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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erry Christma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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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已至,落单的寒鸦孤独地盘旋在西伯利亚贫瘠的荒原上,天地间是漫漫无边际的白色苍茫。
这是一座边陲小城,郊外的白桦林突兀地撕开灰色的苍穹,风呼啸,发出单薄无力的嘶哑。屋内炉火融融,木柴爆裂的噼啪声打破了无声的死寂。
王耀从睡梦中醒来,与空气中弥漫着的凉意撞了个满怀,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睡衣,起身向壁炉内添了些许柴火。他望向窗外,雪还在下,天边是泛白的迷朦。
又是一年......
王耀走到桌前,拿出那瓶珍藏许久的伏特加。酒精浓烈刺鼻,扑面而来。他轻轻摇晃着手中裂了缝的玻璃杯,澄明金黄的液体在杯中自由流动着,弯折了斑驳的光影。良久,王耀举杯,且敬孤独,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顺着食道一路扬长而下,王耀被这烈酒呛得干咳了几声,但先前那种周身环绕的寒意似乎被冲淡了许多。他一向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有了些许的朦胧感,平添了醉意。
王耀看着窗外未亮的天,口腔中回荡着美酒的醇香,他感到头略微发涨,神情不由得有几分恍惚,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起身,怔怔得盯着天花板,喃喃道:"还早呢......"
王耀重新爬上了床,钻进余温散尽的被窝里,带着那无声无息的清冷悠长,进入了梦乡。
王耀睡得很不舒服。
王耀睁开双眼,面前赫然出现一张典型的斯拉夫人的硬朗面孔,红宝石般的双眸勾人心魄,带着不可抗力的侵略意味。青年俊俏的容颜是早春明媚的春光,在那料峭的春寒里投下一抹不朽的赤色。王耀静静地,仔细地勾勒着面前的青年,一目一寸,镌刻骨髓。
"快点起床,我的小布尔什维克。"青年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耳侧。
王耀贪婪的听着青年的一字一句,但却并没有听从青年话的内容乖乖从被窝中起来。
微醺与暖意交织,为这西伯利亚久违的寒冬增添些许火热。灰白的阳光被窗外的白桦林撕碎,在西北风中被消磨殆尽,余下的几缕残次品透过积满灰尘的彩玻璃照射在爬满裂纹的古旧木窗牖上。王耀支着胳膊从被窝中爬起,他身披冰冷的阳光,看了看身边,空荡荡。脱线的金丝被平平整整地躺在偌大的床上,王耀伸手摸了摸,没有温度,冰冷的,似乎谁都不曾来过。他倒吸一口,空气中翻滚的凉气顺着喉咙一路汹涌,扑灭了那逆生长的赤诚向往。
他去哪了?!
王耀这样想着,屋子内静得可怕,火炉中传来的噼啪声格外刺耳。王耀扶着头,酒醉未褪。他闭上了眼,静了静,睁开眼,不过是须臾。窗外,已停的雪又下了起来,掩埋了什么,无人知晓。
"小耀,快点起床。"青年操着莫斯科口音,从客厅呼唤到。
王耀怔了怔,不经意间瞟了日历一眼。
12.25。
圣诞节。
墙壁上悬挂的石英中缄默地走着,已经快要中午了,这个时间如果再不置办食材杂物的话,恐怕今年又是一个冷清的圣诞。(馄饨:不过圣诞节)
"小耀要快些哦,不然一会就买不到那招牌面包了。"伊利亚催促到。
"来啦。"王耀掀开被子,麻利地穿好衣服。他走出卧室,看见伊利亚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伊利亚怔怔地盯着壁橱上的日历,烟头散发出的烟雾,缱绻迷离,成为一层纱幔隔在二人之间那么不真实,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王耀看不清伊利亚的面容,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眸,还是,模糊不清.......
"伊利亚!"王耀哑声唤到。伊利亚闻声,侧过头去,将手中的烟摁在积满灰尘的瓷托盘里,余烬于沉默中散退。伊利亚低目怅然,但仅仅是刹那间的神伤。他起身,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烟灰,踩在褪了色的地板上,向王耀走去。
窗外,雪大了起来压断了枯朽的干枝。
“我们走吧。"王耀笑着,,牵起青年冰凉宽厚的手,深邃的眸中看不见星光,只盛满了绵延无尽的柔情,看的伊利亚心头一颤,他紧紧攥住王耀的手,厮磨着要将骨血镌刻。
"伊利亚。"王耀蹙着眉,手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有些吃痛。
"啊,抱歉。"伊利亚骤然松开王耀的手,包裹感的消失让王耀觉得心慌,他想去抓,却扑了个空。青年站在离自己不足一步之遥的地方,似乎是相隔漫长的世纪。
抓不住,扑了空.......
王耀背对着伊利亚,心脏深处的裂痕重蹈覆辙上演着愈合与撕裂。他摇了摇头,妄图驱散那些蔓延逼仄的昨日阴霾。
"走吧。"良久,王耀推开了门,只身融入严寒,被风雪吞噬。他回身,伊利亚没有跟上,漫天的飞霜被阻挡在门外。伊利亚静默地站在破旧的木门内,神情凝望着王耀,他微微侧头,淡淡地笑了笑。
"小耀......"伊利亚声音嘶哑,像极了上了年岁的破旧播放机,重复着支离破碎的字符,那些老去的故事已经不能被完整讲述,他僵硬地抬起头,虚无乏力地向前抓着。
他抓不住的......
王耀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而又安静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他站在原地......
"伊利亚,走吧。"王耀垂下头,眼里弥漫着晦暗,他注视着伊利亚的手缓缓垂下。王耀快步逆行,冲破了凛冽的寒风,他抱住了伊利亚,将头埋进青年温热的胸膛。
"小耀"伊利亚捕捉到了恋人的异样,王耀他在抖,缩成一团在自己怀里剧烈得颤抖着,他在害怕,在畏惧,还在悲伤。那是一种漫无边际的苦痛,无穷无尽,无始无终。伊利亚低下头,细细吻着王耀乌黑的发丝,其间散发着的茉莉花香是王耀独有的东方味道。
"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伊利亚解开缠绕在脖颈上的红色围巾,那像是一面旗帜,在皑皑的苍茫白色天地中划出一抹不朽的血色。青年将这面"旗帜"披在王耀肩上,稍作整理。"这下子就暖和多了吧。"他捧起爱人的脸,捂住了那双泛着水色的眸子,继而在唇上轻轻啄着。伊利亚仔细小心地为王耀将围巾围好,慢慢的缠绕着,指尖流淌着的柔情,携着仅存的热,抵挡着前方刺骨的寒。
王耀在余光中捕捉到了这抹红,这浓郁的爱意那么真切,只教人在不经意间便陷于其中,忘记了现实与虚幻。
这是鸩酒,饮下去会痛,但却仍义无反顾地将其一饮而尽,只不过是贪心那求而不得的滋味。
"走了。"伊利亚拍了拍王耀单薄的脊背,孑然拥抱风雪。
这片白桦林似乎从未变过,一直保持着二人初见时的模样,铸就了真正的"不朽"。
如果人也是这样就好了。王耀这样想着。
他们骑着白马穿过白桦林。伊利亚在前方走着,王耀在后面紧紧相随。王耀凝望着伊利亚不可及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的,那段忽远忽近的距离,是永远无法打破的。于是,所能做的只有注视着那人的背影,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并不断渴求"走慢一点吧,走慢一点吧。"
明知是虚妄,但仍不忍心就此放弃。
这是段漫长的路程,但在王耀眼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罢了。
莫斯科的城区内洋溢着浓郁的烟火气息,生机与繁荣相交织,翻滚的浓烟从鳞次栉比的房屋烟囱内涌出,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嘈杂不叠。王耀穿过人群,拉着伊利亚穿过暗巷,径直走到尽头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伊利亚最喜欢他家的面包了。
王耀牵着伊利亚的手,推开了门。
"哟,是小耀啊!"一名热情的中年妇女向王耀招呼到,作为常来的老主顾,他们的关系和谐融洽。
"夫人,麻烦两份招牌."王耀向她比了一个"2"的手势。这是城里最有名的面包店,以其招牌面包引得食客们流连忘返。但在这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人只能限购一份。
女人面露难色"抱歉啊,小耀,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这样啊。"王耀眼里流出了难以掩盖的失落,他看向伊利亚,嘟着嘴,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伊利亚。"王耀嘟囔着
"没关系的,小耀。"伊利亚揉了揉王耀的头发。"一份也是没有关系的。"
"下一次我一定会早点来的。"王耀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他将硬币置于柜台,发出清脆的声响。王耀从老板娘手中接过简陋的食物袋,紧了紧风衣,离开了面包店。
老妇人看着王耀离去的瘦削背影,思绪被拉回了久远的从前,不由得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又招待起下一位食客。
"那孩子又来了啊。"这是一位年老的男人,岁月在他的脸上雕刻出或深或浅的痕迹,他是伊利亚的旧相识,是一起打过仗,经历过生死的战友。
"是啊。"波沙娃夫人难以掩饰惆怅与心酸"多好的孩子啊,可惜......"
"又是一年。"老男人低下头去,面露愁色不语,窗外的天越发阴沉,雪又厚了几分,呈雾状弥散开来,世界褪了色叫人越发分不清是真是假。老男人点燃手中的烟,烟头迸射出微小的火光,是红色,格外刺眼。他干咳了一声,挣脱了这压抑的氛围。
"夫人,老样子,一份招牌,再来一瓶伏特加。"老男人拿着食物,站在窗边的角落里,风雪太大,掩匿声色,看不见归途,不清楚该去向何处。他站在微弱的烛光里,不知在为谁祷告......
风雪逐渐归于平息。
王耀牵着伊利亚的手,摩挲着掌心的薄茧,二人漫步在广场上,四下无人,静得可怕落雪的簌簌声被无限放大。
"这雪可真大啊。"王耀摇晃着伊利亚的手臂,在积雪的地面上漫不经心地走着,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踩雪声,像极了濒死之人最后的嘶哑,是谁在耳边低语,是风声。王耀很喜欢这种感觉,同时也很惧怕,鹅毛般的飞雪落在东方美人乌黑的长发上,堵上了一层白霜,刹那间,白了头。
"伊利亚。"王耀呼了一口气"你看,我们都白了头。"
话罢,王耀转身,紧紧抱住了伊利亚,牢牢的禁锢住,他想化为桎梏,成为伊利亚的束缚。
"你看啊,一不小心,我们都白了头。"
伊利亚默不作声,王耀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地中。
"走吧,小耀,我们回家。"伊利亚搂紧了王耀窄而单薄的肩,继而牵住了身侧白马的缰绳,翻身而跃,上马远去。
王耀骑着乌黑的马,穿梭在苍茫的雪原,前方是那片白桦林,树木干枯,色调单薄。它们发了疯似的生长,遮住了远方,看不见尽头。
"伊利亚,等等我!"王耀勒紧缰绳,却怎么也追不上伊利亚的白马,就连伊利亚的背影也在这雪中越来越模糊。
"伊利亚!"王耀几近疯狂地呼唤着,恐惧的藤蔓在心头生长,缠绕。他大口喘着气,一声接着一声地唤着,喉咙喊得沙哑,可那人却依旧无动于衷,自顾自着向前奔跑着,走着自己的归途。
所买的东西散落一地,但王耀无心去捡,他同那人一样,发了疯似的奔跑着。
这是在逃亡......
最终,在白桦林前,这场追赶游戏落下帷幕。
"小耀。"伊利亚下了马,站在王耀的前方,他伸出失去血色的手勾勒着王耀的面容,极尽缠绵,这是伊利亚的挚爱,唯一,绝无仅有的存在,是他愿意用尽一生去守护的人儿,可惜,从来就没有如愿以偿的故事。伊利亚缓缓开口,声音飘渺虚幻。"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回家了。"
伊利亚笑了笑,红宝石般的眼眸渐渐失去光泽,那肆意张狂的猩红色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有留给王耀做任何回复的机会,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
"春天快来了吧。"伊利亚眯起了眼睛,他看不见光明,独自在王耀看不见的地方低语着。
"阳光会洒向这片土地,向日葵会开遍天涯海角,请保全他一生无风无浪,让他看不见我满目疮痍。"
风呼啸着在耳畔低鸣,吟唱着最后的挽歌。最后的谢幕时光开始倒数,是谁早早就收了声响,迷失在这冰冷的
白桦林中。
"永别了,我的小布尔什维克。"
"伊利亚!"王耀跌跌撞撞,哭喊着,嘶吼着向前方跑去,理智随着伊利亚的离去溃不成军。王耀目睹着伊利亚头也不回地被层层叠障的白桦吞噬,逐渐走向消亡。
"伊利亚!你回头看看我啊!"王耀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冬天,伊利亚躺在雪地里,周围安静的可怕,与今日如出一辙。"小耀,这才恐怕,不能带你回家了。"伊利亚眼中闪烁的赤色火光在漫天飞雪中熄灭,那个年轻的斯拉夫人淹没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里,爱人的怀里。
"你从来就没有带我回家。"王耀怔怔地站着,凝望着伊利亚离去的方向。他的眼睛有些酸涩,揉了揉,却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中温热滚烫的热泪喷涌而出,大概,是神经早已被这重复上演的戏码所麻痹了吧......王耀觉得寒风又凛冽了许多,像利刃,割得他生疼,可他只能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地忍着这刮骨刺心般的痛。大雪可以掩埋带走很多久别成悲的感觉,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
我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王耀慢慢向身后倒去,栽进这厚雪中。他嵌入荒原,看着吊在天空中黯淡无光的太阳,掩面无声。
雪再下大点吧。他祈求到。将我掩埋,埋在这个冬日,埋葬于此地,让我与故人长眠,与挚爱相拥。
让我长眠于此,见证我与他的爱情不朽,万古长青。
"小耀。"绝望之际,那人的呼唤在耳畔再次响起,多么虚幻却又多么真实。王耀猛的起身,他不相信,但本能驱使他向前扑去,又一次的落了空。
什么都没有......
或许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王耀重重向前方砸去,寒意逼仄,鼻息间流动的冷风横冲直撞刺激着大脑,冷得王耀打了个激灵,一时间清醒了许多。
他抱紧了怀中冰冷的空气,猛吸了一口。
该醒了。他自顾自地说着,顺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红围巾,小心翼翼地将落雪拍落,他笑着,似与故人重逢,王耀仔细地给自己系好围巾,转身望向白桦林,林中悄怆幽邃,寂静四合,积雪平整地铺着,无人来过。
他突然觉得鼻腔中有些酸涩,没忍住,硬生生被这满目的尘垢呛出了泪,炙热滚烫,灼伤了心头。他摸了摸颈上的红围巾,在此刻,这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如血一般的殷红,那是雪原盛开的最后一朵妖冶的花。
多么讽刺,多么痴傻。
王耀自嘲地笑着。
清醒之人最可悲。王耀踽踽独行,踉踉跄跄地走着。
"伊利亚,你看,我们一起白了头。"他伸出手,接住从空中飘落的雪花,注视着它们一点点消融,重复着别离与重逢,王耀不由得悲从中来,他闭上了眼,眼前是无尽的空白。
其实根本就没有下雪,也没有所谓的"伊利亚"。王耀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早就死在十年前的那个寒冬,那个“圣诞节”。再也没有人会教自己唱喀秋莎,再也没有人会拉着自己种向日葵。
再也没有人会陪着自己迎接春天,看梨花开遍天涯,
再也没有人,共白首......
王耀向身后望去,城镇中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节日的氛围。这本就是不属于他们的节日,或者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今天这个日子,根本不存在节日。
远处的钟声响起,此时,在大洋的彼岸,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相恋的人们幸福拥吻在一起,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Merry Christmas "
王耀站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孤独地望着天边的月,他对着残破的月亮说着动人的情话,只身为谁而哀思。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我的思念,我的哀愁。"
"我用我的忠诚与信仰为你祈祷,我向你追思,在梨花开遍天涯处等你与我共白首。"
孤单寂寞的东方青年打开随身携带着故人所赠的美酒,那里盛着绵醇的爱情。
烈酒在清冷的月光下荡漾。
他仰颈,一饮而尽。
果然,一切不过是醉意所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