情事,尤其以这一出“月下琴挑”最是有名。

      众人一听有理,琴挑、琴挑,关键便落在一个“挑”上,光一个小生没有旦角搭配,那还有什么意趣。几个人看来看去,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到了杜西泠的身上,年胖子大腿一拍道:“有西泠在,不是现成的陈妙常么?”

      “我?”杜西泠吓了一跳,没想到绕来绕去居然绕到自己身上,忙摇头道:“我不行的,都好久没有唱过……”

      年胖子毫不犹豫的怂恿道:“怕什么,你的嗓子我还不知道,唱不好佟老肯亲自指点你?”

      “西泠,给我们唱一段吧!”其他人乐得看热闹,全都叫的山响,欧雪儿歪着脑袋,也跟着拍手,听到旁边有人嚷嚷“昆剧院不知道多少花旦巴望着跟陆公子搭戏呢”,那手拍了两下,忽的转头给自己倒茶去了。

      “就是啊,这里也没有旦角儿!”

      年胖子点头,“西泠,都是自己人,没事的!”

      “真的不行,以前不过是唱着玩儿的,”杜西泠急的向陆秋原求救,“你就自己唱一段好不好。”

      陆秋原一笑,“要不这样,你光替我搭个戏,一共也就唱两句而已。”

      他既已这么说,杜西泠便不好意思再推辞,仔细回忆,似乎这一段主要还是看小生,实在不行自己敷衍两句停下来算了,便点了点头。

      “月明云淡露华浓,倚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

      一段《懒画眉》唱完,陆秋原头微微侧,仿佛听到琴声,脸上露出神往之色,跟着右手一拂,似是轻撩长袍拾级而上,简简单单几个亮相,便将一名年轻书生月下听琴的模样表现的活灵活现。

      就听他徐徐唱道:

      “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此是陈姑弹琴,不免到他堂中,细听一番。”

      凡是票友,这出戏无不是听熟了的,演员一开口便能听出个上下高低来,陆秋原用的“水磨腔”声调委婉,韵味悠长,正是得了尚秀芳的真传。好几个人听到第二句时便忍不住眯起了眼。

      陆秋原将手轻轻一抬,杜西泠便知道轮到了自己,她这会儿心里已经紧张的怦怦乱跳,只得强自按捺住了接道:“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两句慢悠悠唱完,觉得背后都沁出汗来。

      陆秋原假作以手推门,道:“仙姑弹得好琴!”

      “扑哧!”

      众人被这突如起来的笑声一惊,全都朝那煞风景的家伙望去,这才发现欧雪儿正用手捂住嘴,脸上泛着红晕,她见别人都看着自己,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继续……扑哧!”

      杜西泠本来就慌张,见欧雪儿笑场正好借机下台,“好啦,后面我是真的不会了!”又赶紧坐到欧雪儿旁边,“笑什么啊?”

      “不是……哈哈……我一听他叫你‘仙姑’……哈哈,就忍不住了……Sorry啊……”说着,居然笑趴在桌子上。

      其他人见她样子可爱,不禁莞尔,没人计较这点小事。

      一顿饭吃了足足四个钟头,人人尽欢。等杜西泠和欧雪儿坐上出租车,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你干嘛拒绝陆秋原送我们啊?”欧雪儿斜了身边的杜西泠一眼,打了个哈欠。

      “又不远,起步费而已。”

      “哦……”欧雪儿抻了一下胳膊,“我觉得吧,你们这个昆曲一点儿也不像是传统艺术哎。”

      杜西泠好奇道:“为什么?”

      “你想啊,琴挑、琴挑……不就是调情么?”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月下琴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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