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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活死人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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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视线里颠倒了,随着李墨修的奔跑,不断跳跃着。
吴邪眯起眼睛,匕首从他的袖口掉出来,他紧紧的握在手里,瞄准了李墨修的肩胛骨——
只要从那里刺下去,一整条胳膊就使不上劲了。
吴邪眯着眼睛,微微抬起手。
忽然,前面的李墨修说话了:“小子,这种小把戏,是糊弄不了我的。”
吴邪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李墨修一脚踩着吴邪的后背,冷笑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想要杀我?”他的脚上用力,吴邪只听见脊椎被踩的咯咯直响,简直要断了。李墨修慢条斯理的说:“还是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你的朋友?”
吴邪疼的说不出话,手上的匕首也被摔出去老远。这时候,吴邪反而笑起来。他的笑声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的,但是他的表情却充满了蔑视。
李墨修果然大怒,他一把抓住吴邪的领子,说:“你笑屁啊!”
吴邪眯起眼睛看他,吐出两个字:“怪物。”
李墨修愣了愣,忽然也笑起来,他讽刺的看着吴邪,说:“看来,你还不清楚,到底谁是怪物。”
吴邪心里暗自一惊,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着嘴。
李墨修不会忽视吴邪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他一把推开吴邪,像是厌恶似的拍了拍手,说:“你才是怪物——不,你身边的那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吴邪想,这又是一个拙劣的比喻吗?他讽刺的回答:“没错,但是好歹,他们做不到死了以后,还能把断了的头接接回去继续用。”
李墨修看着他,眼里厌恶的意味更浓的:“呵,你还真相信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东西,往脸上一罩,刹那间,他的脸颊鼓了出来,眼睛也缩成眯眯眼,整个脸盘活脱脱变成了一张丑陋可笑的,白白圆圆的胖老头脸!
吴邪吃了一惊,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慢慢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李墨修用那张丑陋的笑脸对着吴邪,说:“看到了吗?改变容貌并不难,我可以变成别人,别人也可以变成我。”
吴邪叫起来:“所以那天我们看到的死人,不是你?”
李墨修得意的笑着:“没错,那只是一个可怜的替死鬼,你看,”他伸出一只手,黝黑又强壮,脉搏有力的跳动着,“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像你的伙伴们——怪物!”他眼里,恶毒又讽刺的神色简直像毒药。
吴邪喉头发苦,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话来:“那么……你说的怪物……是什么?”
李墨修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他厌恶的望着吴邪,说:“那个姓张的小子——活死人,僵尸,杂碎,或者别的任何什么下三烂的东西。”
吴邪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他愤怒的站起来,对着那张脸打过去:“妈的,闭嘴!”
李墨修侧身避开,他讽刺的笑着:“后怕吧?你全心全意相信的人,竟然是怪物。哈——”
吴邪的眼睛都红了,他只觉得一股愤怒从心底熊熊的燃烧起来,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直烧到他的脑子里,变作浓厚的疼痛。他的视线里,什么东西忽然一闪,是刚刚掉落的匕首!他向前一跃,去捡那把匕首。
但是李墨修比他更快,一脚踩在吴邪手上。
吴邪的手刚触碰到匕首冰冷的钢柄,就觉得一阵剧痛,手指骨似乎都被踩断了。
李墨修冷冷的笑着:“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来吗?因为来的那群怪物都是他的同类——死而复生的僵尸——哈,比粽子还可怕的怪物。不要自以为是了,他怎么是你的朋友?死了的人唯一的念头就是复活,没有别的。”
吴邪咬牙,用没被踩的那只手狠狠的打李墨修的膝窝,李墨修一个不防备,被打个正着,他的腿一颤,吴邪乘机抽出被踩的那只手,站起身来。他握着匕首,冷冷的看着李墨修。
李墨修摸了一下嘴,餍足的咂舌。
吴邪压低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他看着李墨修,忽然问:“那你呢?你站在哪一边?”
李墨修笑起来:“哪一边?哪一边给我钱,我就站在哪一边。”
吴邪也笑起来:“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朋友站在哪一边,我也就站在哪一边。”他忽然挥手,匕首映着阳光,像一簇燃烧的火焰。
李墨修冷笑一声,伸手去挡。没想到吴邪手中的匕首只是幌子,他另一只手飞速的掏出一个钢块,狠狠的砸在李墨修脑袋上。
李墨修强壮的身体凭着惯性,向前又冲了两步,才顿住,他死死盯着吴邪,似乎没料到吴邪还有这一招。
吴邪仰起下巴,并不说话,看着李墨修的身体轰然倒地,才叹了一口气,骂道:“妈的,像熊一样。”他手上的手电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李墨修说的是不是实话?
吴邪咬紧了牙关。他根本不想去想。实话又怎么样?假话又怎么样?难道会有什么改变吗?
那些事情都真实的存在过——他就站在那里,苍白的手指握住那把黑刀。他就在那里。
所以怎么会后怕,怎么会怀疑?
李墨修的挑拨未免太可笑。
“他是什么,做过什么,我根本不在乎。”
吴邪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
张起灵永远都是张起灵。遗忘的记忆里的他也好,短暂的重逢瞬间的他也好,温暖的也好,冰冷的也好,地狱也好,人世也好,哪里都好,只要他在那里,那么就够了。只要他不离开。
不离开——
吴邪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惧。几乎钟声一样压迫着他的心脏。
他的记忆被撕开了一角——似乎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这样的恐惧也曾经占据过他全部的神智,他对闷油瓶伸出手去,但是他抓不到他,他只能拼命喊:“不!你他妈敢——”
闷油瓶不出声的对他说着两个字。那个时候他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意。
和今天崖边的他,一模一样。
似曾相识的恐惧感,紧紧抓住了吴邪的心脏。
那两个字是:
“再见。”
吴邪眼睛疼的要命,他抓紧了匕首,往回跑去。
越是往悬崖边,吴邪越是听见可怕的吼叫,夹杂着哭声,从隆隆的水声里传来。
“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
吴邪没有心思去想,只是拼命的往上赶。
忽然,一声尖利的吼叫自山顶传来,紧接着,一个带着血的陶罐,顺着山路,从山顶上滴溜溜的滚了下来。
吴邪觉得蹊跷,下意识一脚踩住。他凑近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陶罐上,生着厚厚一层水锈和苔藓。吴邪一眼看出,这只罐子是汉朝的,起码在水里躺了两千年了。陶罐里面,斑斑驳驳全是血,洒在残存的惨白色组织上,那几块组织看上去像是软体动物的肉,和陶罐粘的那样紧,简直像是以陶罐为壳,长出来的蜗牛一样。
远方,哀泣的声音更响了。
吴邪忽然想到了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传说:
始皇铸金人十二,以削天下之兵。
光武铸人柱十二,以镇地外之术。
西汉之末,白帝公孙述被刘秀麾下大将吴汉一剑穿胸,死在广都。
公孙述好为符命鬼神瑞应之事,手心有白龙帝纹,传闻亦是承天命者。大将吴汉害怕他的阴魂复归,就杀了公孙述最亲密的妻子孩子十二人,剔骨分肉,封进陶罐,不见天日。十二人柱沉江,永镇白帝之魂。为了安抚公孙述的鬼魂,吴汉后来又杀广都旧部万余人,以殉白帝,慰旃。
传说,把陶罐沉江的时候,十二个陶罐都跳动着,发出凄厉又悲哀的哭声。闻者无不落泪。
至此,死去的鬼魂日日徘徊着,哀嚎着。
两千年间,一直回荡不断。
这段黑历史,当然毫无疑问的被抹杀掉了。后人不清楚那是什么在哭泣,于是一种哀鸣的巴猿,就出现在各种记载之上。
郦道元《水经注》有句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然而至此,谁也没有见过巴猿,谁也不知道,那猿啼般的哭声,竟然是江下,沉着的陶罐之中传来的。
后世只是传说,巴猿的哭泣就是凶兆。商旅货船,听见巴猿哭声者,必定会在峡中出事。
日久天长,它简直成了催命的鬼哭。
吴邪头皮发麻,难道,闷油瓶现在对付的,就是那些东西?
他咬了咬牙,松开手,陶罐又滴溜溜滚下去了。深吸一口气,吴邪拼命往山上赶。
江水拍打着石壁,旋出一个又一个不祥的黑色漩涡。晴空被浓厚的乌云遮掩了,山谷之间,飘荡着幽魂一样的雾气。
哀哭声又起。
四方叠宕,凄厉哀怨。
张起灵听见他们在哀嚎,一声长过一声。他不为所动。
他的黑刀上,沾着鲜血,不知名的黏液,细碎的肉片。他低低的喘着气,汗水混合着献血,从他的额角流下。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漠然。他静静的看着前方。
“得,得,得。”
陶罐叩击岩石的声音,一点一点靠近。一只惨白的手,用无比诡异的姿势,攀上悬崖。
张起灵的周围,四零八落散着一些躯干和陶罐碎片,那是曾经被作为人柱的公孙述的妻子和他的孩子们。经历了两千年,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江水里腐烂,只剩下封住他们的陶罐。
现在,陶罐里长出一对惨白浮肿的双臂和头颅,没有眼白的黑眼珠子从眼眶里垂下来,像一只巨大的蜗牛,恶心又诡异。
张起灵握着刀,守在崖边。
他已经杀死了五个,还剩七个。
张起灵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过这个时候,李墨修已经带着吴邪,离开这里很远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幸好,吴邪现在是安全的。
吴邪奔上山,远远看见的第一幕,就是闷油瓶被一群狰狞的人柱围在中间。怪物吼叫着,尖利的哭泣着,乌云打着漩涡,岩石都颤抖起来。
闷油瓶就站在漫天的阴霾和阳光中,紧紧握着黑刀。厚重的穹庐之上,一束阳光击穿了乌云,照在他身上。他的眼睛被额发遮着,嘴唇微微张开,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淌下来,看上去似乎在发光。
他微微喘气,黑影如水,散了一地。
他的背后是铺天盖地的乌云翻滚不休,霞光瑰丽,渲染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灿烂和阴郁。而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握着黑金古刀,一句话也不说。
这一切,仿佛似曾相识。
吴邪一瞬间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回忆,还是现实。他喊不出声音来,眼睛却眨也不敢眨,他死死的盯着闷油瓶,几乎怕那只是一个幻影。
瞬间就会被什么吞没。
猛地,只见黑金古刀一转,绚烂的光芒迸射而出。闷油瓶一个回旋,黑刀脱手,离他最近的那个妖怪直接被锐利的刀风劈成两半。
好厉害的身手——
来不及感叹,吴邪就愤怒起来,他看清,扔出黑刀以后,闷油瓶身体晃了晃,似乎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他的手上再没有武器,眼神却依旧淡然,难道他想要同归于尽吗?
吴邪心一痛,来不及多想,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其中一个扔过去。他喊:“张起灵,你给我撑住!”
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人柱们也没有料到吴邪会来,竟有一个措手不及,被吴邪打下了悬崖去。
闷油瓶本来连站稳都很勉强,听到吴邪的声音,忽然一怔,低声喊道:“不要靠近!”喊声中,他猛地回身,一腿踢在怪物的身上,那怪物也不甘示弱,毒液和利齿齐上。一人一鬼纠缠在一起,吴邪心里焦急,拔出匕首就冲了上去。
也就在那一刻,闷油瓶摸到了掉在地上的黑金古刀,他半跪着,奋力把刀插进妖怪的颈项。
“啊——”妖怪嘶叫一声,黑血喷了闷油瓶一脸,砰的倒了下去。
吴邪奔过去,只见闷油瓶全身是血,一条手臂焦黑焦黑,无力的垂在身侧。吴邪觉得什么东西在心脏里,扎得他疼得要命,疼的他都要流泪了。
闷油瓶半跪着,拄着他的黑刀,低声对吴邪说:“不要靠近——危险。”
吴邪怔怔的看着他,闷油瓶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却依旧吃力的抬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似乎在说,没有关系,你看,一切都很好。
然后,他的头慢慢的垂了下去。
他的背后,第十一个陶罐鬼,慢慢的爬了上来。
好你妈个头,混蛋!吴邪低声骂出来,他的眼泪终于像雨水一样纵横而下。他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闷油瓶冰冷的,满是鲜血的身体。他浑身发抖,嘶声说:
“你这个混蛋,你敢——你敢再一个人失踪,你试试看!”
吴邪的喉咙颤的可怕,这一句话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泪水滴在闷油瓶的肩膀上,化开几滴血水,又流了下去。
但是闷油瓶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吴邪的手发抖,他只能死死的搂着闷油瓶,却不敢去摸他的脉搏,泪水不断的涌出来。
巴猿凄厉的哀鸣,一点一点爬近。
不会让你们伤害他。
吴邪咬着牙想。
你们这群混蛋——
他死死的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那场混战是什么样的,吴邪已经不知道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掉它。
杀掉它。
如果不杀掉它,那么,它就会去伤害闷油瓶。
你们,谁也不许伤害他。
吴邪在心里想。
他一直在流泪,好像从上次分别开始,就蓄积起来的泪水,都倾泻而出了。他止不住的流泪,仿佛不流泪,那么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他终于把匕首插进那个怪物的头颅。怪物嘶吼一声,悲鸣响彻山间。
吴邪跪坐在地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了,他筋疲力竭,几欲虚脱。但是这只是一个而已,这只是一个而已。
闷油瓶刚刚对付的,是十个。
他一个人,受着伤,孤独的面对十倍的敌人。
吴邪,你欠他的,怎么还得清,你可以用什么去还给他?
吴邪在心里喊,他问自己。
他看着闷油瓶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色,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还有一个妖怪,你能等的及吗?
如果今天注定逃不过去,如果注定逃不过去,那么——
吴邪忽然笑起来,他叹气,轻轻的问昏迷中的闷油瓶:
“那么,我们也在一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