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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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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树枝上,并排站着两只鸟。左边的一只叫“大金”,右边的叫“小银”。
平时他们是最最不起眼的那种鸟,但是,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是主角。
小银其实本来不叫小银,她以前通体金色——那种耀眼炽热的太阳的金色,所以她的本名是“小金”。有一天她的羽毛突然就变银色了,不过大家还是会叫她“小金”。看起来她更喜欢第二个名字,平时自我介绍——哪怕她似乎并不是很需要自我介绍,因为大概也没什么鸟想认识她——她就会自称“小银”。
大金本来也不叫大金,至少从小银认识他开始,他的羽毛是粉色的。之所以他叫“大金”,是因为他喜欢抬头看天,而那样的姿势在小银眼里就像树下经常经过的那只大狗,所以她喜欢叫他“大狗狗”;后来小银见到一种叫“金毛”的狗,突发奇想就又把他的名字叫成了“大金”。
“你说,鸟生的意义在于什么呢?”小银扇动翅膀,清晨的风拂过她的羽毛,反射出银光。
“你发病了?”大金向来会把小银问这些奇怪问题时的状态叫做发病。
小银往右边挪了挪:“不是,认真的。”
“玩。”
“玩了之后呢——我是指,世界上所有能玩的都被你体验过了以后呢?”
“你觉得会玩完吗?”
小银摇摇头:“那就······那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日后的玩做准备吗?”
大金正抬头看着天上一朵飘远的云,小银看看他,又歪着头看那朵云,重复了一次。
“对啊,”大金顿了顿,“不是,怎么说的好像我很颓废一样。”
“原来如此。”
“干嘛?”
“就问问······没什么的。”
突然有一天,曾经的一位朋友来到了这根高高的枝条上。
“好久不见,小金。”她眯着眼端详(或者说审视)了小银一会,而后眼神在她和大金身上流转,“最近还好吗?”
“······你好?我最近挺好的。你呢?”事实上,小银压根不记得她是谁——也许对方也差不多。
“好极了。对了,你的羽毛——哦,抱歉,”来者很夸张地说着,用翅膀捂住喙,“我来呢,是想向你借一样,额,东西。不是很珍贵的玩意,只是我现在急需。”
小银没有答话。
“当然,我不是说你的东西就不珍贵,我只是指······你懂吧?”她急急补充了一句,似乎是觉得她的话语冒犯了小银。
“什么?”大金看向那只陌生的鸟儿。
“一个,小铃铛。就是那种金色的外壳,飘带是白色的,你还记得吗?小金?”
“抱歉,我已经把那个丢了······”
“什么?那么好的东西,它脆生的声音、漂亮的外形,你就舍得丢了?”她又夸张地叫起来。
“是哦。”小银笑笑。
那位朋友扇了扇翅膀,冲着大金笑了一下,似乎在致意自己要走了:“那可真是不巧······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小金,以及,这位······粉哥哥?”
小银和大金都点了点头,她自觉无趣,便离开了。
“名字于我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人不需要代号都能被记住,不重要的人有了名字大家也记不住他。”小银问道。
“不知道。”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叫我‘小金’呢,明明我现在是银色的啊。”
“······习惯命名法?”
“你是指,要我现在数数从左到右,哪些羽毛颜色深哪些颜色浅,然后再起个什么‘1,2-二银灰-3,5,5-三深灰小银’的名字吗?”小银扑腾起来踹了大金一爪子:“认真想!”
“你羽毛不止那么点吧?而且,万一是从右往左数呢······”大金似乎真的想了这个问题,“不过至少,我会叫你‘小金’。”
“单纯是因为如果我被你这个‘大金’叫了‘小金’,会很奇怪吧?”
“不会。”
小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低头看自己的羽毛尖;大金见她不说话了,又抬起头看天边走到一半的太阳。
“以及,我会记住你的。不要想这个问题了。”
半晌,他又加了一句。
小银曾问过大金,为什么一直要看天空。
他笑笑:“因为比你好看。所以不看你,就看天喽。”
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喜欢看或蓝或橙的天。偶尔他会想——可能是一些突然的灵感,也会有小银问他的——反正,不管是思考什么,似乎答案一直在告诉他,自己就是这么平凡地活着,也将平凡地死去。
他,甚至是全生物,在浩瀚的星空中渺小地存在着。星辰对宇宙来说是那么的渺小,而自己同星辰比又是如此的渺小。他似乎一直在、以及永远在平凡而渺小地挣扎着,追求着自由与欢愉。
永远很远,此刻很短暂,世界很热闹,而他和大家,都很孤独。
小银最近感到很奇怪,大金突然不叫她小银了,而是改叫小鸟。
“你不也是鸟?”她问他。
“不一样,你是小鸟。”大金毫不解释。
“那你就是大鸟!”
“不,我是大金。”
她一瞪眼:“为什么?”
大金又变回平时的呆样,盯着远处的天空,不说话了。
小银赌气凑到他面前,张开翅膀遮住大金的视线:“快说!”
“傻小鸟。”大金嘟囔着,往左边挪了挪。
“又是一天呢。”小银望着太阳缓缓落下,身边的树叶镀上金色。今天她反常地没有早走。
“鸟算不上一个长寿的种族,以我现在的状态,应该会走得比你早吧——真是那样的话,要我在天堂等等你吗?大金。”
“要是真有天国那玩意儿,我们就在那会面,到时候,总来得及让我们喝杯叙旧的茶。你说是吧?”她看他飞远,身影消失在落日中。
小银梦见了神。
梦里的天空是银白色的——正是她想象中的天国的颜色。
她问:“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神回答:“痛苦。痛苦就是唯一的意义。”
她醒来,拥抱她的意义。
大金是只雄鸟。
雄鸟很少有粉色的羽毛——或者说,现在已知的所有存在过的鸟类中,也许只有他这一只粉色的雄鸟。小银也曾怀疑过是不是他像自己一样换过羽毛颜色,不过在几次旁敲侧击之下,得知大金从出生起就是粉色了。
别的鸟对于大金这样的颜色十分讶异。据说,几乎所有鸟在遇见他的第一次都会问他的性别和种族。
虽然这么对比很奇怪,但小银从未质疑过他的身份——大金是只雄鸟,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的羽毛颜色而改变。
大概是因为她的金色、银色羽毛在雌鸟中很少见,而对大金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也可能是因为,她的某些直觉。
反正不管怎么说,小银对大金而言,是特别的那个存在。
我从未去过荒原,从未见过大海。
但我知道楠木的枝叶,和翻滚的巨浪。
我从未与上帝对谈,从未踏步天堂。
但我仿佛已被应允,
一定要去那个地方。
——狄金森
“你去过哪里吗?”小银问道。
“北边的平原,西边的湖和沙漠,南边的海。”大金想了想,道。
“那都是什么样的呢?”
“都是云的样子——像数万片的不同颜色的云压扁了连在一起。你好像能看到尽头,但是永远飞不到那里。就像那谁说过的:‘地平线是无法到达的。’”
“所以你经常看天空,是在怀念曾经去过的地方?”
“不是。已去的地方无可留恋,我在想未来的地方。”
“未来······?”
“嗯,未来,是我再次启程时独身去往的那些地方。”
“如果——如果你的未来来到了,我还在这里,那我们一起去远方吧。”
有的时候,站在树枝上,小银很想问大金,他会不会迷茫。
不过看起来,大金整天盯着天空,或许是他有最终一定要去往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应该不像她的目的地那么虚幻)。
也是,怎么会有真正迷茫着的鸟呢。就连她自己,也在这段时间中做出最后的努力啊。
“大金。”这么想着,她几乎快落下泪来。
“嗯。”
大金是一只很沉默的鸟,事实上他也不喜欢身边很吵闹。
曾经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生物,那些都太吵闹了,所以他才来到世界的沉默的东南角。
但是在这棵树上,他愿意听小银说话。
倒不是说小银说的就多有哲理,或者小银于他就有多重要、多不可替代。
只是大金明白,等到哪一天小银连表达欲都没了,她也就彻底消失了。
小银突然喜欢上了下面一根树枝的一只鸟,也许他是棕色的,也可能是黑的——毕竟她只敢逮着从树下飞上来的那段时间匆匆偷看一眼——可能她对他的爱慕也是这么来的。
那只棕色的鸟似乎叫“辰逸”,她曾听见有人这么叫过他。
单薄的羽毛怎么藏得住雌鸟纠结的心思,在某一个早晨,大金问她:“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们底下好像刚搬来一只鸟。”她目光飘忽着,“你,知道吗?”
“人家都在那一年多了,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大金叹了口气。
“啊,这样啊,”她一愣,暗叹自己怎么之前没发现过,“那······”
“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大金头次抢了她的话。
小银又是一愣,忙道:“说什么呢,我只是想交个朋友。”
“我不算朋友?”
“这······您是高冷的男神,我可望不可及啊。”她开了个玩笑,“不过其实可能他也蛮高冷的吧。”小银想起之前自己去搭话,那个叫辰逸的鸟只是简短地回答了几句便低头摆弄别的了。
“那你去找找试试?或者我来帮个忙。”大金拍拍翅膀像是要飞下去找他。
“别,你来更不合适吧。”小银忙拦住他,“算了,就这样吧。”
“‘爱称’是什么呢?”太阳又升起来,小银落到枝头上。
“怎么会想问这个?”大金向来先问源头。
“昨天晚上看书,书里面提到了——别误会,我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就是好奇,除了‘宝贝’‘甜心’以及一些叠词之外,‘爱称’还有什么形式呢?以及,为什么会要有‘爱称’?”
“为了表达爱。”大金顿了顿,“其他的爱称?我想想。其实‘鸟’也可以是。”
“谁叫别人鸟来表达爱啊?菜鸟?傻鸟?”小银笑道。
“······”回答她的又是大金的沉默。
大金虽然看起来是只好不解风情的鸟,事实上,他写过很多东西,那种细腻的温柔的诗歌。例如:
“广袤的存在着的孤独
如星辰之于宇宙,无法言说
但那又怎样?
你是我的一切
你如宇宙
存乎于
我的内心
你是纯净的迷宫
你是神奇的镜子
你是冷漠的星辰
你是不可及的月亮。”
一般而言,他会把这样的诗放在标有“发病”的文件袋里。
小银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在等一个人,就好像那些小说里讲的,前世现世什么的故事。
她总会在月亮升到半空时惊醒,痴呆地看着地看着月光下的银白色的羽毛,掩面而泣:“我在等的人,什么时候才来,我要撑不住了。一个人面对世界真的太难了,但是我真的真的没有松懈,我一直在努力,也没忘记成为一个温柔清醒的人。我不害怕孤独啊,很多事我都自己扛过来了,可是一想到路的尽头没有人在等我我就难过得想哭。我没有勇气战胜这一切,因为我身后没有人。”
她总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天降大雪,不然怎么会那么冷。但不能放弃,要走啊走啊,一直走,只为遇见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
“果然一切都是一厢情愿吗。”——她在枝头上第一次遇见大金时,如此喃喃自语。
又是一夜。
小银梦见了小金,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举世无双的自己。
花海里她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自称“小银”了,原来不只是为了想象中天国的颜色是银色,更是为了区分曾经和现在——羽毛变色的她,其实变的不只是羽毛。
“你再陪我一会吧,别走的那么快啊,等等我吧,再留久一些吧,让我再看看你的眼你的羽让我仔细记住你吧,这样你走后我还能想起你。等等我吧,我也在奋力地追赶你啊,你回头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醒来,又是泪流满面。
小银今天罕见地没来,大金看了看树枝上她本该在的位置,又探头看了眼下面那根树枝,发现那只棕色的雄鸟也不在。
他对此并无评价,一如既往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你好?请问这里有鸟吗?我可以站在这里吗?”快到晌午时,来了一只陌生的鸟,礼貌地问他。
大金粗略打量着对方。目光交织的一瞬间,他在那只鸟眼睛里看见了熟悉的东西——对于他粉色羽毛的怪异。或许是太久没接触别的鸟,又与小银呆惯了,一下子他竟然抵触起对方这种敌视——哪怕自己本应早就习惯的,这种带着一丝潜意识嘲笑和讥讽的惊异。
“有鸟了。只是今天没来。”他突然注意到他通体棕灰色,下意识隐瞒了描述小银的“她”这个字眼。
“好吧,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方振翅飞到了另一边。
太阳快落山时小银总算回来了,她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大金下意识看下一层的树枝上:那只棕鸟还没回来。
小银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到自己的地盘上。
“没事吧。”犹豫再三,大金问道。
小银没有答话。
“他欺负你了?”
还是沉默。
“有话快说。”
傍晚的风吹得叶子沙沙作响。
大金见她是不想讲的意思,便不再问,自顾自看起夕阳余晖。
“很久以前,”太阳快落到地平线以下、大金几乎没有耐心等下去时,小银开了口,她的嗓子听起来哑得很,像是在自言自语,“至少比起我们的寿命,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有一只鸟。”
“他身体经过了改造,于是,寿命变成了原来的好几倍。”
“但是他不幸福。他逃去很远很远的天边,用这延长了的寿命逛遍了整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天生的悲观情绪作祟,他依然不开心。后来他跑到一个顶偏僻的地方,遇见了一只陌生的、奇怪的、自来熟的鸟。事实上是,她看见了他的本质,她想要救他——或者说,她的潜意识叫她自己救他。”
“只是······本质怎么挽得回呢。那只悲观的小鸟拒绝了对方的拯救,如愿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大金猛地看向小银,这才发现她背光的后背上沾满红色,铁锈味被风吹得逐渐变淡。
“他不叫辰逸。我们听错了,他叫成一。这是他自己起的名字。”
“据说在某些鸟的语言里,‘一’就是虚无的意思。”
曾经大金给小银讲过一个短故事,据说改编自一段神话。其中有句她记得特别清楚:“谁知道上帝的真名,谁就能获得巨大的魔力。”
后来她翻遍了所有书籍、问了所有人,仍没有找到传说中上帝的名字。于是她回去问大金。
大金看起来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现在告诉你,我知道上帝的真名,上帝的真名就是‘我’,小名‘生活’。”
小银无言以对。
深夜。
夜晚是个做梦的好时候。大金记得有人说:“所有白天想见的人都会在半夜入梦。”
或许因为是早上没见到小银,也可能是为着她背后的血迹,今夜他梦见了小银——她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请别把自己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又一声不吭地消失。”她的羽毛触及他身上,温柔美好。
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刻缺堤,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慰藉。
哪怕他知道这是假的。
“什么是世界?”成一的事情发生后,大金本以为小银会消沉两天。结果第二天她和没事人一样,精神十足地“发了病”。
“你看见的就是世界。”
“照你这么说,我存在着的也是世界?”小银“啾”地叫了一声,“你也太唯心了吧?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大概。”大金道。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什么才是世界。
“那我来说!”小银伸长翅膀转了个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们俩在一起就是世界全部!”
“······大概。”
“又敷衍我!”
一缕晨光透过树叶照在了树枝上。大金突然发现这棵大树又长了不少,而他一时又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
偶尔大金会想,当小银还是小金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一只鸟呢?
根据她与他的相处来看,他觉得,也许当时的小金比现在更活泼更开朗,带着蓬勃的朝气与对世界的好奇。或许她广交人脉(这一点从来拜访的她的故友数量可以看出),或许是强到无人能敌(游历途中他似乎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总之,应该正如那时的羽毛颜色——金光璀璨,前途无量。
倒不是说现在的小银没有对世界的好奇,但他总以为那是一个绝望者对世界最后的留恋。
至于小银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大金并不想去问,怕触到她的伤心处而赶走了她。以及,可能还带有点,同为绝望者的私心吧。
“要一起去银河那边看看嘛?”天上的云变成了团状,太阳把其中几朵照得透亮,小银的想象力又被激发出来了。
“怎么去那?”
小银眼珠一转:“飞过去!”
大金叹了口气:“如何飞呢?你要知道······”
“你别管怎么过去,我就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小银的金眸亮闪闪的,“来嘛来嘛。”
“如果真有这个机会的话,我就算不同意,你怕不也会把我打晕了带过去。”
“哎呀,别那么说。我们是好朋友,当然要一起去啦。”
“······怎么不带你那些老朋友?他们说不定很乐意。”
“因为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哇。”小银一脸理所当然。
“真拿你没办法。”大金摇了摇头,“那么请问我最好的伙伴——小银小朋友——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我想想,”她笑,“那就今晚吧。”
现在,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有些年头了(相对鸟的寿命而言,已经算是过了一半时间),然而小银至今记得很清楚。这个故事,开始于在小银还是小金的时候。
那时的小金身体不太好,按照惯例,所有鸟在成年后就要周游世界,但是小金没法飞向很远的很远的地方。她只能整日待在树上,读书,唱歌,偶尔盯着天空发呆。有时她的朋友们出去又回来,给她带来外面的见闻和礼物。
有一天,她突然迷上了写诗。小金写诗是不喜欢写在纸上的,她觉得那样太容易消散了——试想从古至今曾有那么多诗人,最后留下的诗篇却是寥寥无几。所以,她会把诗写在树叶上。虽然终点都是消失,但是树叶能载着她的诗、代她飞向远方。
小金读过一本书,名字大抵叫《群星牢笼》,书里男三和女三的爱情冒险故事让她头一次产生了想要出去的欲望。之前虽说看到伙伴们一个个出去会有寂寞感,但是有书和音乐陪伴,她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鸟。
就像有个诗人说的:“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于是她开始了幻想。曾经只是叙事写景的小诗,如今叶子上载满了她对自由飞翔的渴望:
“这个世界在凡愚眼中大抵是太多彩的
在我眼中,是黑白汹涌和你金色的笑容
那震撼言语太难形容
像时光都凝滞在了怀中
似一场短暂的永恒
你眨了眨眼
我捱过三万余年”
——署名,金色牢笼。
后来这片黄底叶子飞到了最南的海边,被一只粉色的鸟儿捡起。自由之声唤醒了粉色鸟儿旅途上的希望,促使其循着逆风的方向飞翔。
月亮又一日地升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梦、什么样的现实,才能同时容纳这四只鸟的存在?
金色的雄鸟、银色的雌鸟、黑色的雄鸟和粉色的雌鸟在陌生的世界中面面相觑,他们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在长久的对视中,似乎灵魂都产生了共鸣。
“你、你们好,我叫······小粉。”粉色的雌鸟率先开了口。
黑色的雄鸟看起来不可一世,默默隐藏了眼底最初的讶异:“黑。”
“如果你们叫我小银,我会很高兴的。”银色的雌鸟张张翅膀。
金色的雄鸟看了眼黑,不自觉地向他那里靠了靠:“大金。或者也可以叫我······纳思。”
“各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吗?”黑点点头,自动占据了四只鸟中的谈话主导权。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后,他做出思考的模样:“那么,在各位来之前,都做了什么呢?”而答案又是出奇一致的“忘记了”。
“那个,各位,”小粉不等黑发话,道,“我们的周围,好像都是镜子。”
众鸟皆是一惊,才发现余光中过于刺眼的墙壁,是由镜子做的,而且正好是一鸟对应一面。
“打碎我吧。”
似乎有什么声音从镜子里传来,蛊惑着他们。
这声音蛊惑力是如此之强,就连最警惕的黑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动了起来,啄破了身后那一面镜子,——“哗啦”四声响起,空间被扭曲了。
——似乎没有空间能容纳如此沉重的灵魂,于是四只变成了两只。
也许是原来的那个地方,也可能是他们又往下坠到了另一个房间,总之,两只鸟,面对着彼此,各自背后有一面镜子。
一只是粉色的雌鸟,也就是小粉;另一只是金色的雄鸟,大金。
“额······”小粉向前一步。
“别过来。”大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也别回头。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想过来。”小粉笑了笑,“我猜,这里是梦。”
“是谁的梦?”
“我不认识。”她抬头,看见连绵的一片黑暗,“我是指,这个梦境的主人。”
“那么我因何存在?”
“也许是他在想你?”
“照你这么说,万一是想你?”
“那我们两鸟就只能存在一个了——”小粉与大金同时开口,“因此,是他在想我们两个。”
大约是双重声音力道太大,镜子自动地破裂了。
又是坠落。
这次变成了小银和大金。
就像现实一样,他们并排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不过可能就是现实。
“大金······?”小银回想起刚才的经历,一金一银两个身影交织重叠着。
“我还好。”大金脑中亦是如此,黑色粉色交织,两种声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现在是现实吗?还是梦境?”小银等了一会,环视四周没看见熟悉的镜子,只有月亮高挂在半空,便迟疑道。
“如果是梦,我们俩还能这么流畅的对话?”
“诶,那万一是联机做梦呢?”小银仍有闲心开玩笑。
大金低头啄自己的羽毛:“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现实。所以,刚才其实是我们两个在想他们两个。”
“对了······”大金忽地抬头,“刚才虚拟世界——姑且叫这名字——里的金银,都是你吧。”
“你不也这样?”
“······你受苦了。”
“何来此言呢?”小银面带微笑地看着大金。
“你的灵魂,明明是那么脆弱——柔软的一个孩子,却要整天想什么生与死,输和赢,还得应付别人的恶意。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面对别的鸟的时候,你是巴不得逃离的吧。”
小银罕见地沉默,复笑道:“你不也一样。”
“从今以后,不会了。我们逃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一辈子都不要见其他鸟。”大金犹豫着开口,“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好啊。”小银毫不犹豫地答,“那么我们走吧——就像你答应我的,先去银河那边!”
大金和小银发誓只是想在出发前拥抱一下彼此,就如之前各自无数次梦到的一样。
可触碰到的不是温柔的羽毛,而是冰冷的镜子——镜子,又是镜子,反射起月光,脆弱得刚触及就碎裂了。大金和小银的世界被割裂了,数片碎片洒落半空,每一个里都倒映着一个弯弯的月亮。
然而镜子里的月亮如何碰得到天空中的月亮?
也永远不存在这样的现实,能同时容纳他们的存在与相爱。
“为什么······我只是······”他们异口同声,“只是,只是想拥抱另一个我而已······”
“啊······对啊,我居然忘了。”二鸟又是苦笑。
“她怎么会愿意展现自己的痛苦呢?”
“他又怎么会炽烈地表达感情呢?”
“所以,这里还是梦境。”
大金和小银,本质上是如此相似。
一个是流浪在雌鸟中的雄鸟的灵,一个是迷失在雄鸟中的雌鸟的魂。
他能读懂她的痛苦,她也能看见他的迷茫——他们都讨厌与别的鸟的无效交往,他们都在无数次的磨损之后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有时候看见的共情的太多,他们的感情、感觉交织在一起,几乎分不出你我。
但他们的灵魂与生命永远不会纠缠。
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存在这样的相互对称的灵魂;“不对称”又“规范”的美,才是被接受的模样。
——“存在非必然。”那位据说叫“我”的神明讥讽地看着这一切,“只是我先前大意了而已。这不会是恩惠。”
“我只能去另一个世界了吗?你会孤独吗?你会来吗?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没有应答。
“那我就独自动身前往银河喽?”小银还是笑着。
你陷落泥潭 你光芒万丈
你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 你得到了一声声的赞扬
你困于深渊 你高高在上
别人说 你是怪物
他们称 你是神祇
但你把耳朵捂上
你告诉自己
我是神明 我是怪胎
我迟早有一日会取得胜利 在这场与生活的搏斗中
我迟早有一日会跌入凡尘 在这场与自己的博弈中
我能直冲九天 我定轰然倒下
枯萎吧 枯萎吧 长青的树
熄灭吧 熄灭吧 短命的烛火
在他人的评价声中
你看着自己满身伤痕 告诉自己
我不过是
凡夫俗子
如果世界上真存在造物的神,那么以祂的视角来看大金和小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