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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伤心小箭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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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入冬日了,天空经常是阴霾的,难得见到大晴天。但这几日的天气却出奇得好,白亮亮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实在是办喜事的好日子。
我一大早就起来伺候燕无期更衣梳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受伤的事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所以不能让别人近他的身,大小事情只能我来。
大红的喜服上了身,如墨的长发还披在身后,这一红一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于无声处摄人心魄。我勉强敛了心神,自玉匣中取了参片给他含在口中,这是燕玄特意嘱咐的,说是能补血养气,昨儿个含了一夜,现在看来好像真遮掩了几分病容,只是那脸色是不能和以往比的。拿坠了瑞兽的流苏红绸束了发,那镂空的赤金麒麟垂在他肩头,动作间洒出暗沉的光,斑斑驳驳,煞是好看。
燕无期揽镜自顾,貌似不太满意。他沉吟了一会儿,把胭脂盒子塞到我手里,指着唇说:
“没血色。”
我傻傻地瞪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淡一点。”
燕无期垂了眸子不再看我,我仔细瞧了瞧,他脸上并无一分不自在。也罢,他这样要求我就这样做,总比现在苍白着一张脸好。
拿簪子挑了点儿胭脂,在手背上细细匀开,又用指尖轻轻点在他唇上,许是伤了元气,那唇居然有几分冷。手背上还剩了点胭脂,我想了想,就薄薄地铺在了他脸颊上。从梳妆匣里翻出了一柄不知什么材质的软毛小刷,在他脸上微微地扫了几下,把那些胭脂刷开。完工后,我拿了镜子给他看,他只淡淡瞥了一眼,说:
“多谢。”
外面传来隐约的唢呐声,燕玄在门口请了安,说是迎亲的队伍要出发了,让燕无期去散喜钱。
我把燕无期扶到门口,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得他唇红齿白,端的是眉目如画!他抬头看了看天,微眯了眼,转头对我说:
“你先梳妆,本王一会儿就回来。”
我目送他远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丈夫要另娶,我帮着打点,也算是贤妇了。
“夫人,咱们也准备准备吧。”
芍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身后还站着秋月和奶娘,一个个面色严肃到有几分哀戚,就连缩在奶娘怀里的翔儿也一声不吭,只拿着一对黑眼珠望着我。瞧这阵仗,她们是要表示站在我这边、给我打气吗?这样想着,我不由就笑了出来:
“都进来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用不着这样。”
芍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恨恨地道:
“等哪天被新人骑到了头上,就知道是不是大事了!”
她嘴上不饶人,手下却无比轻柔,秋月在一旁默默地递着发饰,奶娘别转了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快正午时,林管事一趟趟来报,说是迎亲队伍已经动身回府了,一时又说已经绕了城、马上就到前街。燕无期稳坐不动,直到那唢呐声一阵阵大起来,林管事气喘吁吁地说快到大门口了,他才整整衣服站起身,我急忙扶住他,想想觉得不妥,又赶紧撒手。他不动声色地携了我的手,看似随意,却将身体的部分重量移到了我手上,我全力撑着随他往外走。
到了门口,花轿已经等在那里了,喜娘笑呵呵地来道贺,从我手里接过红包时却明显一愣。踢轿门时,燕无期还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只好一路相随,跨火盆、进大门、入喜堂,我始终在燕无期的身边,他一手拉着鲜红的同心结,一手拉着我,甚至在他拜堂时,我都寸步不离。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我也穿了一身的红,再加块喜帕,几乎也是新嫁娘了。周围的宾客和看热闹的人一片私语,甚至连震天响的唢呐也盖不过。怨不得他们,实在是情况太诡异:新妇进门,旧妇全程相伴,这举动,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有些老一辈的人看不下去,连连说“成何体统”,我这么个平常人都听到了,以燕无期的耳力自然也不会错过。但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受影响,我也乐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管它体统不体统,我只是个身不由己的人。
随着司事的一声令下,苏孜然被送入了洞房,我也松了口气,最尴尬难堪的时刻总算过去了,我那笑到发僵的脸几乎要跨下来。
喜宴即将开始,宾客们都入了席,一道道冷菜热菜摆上桌,不知谁喊了一句什么,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地往厅里看,我也不由地转头,这一看之下,我也愣了。只见苏孜然穿着喜服,戴着凤冠,巧笑嫣然、满脸娇羞地一步步走到燕无期身边。偌大的庭院鸦雀无声,只有苏孜然的声音甜甜的、细细的、一点一点钻到人心里去:
“相公。”
她柔柔地行了个礼,又转个头对着我低低地叫了声姐姐。
燕无期搀她起身,淡淡地笑,问:
“怎么出来了?”
“我看姐姐一直陪在相公身边,想着王府的规矩大概是不同民间的。我怕毁了王府的名声,所以也出来了,若是孜然做的不对,还请相公和姐姐多多原谅。”
苏孜然的声音怯怯的,带着点不明所以的惶惑和委屈,她微微地蹙了眉,那模样真是惹人怜爱。我却在她的声音里回了神,甚至不由自主地抽了口冷气。这个女人不简单,区区几句话,她既撇清了自己的吃醋和愤怒,又点出了我的不懂规矩,还旁敲侧击地提醒燕无期不要因为我毁了王府的名声,更不用说她这一番话会为她赢来怎样的赞誉了!我心想,这一遭怕是彻彻底底地得罪她了,偏偏还有把柄捏在她手上,以后的日子不知怎样难过呢!
燕无期像是完全没听懂她的话似的,他说:
“你是新人,劳累了这么半天,先回后院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晚上……”
话没说完,燕无期自己先笑了,片刻后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晚上,洞房花烛时,本王再和你好好说说话。”
苏孜然羞得满脸通红,周围的人回过味来,一些年轻人也跟着起哄。
苏孜然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去了,进厅的时候,她还回头张望,我眯着眼,看到她满脸的笑容,美则美也,但我总是感觉有那么几分刺目。
喜宴如常,燕无期敬了几桌酒,燕玄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便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席,大家虽不尽兴,但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
我搀着他一路来到后院,见没人了,才停下歇息,他靠在我身上,气息有些不稳,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道:
“咱们去看看新夫人可好?”
我心里万分不愿,嘴上也只能说好。怪道他要离席,原来是想新娘子了,燕玄的耳语也多半跟这件事有关,要不怎么笑得那么暧昧!
推开了门,苏孜然正端坐在床边,红盖头也重新盖在了头上。燕无期揭了盖头,笑道:
“都拿下来了,怎么又盖回去?”
苏孜然起身行礼,又对我说:“姐姐辛苦了。”
我笑着点头,不搭话。燕无期说:
“去院子里坐坐,本王喝了点儿酒,这屋里闷得慌。”
他一左一右拉了我和苏孜然的手往外走。不知怎么,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姐姐!”
苏孜然扶住了我,站好后,我正想道谢,忽觉右胸一凉,我低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衣服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正纳闷的时候,只觉右边胸口一阵阵地疼上来,身子也越来越沉,沉到我的双脚无法支撑,腿一软,就倒了下去。燕无期一把拽住我,我心说糟糕,这下你的伤口又要裂开了,想抱怨几句,却张不了口。我觉得无法呼吸,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燕无期好像在跟我说话,可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