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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皑皑白庭夜 ...

  •   秦玉卿还是没能给薛问心赔上不是,因为秦游故把薛问心带到城外的小山寺去参加法会了。
      开春以后天子和皇后亲自躬耕以示敬农的祭典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小山寺是皇家寺院,正准备在祭典前,赶着办几场法会。
      秦玉卿那日在浴池边跪了半个时辰,夜里又挨了鞭子,心中不痛快,转日里未断得干净的病根子又来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他的身体一向是弱得很的,秦游故延请了许多的名医,御医也月月请脉,左不过叫他好生养着,说是幼时落下的病根,只能小心调养,可秦游故罚起他来,又比谁都狠,是以总让他三天两头地病着。
      秦游故近年来已经收敛了许多,又或许是秦玉卿被他教得合心了许多,暴戾的手段也几乎不用了,后进府的只道传言夸张,唯有金珠和屏山跟着秦玉卿一路过来,知道他吃了许多的苦头。
      “便是因着知道公子付出了这许多,才更加看不过眼,他一个才进府来的人,一天天地缠着王爷不放!”
      金珠正在窗下绣着花,说到了气头上,将手里的针线狠狠一放,看向一旁正在看账的屏山。
      屏山见她声音忽而大起来,连忙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看了一眼里间,秦玉卿服了药睡下了,不该叫他听见。
      屋子里静了片刻,里间隐约传来秦玉卿翻身的响动,似乎没有醒转。
      “这事儿,哪里讲什么先来后到。王爷的恩宠,本就不是公子能控制的,你说这些话,徒惹伤心,不许再讲了。”
      金珠眼圈竟红了起来,撅着嘴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看他们那些人,比我们女子还善钻营,公子病了,就门前冷落成这般田地,都去踩那姓薛的的门槛去了。”
      屏山默默地,不搭理她,半晌叹了口气。
      她原是秦游故身边伺候的人,三年前秦玉卿受了伤,秦游故叫她过来伺候着,便再没变过。
      金珠和她不同,是秦玉卿自己在外头捡回来的小丫鬟,和秦玉卿的感情比她要亲近许多,就为了留下金珠,秦玉卿还挨了秦游故不少罚。
      秦玉卿也不是一直得宠的,他初时脑袋不好,秦游故手段又重,把他训得害怕,可举目无亲,唯有秦游故一人可以依靠,可谓如履薄冰。
      这几年来秦游故府里的人渐少了,从前倾轧得厉害,秦游故又不是个爱惜人的,常常十天半个月想不起秦玉卿,叫他一个人在这王府角落里自生自灭。
      又因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得秦游故欢心,日子过得极为惨淡,甚或连煎药都要亲自动手。
      有一回,太后赏了些吃食,秦游故不知怎的想起来秦玉卿,叫屏山给他送些甜点过去。
      那时秦游故正和尚书的幼子打得正欢,从宫里出来就要和他去城郊踏青,骑着高头大马正要出门,蓦地调转马头,对屏山说:“今日提回来的那一篮子点心,桃花样式的,你给那小傻子送些过去。”
      屏山愣了一下,片刻便想起来指的是秦玉卿,连忙应了,秦游故□□的黑马已经不耐烦地原地走动起来,是以他还有未吩咐的也不说了,挥了挥手便出门去了。
      等屏山将那碟桃花点心送到揽月阁,便见秦玉卿一个人坐在檐下发呆,靠着已经落了漆的红柱子默默地出神。
      她一走近,好似惊扰了他似的,秦玉卿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看见她,便站起身来,眼睛里冒出来些疑惑。
      屏山左右不见伺候的人,便问道:“公子,怎么不见红菱?”
      秦玉卿抖了抖,身上松垮的衣物好似罩不住他的魂魄,脸色倒比上次见面要苍白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呆愣愣地说:“段新雨说他那儿缺人,让红菱先过去那儿。”
      屏山抿了抿嘴,换上一副欢颜,就在檐下把提来的点心揭开,哄他说:“公子,你看,王爷今日得了好些点心,特意吩咐奴婢送些过来。”
      秦玉卿“哦”了一声,慢吞吞走过去,看见那糯糯的桃花糕,竟立在原地出了神,好片刻才伸出指尖戳了戳那点心。
      屏山原本是送到了就得回去忙活,左右有些不忍心,便耐着性子哄他道:“公子,你尝尝?”
      秦玉卿夹起一个放进嘴巴里,嚼了几口,吞下去,忽然直直地看着前方,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屏山,红菱没了。”
      屏山愣了一下,秦玉卿转过头来,失魂落魄地说:“他们说,她去打水,掉进去了。”
      那日头渐渐爬起来,院子里的树木投下来斑驳的阴影,秦玉卿的眼睛看起来还是那么安静乖巧,他还是想不起来东西,从前屏山来了,他就问他秦游故怎么还不来陪他,今天倒是不问了,就那么看着她,左颊轻轻划过一道水痕,惹得屏山忍不住捏着帕子替他擦了擦。
      “公子,你呆在府里头,是记不起事儿的,”屏山轻轻说,“这儿的人,都是没心的,王爷今日喜欢你,明日就厌了。你要么就走到外头去,天大地大,你只管往南走,总会到家的。”
      秦玉卿傻傻地看着她,嘴巴微微张着,屏山替他擦了眼泪,弯了弯腰,说道:“公子,奴婢失言了,还有许多功夫要做,奴婢不敢耽搁,这便走了。”
      秦玉卿跟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屏山”,便不说话了。
      屏山直到今日都疑心秦游故许是猜到了她对秦玉卿的心思,才特意叫她来伺候着秦玉卿,他是多狠毒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但那时候任谁看,秦游故对秦玉卿一向都是不上心的,直到三年前秦玉卿受了伤,他才开始多看了他几眼。
      里间又传出些许响动,屏山忙把账本收起来,上前把帘子打起来,果然见秦玉卿睁开眼睛了。
      秦玉卿被扶起来,仍是有些怔愣,一只脚垂到榻下,另一只脚还窝在床上,身上的白绸亵衣睡得乱七八糟的,他低头伸手拨了拨,抬头对屏山说:“屏山,你把蓝田叫来。”
      屏山还没应声,金珠先探进头来,手里抱着一件紫披风,笑嘻嘻地:“天儿都黑了,公子,你睡醒了,就要烦着人来作陪了么?”
      秦玉卿瞪了她一眼,说道:“叫你去,你就去,说那么多话,聒噪。”
      金珠吐了吐舌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了,回头来,秦玉卿叮嘱她道:“你跟他说,我梦里想起来一段音律,若是今晚不来,明儿我就忘了。”
      等金珠走了,屏山伺候着他起身,问道:“公子好雅兴,蓝田这数月来得紧了些,不若叫他在西偏房的琴室边住下?”
      秦玉卿摇了摇头,说:“不好。”
      他下了榻,走到窗前,窗外蛐蛐声叫个不停,当空果然已经升起了月亮,远远不知哪里传来依稀的钟声。
      “屏山,你说,一个人,被太多人喜欢,是不是别人的喜欢就贱了?”
      屏山将床上的被褥整理好,知道他不需要自己回话,还是忍不住说道:“公子,奴婢觉得,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儿,和旁人并无干系。”
      “是吗?”秦玉卿轻轻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离都城数十里外的小山寺此时众宾客也都散席,准备着歇下了。
      这场法会办得并不大,但主持法事的宏济法师却是声望最隆的得道高僧,而参加法会的除了秦游故一干王爷外,还有宫里那位和十三公主。
      秦游故来这儿带着薛问心,却也没敢放肆到让薛问心也一同和众皇子礼佛,便把他安排在了后厢房。
      薛问心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先在檐下等着了,过一阵子才看见秦游故和一人并行而来,那人看着年纪比秦游故小,身量略矮些,穿一件素色衣袍,背着手走得很稳。
      到了跟前,一见薛问心,高高挑起了眉头,转头问秦游故:“怎么,皇兄,你不是离了那小傻子就不行的么?怎么今儿个破天荒带了个新人?原来我听闻的,小傻子失了宠,是真的了?”
      薛问心见这人当着自己的面也不正眼看自己,已经有些不平,闻言更是有些不快,不由自主朝秦游故看过去。
      秦游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还用扇子把他的下巴挑起来,轻佻道:“老七,你没见我们问心,长得这么俊,本王向来爱美人,怎能不心醉?”
      薛问心不由得垂下眼睛,却也知道这不是该自己说话的场合。
      倒是秦岳明听了,眼睛噌地亮了一下,大笑道:“好呀!好呀!既如此,皇兄你便把玉卿赏给我了吧!我给他建的醉春楼就差一位主子了!”
      秦游故还是笑着,气压却陡然低了,说道:“我府里美人不少,老七何苦只盯着他一个小傻子?”
      “皇兄这便小气了,我只见玉卿一面,顿觉千般万种皆俗物,今日不给,明日不给,我可都愿意为了玉卿等下去。”
      “少在我这儿扮情种,老五不是还有事找你商量?滚他那儿去。”
      “啧啧啧,我的玉卿在皇兄手里,真真的是暴殄天物!”秦岳明一说完,立刻退了几步,防着秦游故突然发作给他来两下能叫他躺半宿,“那我可就走了!过几日到府上拜会,定叫我见一眼玉卿呀!”
      说完便笑眯眯地快步离开了。
      秦游故盯着他出了院子,面色沉如水,薛问心站在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轻轻地“哼”了一声。
      “人家都说,七王爷和三王爷是一样儿的风流胚,臣却觉得迥然不同。”
      秦游故看了他一眼。
      “一个假风流,一个真痴情。这便不就是了。”
      薛问心讲了这话,也不多费口舌,转身进了屋。
      秦游故冷着脸在檐下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屋。
      薛问心有意打听秦玉卿身世,碍于秦游故在身边不敢声张,好不容易等结束了法会回了府,立刻便唤来随身进府的老奴。
      “你上回,是不是没讲完话?”
      那老奴顿了顿,看了一眼薛问心,这才悄声说:“公子,非也,实在是那余下的话太荒诞无稽,都是没影的事儿,奴不敢污您的耳。”
      “说来。”薛问心撑着额头,极为不耐烦。
      那老奴踌躇了片刻,在地上叩了个头,说道:“公子,这些事儿本就没个准儿,奴着人查了半月,却一点儿消息都查不到,倒像是有人故意掩着不让查似的,只得了些零星的消息,实在无法回禀公子。”
      薛问心抬起眼眸,面无表情道:“如此,他果真来头不小了?”
      “倒也难怪,他看起来,确实不是普通人。”
      秦游故府里的公子们大多来头不会太简单,尚书的幼子,将军的庶子,大理寺卿的爱子,他看上了一概掳来,若是不知情的,走在秦游故的后院里头,还道是入了什么文苑雅集之处,可便是在这一堆贵家公子中,秦玉卿也实在是极为出挑的一个。
      若说那一干公子哥,虽为人上人,可到底不敢得罪秦游故,是以有了奴心,有奴心则生媚颜,有了那谄媚的心,再风流的人物也难免落于俗套。
      可秦玉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磕坏了脑袋,连害怕都忘了,哪怕嘴上喊着“爷”,一双黑又亮的眸子炯炯,绝不见得献媚之意。
      对上不谄,对下不倨,腰杆子挺得笔直,连对秦游故下跪也是直挺挺的,叫人见了实在难以不多看两眼。
      这便罢了,可他行动举止间,步步从容,仪态端庄大气,神态间总带着一股子信步闲庭的优雅,又听说此人文能吟诗作对,武能拉弓射箭。秉性则人人不同,可礼乐射御书数皆通,若不是自小培养训练,寻常人家又哪能有此气度。
      “你且说来,都传些什么?”
      “回禀公子,此人六年前入府,听说是在山道间走着,叫劫匪敲晕了,将他身上钱财信物一概吞了,又见他姿色过人,便又把他送来三王府,领了赏银走。”
      薛问心嗤笑一声,听着秦游故的往事,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那老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下去:“六年前可是乱糟糟的一年,那年西戎进犯,夺了不少大魏的国土,至今都尚有未完全收复的西陲八洲,兼且那年宫中也是风浪不断,十月里连起了几场大火,听说死伤甚重,但大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除了一人。”
      “大魏先帝创下的基业中,尤数攻下了西陲的珈蓝国最瞩目,那处人杰地灵,得天独厚,自依附大魏以来,每年上缴的贡银都能顶国库三分之一的库银。凡兵马战事,粮草兵饷,十之三四出于珈蓝洲,况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自古以来都是兵家重镇。”
      薛问心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忽而有些放空,这奴才说的,他又怎会不晓得,他们都称他为将军,哪国的将军,正是西戎的将军,可他论出身,原是珈蓝人士。
      “你说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公子莫急,正因为消息零散,奴才正是要细细讲来,因为先帝忧心珈蓝叛乱已久,仙逝前便下旨要珈蓝王择一子入朝为质,六年前那场大火,烧死了的便有珈蓝质子白庭夜。”
      “那白庭夜,字凤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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