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中的光与尘》千坡

4、魔咒

　　上五年级要到离柳坡四十里外的杨树小学去读，这是海沥子第一次离开家，走出大山，既向往又紧张。
　　开学第一天天还没亮海沥子和爸爸就出发了，爸爸挑了重重的一担，有生活用品，被子，米。
　　中午之前海沥子和爸爸赶到了学校，把学校的事情安排好之后，爸爸带海沥子去见了校长。校长姓黄，也是一位年长的老师，是爸爸的朋友，以前在柳坡当知青的时候和爸爸是好朋友。在校长家吃过午饭，爸爸拜托校长照顾好海沥子，又反复嘱咐了海沥子一些日常生活中要注意的事情就赶回家了。
　　海沥子很快适应了寄宿生活，校长挺好客的，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叫上海沥子一起去吃。很快海沥子交到了新朋友洁云和林月，还有何晓南。洁云成绩很好，很符合爸爸对海沥子的朋友的规定。林月长地非常漂亮，爱画画和唱歌，爱漂亮，成绩不好，但只要不干坏事爸爸还是允许海沥子和这样的小孩玩。
　　林月家住在学校附近，海沥子经常去她家玩，她们一起画画，一起唱歌，一起做功课，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们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林月会告诉海沥子，隔壁班的谁谁又给她写情书了，六年级的谁谁又给她送礼物了，这些海沥子不懂，在她心里男孩女孩可以成为好朋友，但这些都不妨碍她们之间的友谊，在她们心里，对方是最优秀的人，林月说过海沥子以后会成为她最喜欢的作家，海沥子说过林月以后会成为她最喜欢的画家。
　　何晓南是个腿长，脖子长的男生，同学都叫他长颈鹿，爱闹腾，爱整蛊女生，成绩很差。每次考试都发挥他那个长脖子的特长，四面八方的偷瞄，即使这样也只能勉强及格。他坐在海沥子后面，上学第一天就往海沥子头上扔了只螳螂。但他不知道螳螂这种东西海沥子见的太多了。没过几天，何晓南的文具盒里就多了一群放屁虫。虽然海沥子不承认是她放的，但何晓南怀疑那事一定和她有关。
　　后来他们还相互整蛊了对方好多次，感觉是棋逢对手，分不出胜负，觉得再继续也没意思。因为都喜欢看武侠小说倒成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并学着小说中的桥段，结拜为师徒。
　　洁云也是海沥子的朋友，但不像和林月那样有共同话题。她们在一起都是谈论写作，她们俩都喜欢《小溪流》，梦想着哪一天要在《小溪流》上发表文章。洁云成绩特别好，语文数学都一般是全年级第一。
　　海沥子刚开始语文成绩还行，数学就没那么好，她经常想起爸爸说的那句话“山里的孩子再厉害，出去了就跟不上了”。有时，看着自己的成绩，海沥子相信爸爸说的话。但有时她也不相信，她觉得只要自己努力还是会取得好成绩。
　　有一次数学考试，海沥子突然得到了很高的分数，和洁云一样的分数，后来她仔细查看了卷子，原来是老师改错了一道10分的应用题，她本来想告诉老师，但虚荣心作祟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好朋友林月。从那以后她更加努力了，好像要证明自己确实有能力在数学考试中也能拿高分，而不是偶尔碰运气能拿到高分。努力是有回报的，她靠自己的实力在下一次的数学单元测试中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然后代表班上和洁云一起参加了镇上举办的数学竞赛和作文竞赛都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海沥子和洁云一样成了老师心里的好学生。她这时开始怀疑爸爸说过的那句话。
　　“山里的孩子再厉害，出去了就跟不上了”
　　但海沥子和洁云比还是自卑，洁云常常穿漂亮的衣服上学，头上永远扎着当时最流行的发箍，而海沥子总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的确卡衣服，留着短短的学生头，海沥子也爱美，她也想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但妈妈说的确卡就是最好的衣服，耐穿，深蓝色最耐脏，适合孩子穿，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将就穿。
　　海沥子每个周末都要赶回家，因为学校周末没饭吃，虽然校长和秋月妈妈都邀请海沥子去家里过周末，不过海沥子还是不想打搅别人。爸妈从小就教育海沥子姐妹们，不要随便给别人添麻烦。
　　海沥子每次回家，都要从家里挑10多斤米，那时在学校住宿吃饭是要交米的，每次星期天在家吃过早餐，挑上米就开始出发，一路上走走歇歇，一般要到傍晚才能到达学校。
　　杨树小学的课外活动特别多，五一，六一，十一，元旦呀，毕业典礼呀，迎新会呀……,每次老师都会派海沥子和林月参加，
　　参加课外活动是海沥子最盼望的，虽然会耽误一些学习的时间，但参加活动可以穿漂亮的裙子，还会把脸蛋抹地红彤彤的，海沥子认为那是她最漂亮的时候，舞台上的她像林月和洁云一样光彩照人，她实在太讨厌她那几套蓝色的的确卡衣服了，它们让她失去了那个年纪该拥有的色彩。大概所有的女孩都一样，天生爱美，认为漂亮是最重要的，海沥子也不例外。
　　农忙节的时候，校长还让海沥子组织五年级的所有同学去给当地有困难的农民插秧，一下子能指挥好几百个人干活，海沥子好像升到了云端，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因此，全年级的人都认识了海沥子，都很崇拜她。但她仍没有忘记爸爸说过的那句话。
　　“山里的孩子再厉害，出去了就跟不上了”。
　　在杨树小学老师和同学的心中，海沥子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在海沥子心中关于杨树小学的一切回忆都是美好的。
　　因为杨树小学离柳坡实在太远了，政府决定从海沥子6年级开始柳坡所有五六年级的孩子都到镇中心小学读书。
　　海沥子没有去和好朋友林月告别，没有去和她尊敬的校长告别……海沥子从小就不喜欢离别,她心情复杂……。
　　爸爸费尽周折托人在镇中心小学找到一位熟悉的老师，想把海沥子安排在重点班。爸爸带海沥子见了那位老师，说明来意后，老师看了海沥子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带海沥子父女去见校长，校长爽快地把海沥子安排在重点班，爸爸把海沥子的一切安排好，匆匆赶回了家。
　　镇中心小学是当时镇上最好的小学，自然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官员的孩子都是在那里上学。海沥子班上有10来个复读生，那些都是平时很厉害，升学考试失利了的学生，那些复读生成绩比应届生好很多，海沥子在新的班级里失去了存在感，失落，自我怀疑，自卑……,半个学期过去了，她还没找到学习的状态。期中考试成绩很不理想，爸爸劈头盖脸地骂了海沥子一顿。
　　“山里的孩子再厉害，出去了就跟不上了”
　　迷茫中，海沥子又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也许是真的。这是很多山里家长和老师总结出来的话，而不是爸爸说的，爸爸只是把这句话转告海沥子。但所有山里的家长和老师都没有分析为什么山里的孩子出去了就会成绩跟不上，许多家长把原因推给了风水，说是因为山太高阻断了山里孩子的去路。当时海沥子是相信的。后来，海沥子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她找到了答案，找到了她和外面孩子的差别。但在镇中心小学，她努力想找到答案，但她终究没有找到答案。她好像从高高的云端重重地摔在地上，没有人关心她疼不疼，而是在乎她为什么会从云端跌落。
　　当时柳坡的大人一年四季都在地里伺候庄稼，这样才不至于一家老小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挨饿，没有太多人关心孩子的学习，大部分山里孩子读书都是为了认识自己的名字和会算数，这样才不至于以后出门买东西被镇上的人算计。海沥子家比较特殊，爸爸非常在乎孩子们的学习，关注孩子都和什么样的小孩玩。以前海沥子觉得自己的爸爸比别人更爱自己的孩子，她是幸运的。但在那一刻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种幸运，她可能更希望爸爸像山里的其他大人一样，不这样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想逃出爸爸的视线……
　　升学考试前那场重点中学报考资格选拨考试让海沥子看到老师这个高尚的职业也参杂了很多人情世故，阿谀奉承……，班上有20个报考重点中学的指标，海沥子清楚的记得她的成绩在班上排在15名。但她没拿到指标，她愤怒、无助……,但她没有把这一切告诉爸爸，她知道即使爸爸用尽所有的人脉也争不回那个指标，她不想给爸爸添加烦恼，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老师宣布完报考资格名单后就放假了，她不敢回家，她在杨树小学的时候爸爸觉得她考县里第二好的重点中学是没问题的，这下她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爸爸一定不能接受。她在黑夜里走，漫无目地，平常那些恐怖的山路她也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爸爸说过的那句话。
　　“山里的孩子再厉害，出去了就跟不上了”
　　有那么一刻，她想解脱，她甚至想到了死亡……，但她立刻清醒了，生命不能止步于一场考试，以后她还有很多考试的机会可以证明自己，她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好朋友秋月，想起了黄校长……
　　海沥子在深夜走回了家，爸妈没有发现的她异样，第二天，她平静地把没拿到重点中学报考资格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很生气，很失望，难听的语言像一把把尖刀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发誓，以后绝不会像爸爸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一刻，她觉得爸爸不再爱她，爸爸离她越来越远，她和爸爸之间的距离好像隔着汪洋大海。
　　小学毕业会考结束后，海沥子如释重负，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让她厌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