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开》棽寗

1、第 1 章

　　正是盛夏，太阳高照，破旧的出租屋内昏暗无光，物品摆放整齐，但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林烛不由皱眉，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后，微风携着热气冲进屋子，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一旁房东已经讲一路了，刚才好不容易歇会儿 ，这会双手一抱，右脚一伸，又开始了。
　　“真是要命，早知道就不租给许无了，死还死在我这儿了，以后也不知道这房租不租的出去了，真晦气......那什么，小姑娘，你搞快点，我出去等你哈。”房东自顾自讲了会儿，才发现林烛压根就没想理她，说了一声后走了。
　　“行。”
　　仿佛现在才有一点真实感，想到昨天那通电话，说许无死了，尸体无人认领，她去了，火化后安葬了，今天来是收拾东西的。
　　其实她跟许无并没有什么关系，高中毕业前她一直以为她们是普通朋友关系，直到后来，她发现许无喜欢自己，她知道后还耍了许无。
　　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毕竟从知道许这个人起，这人就是一个小可怜的形象，受人排挤，除了她好像真没人理过许无。
　　屋子里的东西本就没多少，大部分家居还是房东的，属于许无的就更少了。
　　林烛进到许无的房间，房间狭小潮湿，一张床，柜子，和一张小破书桌，同时那股气味也比外面重。
　　书桌中间放着一本旧笔记本，右上角是一个精致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朵花，是假的。明艳的颜色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林烛想翻开那本笔记本，虽然知道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不好，还是个去世了的人的东西，但林烛显然不是个有礼貌的人，也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
　　她遵从本心翻开了，是一本日记，记录了一些日常琐事，有点无聊。
　　本想合上，却在翻到某一页时停住了。
　　“2021年10月13号......”林烛不自觉呢喃出声“我帮过她？”
　　.
　　2021年11月15号，天气大雨
　　“思琪，我们这样不太好吧，现在雨那么大，要不别拿她伞了吧？”女生毕竟第一次干这种事，怕被人看见。
　　“那又怎么样？我看她不爽好久了，上次抽烟的事肯定是她告的！”名为思琪的女生摆弄着一把旧雨伞，不太耐烦。
　　“你小声点，而且也不一定是她啊……”女生自己都不太相信，说着更是低气不足。
　　思琪无所谓道“没事，她敢做还不敢当了？上次厕所里除了我们就只有她，整天畏畏缩缩的，肯定是她！”说着愈发肯定。
　　“行吧……但这次还是算了吧，被人知道就完了。”
　　“怕什么，有谁会知道？”思琪瞥了眼那女生“还是说你会告状？”
　　“你说什么呢？我肯定不会啊！”女生赶紧表态，生怕被怀疑。
　　“那就没事了啊。”思琪分了个眼神给教室脚落的坐位，许无就坐在那。
　　许无盯着桌面上的课本，双手握着，指甲掐着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们要拿自己的雨伞，想看自己的笑话，许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想反抗，但她现在连站起来，走出去都做不到，因为她不敢。
　　许无一面在心里唾弃这样的自己，一面又希望她们快点走。
　　伞我不要了，求你们快点走吧……
　　“你们两个干嘛呢？”一另一道女声响起，许无没有抬头，却把注意分了过去，希望对方能救她，不，帮她。
　　“林烛！”两人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你，还没走呢？”有点心虚。
　　“嗯，你们拿的是别人的伞？我记得你们两个好像有带伞吧？”林烛随口问了一句。
　　“啊，嗯，就是看看，我们先走了，再见。”两人不确定林烛知不知道，原本要拿的雨伞也没拿，直接跑了。
　　林烛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转头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于是冲许无开口“你还不走吗？”
　　许无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点点头“我等会儿。”
　　“行。”林烛应了声“那你记得关门窗。”
　　“嗯，谢谢。”声音小到几乎不可闻。
　　林烛自顾自说完后转身就走了，那句谢谢大概率是没听见。
　　许无望着林烛的背影，直到她冲进雨幕，消失在雨中。
　　……
　　时间隔的有点久了，林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过她当时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帮了许无，也没想到会被人记得。
　　.
　　林烛继续翻下去，这件事过后，日记里写的大部分，不，是几乎全部，都是自己。
　　“11月16号，天气阴，林烛右眼下方有一颗痣，眼睛和头发都是棕色的，笑起来有一对，梨涡真好看。”
　　“11月18号，今天我听见有两个女生说林烛的坏话，可是林烛明明很好啊。”
　　“11月20号今天林烛生日，她请了好多同学去她家，没有我，但祝林烛生日快乐！”
　　“林烛有好多朋友，我也想和林烛一起，一起玩，吃饭，接水，回家，可是她太高了。”
　　.
　　“12月4号，今天有体育课，跑步时被人撞倒了，但那人没有道歉，本来没什么，但林烛给了一张我创可贴……”
　　“给你。”林烛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无。
　　许无抬起头，有点疑惑，“什么？”心里带着期望，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
　　“创可贴。”
　　“谢谢。”
　　“你不贴吗？”林烛看她接过后就没动作了，觉得她是傻的。
　　许无:“？”
　　“流血了，不疼吗？”林烛用手虚空指了指从许无校裤膝盖处透出来的血渍。
　　许无愣了愣，“啊……”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伤口突然好疼。
　　林烛的耐心告捷，“爱贴不贴。”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背后许无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创可贴，许久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
　　12月13号
　　午习课，班上的人不是在找校卡就是在套校服，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那个傻逼这么缺德，连校卡都偷！”引起全班大笑。
　　林烛作为班长人凶且毒舌，偏偏还爱多管闲事，大多数人都是能避则避，但现在被安排跟班上最不受欢迎的许无坐一起，林烛是哪哪都不得劲。
　　“你校服外套呢？”
　　“我……”许无迟疑片刻“找不到。”
　　林烛险些被气笑“上午还穿着，吃个饭回来找不到？”
　　“嗯……”许无艰难点头。
　　“呵。”林烛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才会问她，从桌洞里掏出一件校服外套给许无“忘带回家的，爱穿不穿。”
　　许无接过穿上“谢谢。”林烛身高一米七二，而许无只有一米五九，外套穿在许无身上显的有些大，但还算能接受。
　　“回去后洗干净还我。”
　　“好。”
　　.
　　12月30号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上完就放元旦了，大部分同学都坐不住了，任课老师管的松，对此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烛凑近问许无“跨年你有安排吗？”
　　许无摇头。
　　“那跟我一起吧，我跟她们聊不来，说好了，明天晚上七点学校门口见。”恰好这时下课铃响了，林烛拿起书包就跑，丝毫不给许无拒绝的机会。
　　许无也没想拒绝，只是等她反应过来要答应时，林烛已经跑远了。
　　.
　　12月31号
　　许无花了一个下午准备，之后就一直看着时间，等时间差不多后就去学校了，但由于许无来早了且林烛来晚了，许无等了近半个小时。
　　林烛有点惊讶“你来这么早！”
　　“还好。”
　　许无和林烛一路边吃边逛。
　　相处方式基本表现为林烛问，许无答。
　　“你不能有点主见？”
　　“嗯…...”许无沉默了。
　　“算了。”林烛真佛了“你出来好歹买点东西啊，你是专职陪逛的吧？”
　　“嗯……”许无再次沉默。
　　“我付钱。”林烛注意到许无要拒绝，立马补上一句“以后还我。”看许无不拒绝后终于满意了。
　　两人逛到十一点彻底逛不动了，也没想去和人挤，在家睡着一样可以跨年，于是就想着回家。
　　林烛想一出是一出，当即决定“今晚我去你家睡？反正我爸妈不在家，你家也没人吧？咱都是女的怕啥，就这样说好了哈！”说完后拉起许无的手就跑。
　　许无呆了全程，被拉住时反应过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跟着林烛跑。
　　路灯照在少女身上，空中是满天纷飞的雪，少女横冲直撞，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肆意张扬。
　　.
　　“哇，你家床是真小。”
　　“嗯，我睡沙发”
　　“别！挤挤还是可以的。”林烛连忙制止许无的动作“睡觉要紧，睡觉！”
　　“好吧。”
　　许无忽然感觉头疼，接着就看见林烛瞪大了眼睛，快速抽了几张纸按在自己鼻子上。
　　“先，先坐下。”林烛将许无拉到沙发上坐下，皱眉盯着她。
　　“你是什么病？有去看吗？”
　　“白血病，在治。”许无用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反复拽着衣袖，眼睛盯着对面的墙。
　　“真的？”
　　“真的。”
　　林烛并不信，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问。
　　“你父母，嗯，”林烛斟酌着用词，但许无已经替她说了“死了。”
　　“啊，嗯”林烛看着许无的神色不像伤心，顿时放开了许多“你有其他亲戚吗？”
　　“有”许无依旧盯着墙。
　　“那你为什么不去……”
　　许无迟疑了“不想，而且，也没人要我啊，我为什么要凑上去讨嫌呢？”
　　林烛本想骂她，但又突然明白了，她有自己的自尊骄傲，寄人篱下，总归不好，要是自己估计也是这样。
　　“但你要付房租医疗费，还要生活，就奖学金和贫困补助不够吧。”
　　“放假会去打工，还有一些比赛，有奖金。”
　　“哦。”
　　一阵沉默。
　　林烛打了个哈欠，“好困，睡了吧！”
　　“好。”
　　过了好久，许无确认林烛睡着后，又起来了，她翻出日记本，将今天记录下来。
　　“心脏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点喜欢林烛。”
　　.
　　4月12号
　　“两个女的？哪里浪漫了，多恶心啊。”
　　林烛抬手在许无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许无回过神，犹豫了一下，开口，“你觉得，两个女生在一起……恶心吗？”
　　林烛设想了一下，皱眉，“有点恶心，反正我接受不了。”林烛看向许无，“你问我这个干嘛？”
　　“没什么。”许无阖上眼睑，“是挺恶心的。”
　　.
　　高中毕业了，大家说要聚会，我不太想去，但林烛会去，所以我去了。聚会很吵，很乱，我不喜欢，但林烛好像很高兴。
　　吃完饭大家说要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我不想玩，但大家都让我玩，他们笑得灿烂，可我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他们想看我笑话。
　　我输了，选的是真心话，他们问我喜欢谁，我喜欢……我下意识看林烛，但被他们看到了，大家都在起哄。
　　我想回家。
　　我找了个借口出去，随后林烛也出来了。她站在走廊上，跟我开玩笑“你刚才看我，不会是喜欢我吧？”
　　我清楚我应该反驳，但我沉默了。
　　“不是吧？真喜欢我？”见许无还是沉默，林烛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一会儿，“呵，”林烛突然笑了“既然这样，那我给你个机会。”林烛不知从哪拿来一朵还是花苞的花，但仔细一看，是朵假花，她把花给许无，“只要花开了，我就和你在一起。”
　　林烛突然好恶劣，她想知道许无会有什么反应。
　　但许无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绽开笑脸，许无很少笑，这样的笑容配上略显苍白的脸，倒有种别样的美感，她答应了“好啊，你说的，花开了就和我在一起。”
　　“嗯。”一朵假花，怎么会开。
　　.
　　以许无的成绩本可以考一个好大学，但她的身体不允许。
　　虽然平时很省，但钱还是不够。高中毕业后第一年末她就没去医院了，她想着这样也挺好的，死了就不痛苦了。
　　但她还要等花开。
　　她给它买了个精致的花瓶，每天细心照顾，给它换水，陪它说话。
　　.
　　但许无没撑下去，第二年夏天，她写了最后一篇日记。
　　5月5号
　　阿烛，花还未开，我等不到了。
　　.
　　林烛心情复杂，大半是愧疚。
　　她忽然想起来，高三下学期的时候，许无相比之前开朗了一些，那天许无开玩笑似的问她“你叫林烛，我以后叫你阿烛怎样？”当时她说“不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来许无就没提过了。
　　外面房东已经在催了，林烛迅速收拾，把东西搬下楼，路过垃圾桶，她本想把花扔了，但愣了愣神，最终把花带了回去。
　　我欠她的。
　　林烛将花摆发在阳台上，虽然没扔掉，但也没关注。
　　直到某天林烛看见那朵花掉了几片花瓣，病殃殃的。
　　林烛觉得有点好笑，一朵假花，没开，倒是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