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破晓》北楼关耳

48、第四十一章

　　宜相照心里有些疑惑，崔亦笑脸色有些不自然——那种复杂得无法说清的样子就那样清楚地表露在他的眼里，这实在不是崔亦笑的作风。这个人，从来都能很好地把情绪掩藏起来，只挂着戏谑笑容让旁人捉摸不透，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反常？
　　崔亦笑将人拉到了离季拈商等人较远的一间房内，转身关了门。
　　“……崔公子？”宜相照看着崔亦笑坐下，面色竟又恢复如常，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难道崔亦笑刚才的表情是装的？
　　宜相照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阅人无数，不会看不出表情的真假——崔亦笑的眼睛骗不了人，刚才他那些难以说得清的复杂情绪，即使有假，其中也包含了至少七分的真实。
　　“玉坠子有消息了？”崔亦笑淡淡问，这宜相照回来得比预想的要早上了几天。
　　宜相照点头：“梁锦死后我就直接按崔公子所说去了洛阳，果然探到了玉坠子的消息。玉坠子就在欧阳家，而且似乎他们也知道崔公子在找第十楼的事。”
　　崔亦笑冷笑了声：“怪不得欧阳家会派个怪物来送死！你探过欧阳家没有？”
　　宜相照低下了头，道：“我试过探欧阳家，但是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第一关？”
　　宜相照点头：“去欧阳家的路，天下间只有一个人知道——‘瞎子韩归章’，他就是当年唯一一个能和沈楚打成平手的绝顶高手。从沈楚死后他就隐匿江湖了，没想到是替欧阳家看起了门……韩归章软硬不吃，我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就只好先赶来扶城了。”
　　“韩归章……”崔亦笑皱眉，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很小的时候就常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这飞鸢剑的主人——“瞎子韩归章”。这人和虫楼当家沈楚大战十七天，最后这瞎子竟和沈楚打成了平手，让沈楚说出了“天下第一，非韩兄莫属”一话。在沈楚死后，韩归章便隐匿江湖，生死不明了。崔亦笑眼中一沉，若是这样的高手替欧阳家挡路，那拿玉坠子就着实不易了——说不定，得让沈寻楼亲自出马！
　　“韩归章在洛阳的一家寺庙住，那庙宇荒了很久了，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不懂武功。韩归章靠拉二胡卖艺为生，平时和外人也没有什么交际……”宜相照说，“……我只探到这么多了……”
　　“恩，这些就够了。”崔亦笑沉吟道，“韩归章的事，我自有办法。”
　　“是……”宜相照抬头，“对了，萧院主命我告诉崔公子，她去了促织小居，没有找到玉如意，她怀疑西风老头是把玉如意带到黔中道去了。”
　　崔亦笑皱眉摇头：“西风老头去黔中道之前经过益州，我暗中仔细找过，并没有发现玉如意……看来这个老家伙是把东西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了。”
　　思索了一阵，崔亦笑道：“你去一趟幽州——西风老头有可能藏玉如意的地方，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宜相照领命，忽然又道：“崔公子，这玲珑似乎有些不寻常……”
　　崔亦笑微微一笑：“那是，她也是你们红叶院的人。”
　　“原来如此……”宜相照露出了然之色，红叶院除了院主萧楠月有各路红叶院密探的名册外，她们彼此是完全不认得对方或者是认得也不知道对方的隐藏身份的——就算是崔亦笑这个大老板，也是向来直接跟萧楠月联系，整个红叶院知道崔亦笑身份的人不到三个。
　　“不过，得给萧院主准备份道歉礼了……”崔亦笑把玩着机关扇，“这玲珑姑娘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崔公子的意思是？”
　　“玲珑和薛鸿影串通，要对付我们，”崔亦笑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我们在这里过了这么久都没回去，想必玲珑应该要等不及先对大哥和怀弃下手了——薛鸿影也该按捺不住，要现身来杀了我吧……”
　　宜相照看着崔亦笑的笑脸，立刻知道崔亦笑是早有准备，这玲珑和薛鸿影怕是要自取灭亡了。
　　“那崔公子打算怎么做？”
　　崔亦笑笑容不变，眼中却是一寒：“等某个人自己把脑袋伸出来给我杀！”

　　季拈商听玲珑弹完了一曲，立刻拍了拍巴掌：“玲珑姑娘的琴音实在精妙，叫人过耳难忘！我这对音律一窍不通之人，也为姑娘的曲子折服了！”
　　“季公子谬赞了。”玲珑一笑，却好奇地看了一眼一直都不看自己的沈怀弃——这是她玲珑从未遇到过的状况。见了那么多各色各样的男人，哪一个不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移不动视线？
　　沈怀弃确实一直没有看过玲珑，只不过，他是不敢看那个媚眼流转的玲珑。他一直只顾着埋头喝酒，借此让自己尽量自然些，却不知道自己已弄得这“岭南第一美人”甚是不满了。
　　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沈怀弃却忽然发现满满一壶已经被自己喝了个一滴不剩。
　　“柳绿，给公子们添酒来。”玲珑吩咐了声。
　　沈怀弃抬头冲玲珑一笑，玲珑也嫣然回笑，沈怀弃却立刻红着脸埋下头去——这玲珑姑娘穿得实在太少，笑得又实在太媚。
　　见那叫柳绿的丫鬟很快送了酒来，玲珑亲自去接过，道：“季公子、沈公子，玲珑敬二位一杯。”
　　季拈商笑眯眯地接了酒，递了一杯给沈怀弃，二话不说就把酒吞了下去。
　　玲珑浅笑着看着二人将酒喝尽，又替二人满上，柔声问道：“这酒如何？”
　　“酒是好酒，不过……”季拈商连喝了三杯，盯着那酒杯，声音有些含糊。
　　玲珑哪知道，此刻季拈商和沈怀弃嘴里都含了枚避毒珠——天下间仅有两颗，崔亦笑先前给了季拈商一颗，再把自己那颗给了沈怀弃——听得季拈商连说话都不似先前那么清楚，玲珑一笑，道：“季公子是不是觉得头有些晕，眼皮有些沉？”
　　季拈商正愁不知该装昏还是装死，于是笑道：“是了，昏昏沉沉……”说着，就倒在了桌上。
　　沈怀弃见状，也抬头看了玲珑一眼，倒了下去——同时还按季拈商先前教的，将气息制缓，做出了中了迷药的假像。
　　一旁的柳绿见二人昏过去，上前来推了几把，确认二人真是被迷昏之后，道：“刚才我见崔亦笑和小宜在楼那边的房间，大门紧闭，估计出来还得好些时候。”
　　玲珑点头开了口，声音全没有先前的柔婉妩媚：“去叫大小姐过来，我们先把这两个人收拾了再说。”
　　季拈商听见一道细细的脚步声出去，过了一阵，那柳绿就带了一个人进来。
　　“大小姐。”玲珑恭敬地唤了声。
　　苏拂夏对柳绿吩咐道：“去让薛鸿影动手吧，就说一切我都布置好了，就算那崔亦笑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逃脱一死！”
　　“是。”柳绿立刻出了门。
　　“大小姐，这两个人怎么处置？”玲珑问。
　　“你把沈怀弃送去'城中城'交给我爹，季拈商我带走。”
　　“是。”

　　崔亦笑替宜相照倒了杯茶，望了窗外一眼淡淡问道：“宜相照，应付几枝小箭，你没有问题吧？”
　　“不成问题。”宜相照话音刚落，四面门窗突然一齐张开，排排箭阵便直扑二人而来。但同时，房顶传来一声巨响，伴着碎瓦一道白影落了下来，一道道寒光般的飞刀将东、南两面的箭尽数折断，让那些箭头都偏了方向，打在了两边的墙柱上。
　　崔亦笑神色泰然，和宜相照一道将西、北方向的箭也一一挡开。
　　“薛鸿影，是你出来，还是我去揪你出来？”崔亦笑冷笑着问了声。
　　见没有回应，方仰在崔亦笑的示意下摸出了一个像极了蜻蜓小刀的竹刀，向着空中一发——只见那墙上猛地裂出了一道长缝，訇然坍开，那两扇窗直接连作了一片。接着，崔亦笑、宜相照和方仰三人一道从那开出的出口跃了出去。
　　“沈叔叔实在厉害，完全摸得了蜻蜓小刀的要领，这竹刀不比往阶宫主那把差！”方仰脚一沾地，立刻就笑了起来。
　　四周一片夜色，也不知薛鸿影匿在何处。崔亦笑抬头望了一眼夜色中屋檐下的红灯笼，对方仰道：“飞刀。”
　　方仰递了一把飞刀过去，崔亦笑捏了飞刀便看似随意地一挥，只见那一串灯笼一闪，竟被那飞刀带着以极快的速度在周围的黑暗中绕了一道，四周的一切都在灯笼的光线下显现了一瞬的身形。
　　灯笼未落地，而崔亦笑已经窜身出去，那紫色的身影快得像一道紫色闪电。
　　灯笼沾地，同时白色折扇映着月光一转，几道银丝从扇间射出，黑暗中隐隐有道黑影身形一滞，勉强躲开了那暗器。眨眼间，崔亦笑已冲到那黑影前，二人交上了手。
　　方仰看二人打斗，立刻心中惊道：这崔亦笑以往展露出来的实力，恐怕只有六成！看他如今对薛鸿影的杀招，招招以取人性命为目的，若换了自己，怕是早已经败下阵来！——这是崔亦笑的真正实力吗？或者，这个人其实依然还有所隐藏？！
　　那落了地的灯笼开始燃烧。
　　突然，一群黑衣人从红瑶苑中涌了出来，直接兵分两路，一路围住了崔亦笑与苦战的薛鸿影，一路围住了方仰跟宜相照。
　　“宜姑娘，看来我们得联手一次，处理掉些小虫子了。”方仰道。
　　宜相照微微一笑：“相照尽量不拖累方公子。”
　　“宜姑娘客气。”方仰回头一笑，却正对上宜相照的笑眼，明眸如星，笑颜如玉。
　　方仰仅呆了一晌，立刻扭过头，只听得“呜呜”一声，竹刀已旋转飞出，直接掠过了一排人的喉咙。
　　而这边，崔亦笑无视了众黑衣人，只招招要取薛鸿影的性命。那些黑衣人想助薛鸿影一臂之力，却根本近身不得，只能不断在一边阻碍崔亦笑。
　　渐渐的，敢去阻碍崔亦笑的人少了起来——这个崔亦笑的手之快，只听得见“喀喀”地喉骨碎裂声不时在黑衣人群中响起，而那紫色的身影完全无法被捕到身形。待人倒下，那紫色身影又不知何时闪到了另一处。
　　突然，数次躲逃失败的薛鸿影从袖中拿出了那花簪，直接朝崔亦笑掷了过去。同时，薛鸿影揪过一个黑衣人的衣领，一掌击到那人颈后，往那人身上不知倒了些什么，接着便将人也向崔亦笑扔了去。
　　崔亦笑以扇击开了那花簪，眼中一寒，却知道薛鸿影是故意激怒自己，便停了追的脚步，躲开了紧接而来的黑衣人的尸体——果然，薛鸿影扔来的那尸体有诈，只听得刺耳的“咝咝”声，那尸体上开始冒起了白烟，一股腐臭弥漫开来。
　　崔亦笑掩住口鼻，立刻皱眉：是化尸粉！——转头一看，薛鸿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些黑衣人见薛鸿影杀了自己人逃掉，也立刻四下散去，崔亦笑脸色阴沉，也没有再追，只是望着地上那枚花簪，眼中越来越冷。
　　“崔公子，薛鸿影跑了？”方仰过来问道。
　　崔亦笑淡淡道：“跑不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出三天就能知道。”
　　方仰立刻道：“是了，薛鸿影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你安的人！”
　　“所以，他自己会现身的。”崔亦笑冷笑了声，收了扇子往前走，同时道：“宜相照，你立刻动身。方仰，你跟我去跟大哥他们会合。”
　　“宜姑娘要动身去哪里？”方仰问，眼睛却是盯着宜相照。
　　宜相照只是笑笑，然后对崔亦笑道：“公子保重。”
　　方仰望着宜相照离开，欲言又止，待回头一看，崔亦笑已经走远，于是只好转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