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记》加加有本难念的经

39、寿宴闹事（十三）

　　姜桃一步一个脚印得走向季梁，这一次苏衍没有再阻拦，他颓然得松开双手。

　　“小桃。”他轻唤道，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姜桃听见了，定定看着他，而后回转身没有再回头。

　　他本可以拉住她，禁锢她，用武力阻拦她，不允许她离开自己。他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季梁，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走向了姜杞，而不是走向了父亲，那个自己和姜杞、还有孩子幸福得生活在一起。他没有再唤她，在交错缠绕的人生中，他至少要允许有一个自己选对了路，在那条完全幸福的道路上，有且仅有一个自己在行走。

　　他三十年的人生中放弃过很多人，也背叛过很多人，终于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季梁将姜桃送回仪灵殿。

　　夜里月朗星稀，宫人多早已歇下，偶尔响起几声不知名的虫鸣，让夜晚显得越发静谧。

　　姜桃脚步一顿，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站定了。

　　季梁道，“夜深，还不去睡？”

　　“谢谢您。”姜桃道。

　　“分内之事，不必客气。”季梁摸着马颈问她，“刚才可害怕？”

　　“没，好多了。”姜桃摇摇头，“您夜里怎么又回来了？我见您宴席中途就走了。”

　　“嗯。”季梁道，“陛下安排的差事得先交待。”

　　孤山上的降军要安置，英家要抄，余党要清，他连着三日没有合眼了。但他不放心她，故而安排好今夜的布防，就火速赶回宫里，幸好他赶回来了，不然难以想象刚才会发生何等事情。

　　姜桃不吱声，垂下头，季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瞧见她手腕上依旧没消的红痕，掏出袖中的药膏，道，“这是今晚弄的？你怎么一声不吭？”扯过她的手来细细抹上药膏，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

　　他记忆里的姜桃长着一张娇滴滴的脸，却从不是娇滴滴的人，不像别人家的姑娘冷了热了饿了疼了都要叫嚷的，跟花堆雪捏似的，他虽然看不惯那种作派，却还是宁愿她也像那些姑娘那样，不舒服了便向自己胡搅蛮缠一番，也不希望她如现在这般在自己面前沉默得委屈。

　　姜桃无言以回，索性由着他去涂抹。她又不是傻子，之前无意听见他醉后表白，从随国到入燕这一路上季梁如何待她，她看得明明白白。季梁并非眠花卧柳之人，也不会巧言令色，更不会三心二意，却拿他仅有的时间都紧着她，以她的事情为要为先。相反，她却帮他甚少。

　　“以后有事就直说，不要憋着。既然说了结盟，本官自当想办法替你周全。”他既然担下了姜桃这个人，就必会尽心尽责，也定会倾尽全力。

　　“知道了，谢谢您。”姜桃道了谢，踌躇道，“大人，我想求个正经官职。”

　　季梁闻言，挑眉，“如今你在宫中，不算正经官职？”

　　姜桃摇了摇头，干笑道，“陪着公主来了几个月，总觉得自己在宫里混吃等死。”

　　季梁忽然发笑，“你的本事自然不是这些。”

　　姜桃咬牙，“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想做什么？”

　　她闭上眼，想起曾答应过陪伴公主的诺言。

　　但她想，自己可以不止于此。

　　姜桃慢慢睁开眼，“我答应过公主，自然不会失信。可我还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譬如占卜。”

　　季梁笑意淡了，回视她，慢慢道，“我也不失信于人。”

　　姜桃垂眸，“我还未曾同公主商量，只是心里这么想着，便先问问大人。”

　　“为何先问我？”

　　她听到他似笑非笑得问。

　　“因为……大人权倾朝野，能帮我心愿达成。”

　　“是么？”

　　他闷笑，胸腔带起的震动，像是摩挲她的手臂。

　　“……当然是了。”

　　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紧张，应了一句之后，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想同他拉开些距离，却被他长臂一揽，像是搂在胸前。

　　“躲我做什么？”似调笑的嗓音，有些轻佻。

　　姜桃抽回手掌，紧张得搓了下发汗的两手。

　　“……这在外头，咱们这样对您不好。”

　　“哪里不好？不在外头，就可以吗？”季梁轻抬起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搁在她头顶，“我想这样。”

　　想了很久了。

　　姜桃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接，僵硬得将头缩了缩，“我想去钦天监当差，成么？”

　　“为什么？”良久之后，他问她。

　　“我……自然是为了让自己有用。我想保护公主，也想保护大人。”姜桃抬眸，“我想融入大燕，向您一样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就是这样？”季梁不放开她的手掌，“若是事成了，你如何谢我？”

　　“大人……大恩不言谢。”

　　“没有谢礼，你去找旁人罢。”他的语气淡淡的，还有些无赖。

　　姜桃瞪大了眼睛道，“您这不是收受贿赂吗？”

　　“那又怎样？”他懒洋洋得打了个哈欠，“我们之间不叫贿赂。”

　　分明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但又莫名升腾起一点不言自明的暧昧。

　　姜桃没法往下接了，于是她便抿嘴不言。

　　他挑起她的下巴，借着月色，凝视面前这个小女官。

　　“知道为什么吗？”

　　她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故而决定装傻到底。

　　“大人……我不知。”

　　“那我来教教你。”他伸手环住她的细腰，微一垂首就吮上了那抹红唇。

　　她的嘴里，还带着淡淡的酒香，萦绕在二人的鼻息之间。

　　他的嘴唇比想象得柔软，舌头缠绵多情，轻柔得一阵搅动，闹得她一阵晕眩。

　　他握住她胳膊的手臂精壮而有力，手掌骨节分明，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须臾，季梁缓缓离开她甜软馨香的唇，一道晶莹透明的丝线尚连着他俩，在纯情里无端多了一种眼热心跳。

　　他额头磕着她的，深深看着她，“学会了吗？”

　　她愣愣得捂着自己的唇，喘息着，抬起头来对上他一双乌黑的眼仁时，觉有一股浓烈的气息将自己包围，熏染上来，让她一张脸发烫。

　　她庆幸起走时宫人们拎走了灯笼，光线不好，否则此刻面颊绯红的窘态只怕无法遮掩，暗暗定了定神，才道，“……钦天监之事，大人应了我？”

　　季梁笑了，他们心里惦念的不是一件事。

　　他定定看着姜桃的眼睛，“夜深天晚，本官于内宫不好多留，先告辞了。”

　　未听到他回答，她心里也空落落的。

　　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待自己很好了，不该再奢求更多。

　　是以弯起唇角，目送他。

　　只是没想，走出去两步之后，季梁脚步一顿，竟然停下，又走了回来，站定在她面前。

　　姜桃眨了眨眼，“大人？”

　　季梁低头看着她，慢吞吞开口道，“若暂时无官职可顶，可先去天桥底下摆摊，练一练。”

　　“……”

　　姜桃怔了一怔，旋即明白，季梁这是应了她。这话像是一块石头一般砸进了她的心底，打破了她强作的平静与镇定，带来无限的欢欣与雀跃。她一颗心狂跳，几乎忘了要说什么。

　　季梁看她模样，便道，“回去歇息罢，本官知道了。”

　　姜桃高高兴兴得笑了，笑容在唇边溢出。

　　“高兴吗？”他问她。

　　“高兴。”她答得痛快。

　　“高兴就好。”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沉而缓。他很久没见她笑得这般肆意张扬了，他希望她一直能笑得如此明媚灿烂。

　　姜桃站着，轻道，“大人，谢谢。”

　　“嗯。”季梁应声，而后他转身沿着那长长的宫道去了。

　　天上的明月璀璨。

　　明明这为夜色笼罩的深宫里处处都是不可测的危机，可姜桃却觉得满天的光华都披在他身上，而她竟无比地想要化作其中一道，也为他照亮崎岖的归途。

　　尽管今夜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已遭逢了涉及无数人生死的危难，可在这难得的安静里，她竟暂时不愿去多想，只想纯粹地浸在这种欢喜里，哪怕只有一点，也只有短短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