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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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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级台阶终于走到底,站在业镜台下,子玉却猛然惊觉:
地藏王,冥府统帅,大彻大悟之人,不是应该毫无杂念吗?
我为什么克制不了我的思念?这一切关于若兮的记忆,分明就是生前我的记忆!
师父说过,地藏王归位时,我的魂魄可能会消散,既然魂魄消散,那这些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子玉不解的自言自语。
“时间。”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似在梦中听过,突然间萦绕在耳边。
“时间?”子玉暗忖,随后一惊,“你是何人?”
抬眼竟见一魂灵立于面前。
那魂灵悠然自得,仙风道骨,站在子玉面前。
与之对视,目之所及,犹见星辰苍穹,浩瀚宇宙。
“我便是你。”那魂灵的嗓音缓缓出口。
“你便是我?”子玉不解。“那我又是谁?”
“你依旧是你。”
“难道,我在同我自己讲话?”
“正是。”
“我这是在做梦吗,冥界亦有梦境?”
“非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但我不完全是你。”
“你到底是何人,因何来此,又为何事。”
“我自有永有,你的困惑将我召唤出来,特来为你解惑。”
子玉凝视着魂灵的双眼,甚是耀眼,无法直视,“即为了解惑,我便直说,我已应劫而魂归地府,却不忘阳间之事,为何?”
“还是时间。”
“什么意思?”
“你的时间未到。”
“可按谶语所示,我的时间到了,并且也确实回到了这里。”
“可为何一切都不像想象中那样呢?”那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子玉,也不急迫,从容而淡然。
子玉暗暗思忖这含义,“是呀,我本属于这里,为什么没有归属感呢?还有,我的灵魂既然已经消散,这业镜中生前的影像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象?”
眼前的魂灵泯然一笑,“子玉,你的时间未到。你我同为地藏王,只因我们共用相同的身体,我们有相似相容的灵魂气息,但你又不完全是地藏王,因为你有你独特的气息。我们相生相伴,原是因为前世我历劫投胎之时,与你携手种下了因果,所以也需要携手了结。如今劫数已结,你我合力种下的因果已了。这一次,你若沉迷于幻象,便昭示着我亦时辰未到,而今时今日,你我已然出现分歧,时辰终于到了。”
子玉似是了然,“原来是这样……那如今我该做何选择?”
“你心中可有执念。”
“唯一人尔!”
魂灵泯然一笑,“既如此,相信你已经做出选择……”
眼前魂灵渐渐如云雾般消散,耳边渐渐出现鸟鸣,子玉睁开双眼,自己打坐一般盘腿坐在诛杀朱厌的树林中。
揉了揉双眼,四处打量了一番,背后有一座空坟,坟墓被人挖开,一口薄棺翻倒在一旁。
棺椁内空空如也,而身后居然是自己的墓碑,子玉嗤笑一声,“命途真是多灾多难,我的坟头让人家刨了,谁这么缺德……”
伸了个懒腰,再次闭上眼睛,呼吸着清晨甘甜的雾气,似乎,自己未曾离开过这里。
忽然间,胸前灵玉一丝微凉,“阿柔?”子玉颇为惊喜。
“子玉,好久不见。”阿柔闪身飞出灵玉。
“可我当日明明见你被朱厌撕碎。”
“是,那日我确实死了,魂归地府,还照了业镜。”
阿柔和蔼的看着子玉,随后回忆着业镜中的景象:
“前世我因失去独生女儿,抑郁不可终日,散心之时不慎坠落山崖,落水而亡,魂归地府。
只因生前心爱的女儿未能与我承欢膝下,三魂一魄不肯往生,飘荡在冥府,执念如斯,不肯投胎,一心只想再见女儿一面。”
一日,地藏王现身地府,见到阿柔的孤魂,十分奇异,于是与那秦广王攀谈,“这一魂灵的气息为何不同?”
秦广王摇摇头,无奈解释,“不知为何,她入轮回道,有一人魄始终不散。”
地藏王见阿柔愁容满面,心生怜悯,“又为何不肯转生?”
“她生前生性善良,本该尽早投胎。只是她生前有一遗憾,曾育有一女,可是女儿才满五岁,那孩子与她缘分便尽了,外出游玩之时不慎跌落水中,溺毙而亡。”秦广王回禀。
“那孩儿今在何处?”
“判官查过典籍,早已轮回几世了。”
“可曾对她讲明?”
“劝说多次,但是她执念如此。孩子投胎了,她便要等到孩子再历一世,哪怕只在冥府见上一面也好。”
说着说着,秦广王又长叹一口气,“可是,那孩儿轮回转世,饮了孟婆汤,早就不记得前因后果,哪里肯认她这个前世娘亲。更何况,生而为人,不同的父母生出不同的样貌,她哪里还寻得见自己的孩儿。”
“这女子三魂一魄日日游荡在这冥府之内,阴风洗涤,独留的那一人魄恐生变数,她既有执念,我便再还她两人魄,重返人间。”
“帝君,这……恐怕不妥。”
“常人身死魄散,而这女子归了地府,居然还存留有一人魄,之中自有定数。还她两魄,重返人间,不至于叫三魂受这阴风洗涤,如有未尽之因果,必有解方。”
秦广王耐着性子继续劝解,“帝君,还她两魄,恐乱了这冥府的秩序。”
“那便问她,虽可重返阳间,但须日日经历一遍身死之时的痛苦,直至遇到可解她执念之人方可免于刑罚,她可愿意?如执意前往,则无需多言,送她回去便是。”
“是。”秦广王颔首领命。
“后来,我的三魂三魄日日飘荡于人间,在我投河的地方日日受刑,直到遇见了阳世的你。”
“我便是可以解你执念之人……”
子玉暗暗思忖这其中的含义,随即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询问,“我的前世,便是你那夭亡的女儿?”
陈依柔注视着子玉点点头,“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之间的定数是什么了。我与今世的你投于同一条河流,我又每日都需受刑回到那河水中,你我母女连心,我才能将你救起。我身上执念如此的母性,可养育你成人,不离不弃。我曾在地府飘荡,可引你沟通阴阳,又可将你平安带回。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了却了你的因果,而我的因果,也解了……只是我不愿离你而去,便求了崔判官,抹了我的因果,我又回来了。”
“可,转世投胎,不好吗……”
子玉看向阿柔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歉意。
“转世投胎固然美好,但是忘掉了一切重新出发,我便不能再见到你幸福美满。对于我来说,能一直守在你身边,亲眼见证你的喜悦,才是最美好的!”
子玉笑着点头,心中无比安适。
随后又聚气冥思入定,便察觉到六魂离了三魂,地藏王的三魂已经离体。
现在拥有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三魂七魄。
一个完完整整的子玉回来了。
慢慢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神清气爽,不再感觉体内寒气逼人,手脚脸颊暖呼呼的,拍了怕身上的尘土,子玉朝着山下跑去。
又是月圆夜,刚刚过了农历新年,传统佳节的氛围还没有完全散去。
路上的行人急着归家,傍晚时分,街上行人稀疏,看来都回家团圆去了。
“若兮姐!不着急,等你收拾好我们再回去。”小徐站在药房大堂冲着后院喊。
听到药铺里传来小徐的声音,子玉眼中写满了落寞,低声询问,“阿柔,地府与阳间的时间并不相同,如今,这阳间是什么时候了?”
“民/国二十一年。”
“民/国二十一年,距离我离开若兮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是啊……”阿柔点头承认。
两年了,若兮如今已经长成与子玉离开之时一样的年岁。
物是人非,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
长了两岁,若兮的容貌改变了吗?会变的更成熟了吗?
她的心呢,还会像之前一样坚定不移的选择自己吗……
正在子玉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之时,小徐察觉到门口有人,转过头去想要闭门谢客,眼睛却突然闪起了亮光,“子玉姐!”
子玉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对着小徐点点头,眼中却满是哀伤,“小徐果然在这里,如今我回来,是否就打破了这份宁静?”
“若兮姐!你快出来!看谁来了!”小徐兴奋地冲着后院高喊。
“是谁……”若兮愣在当场,随后扶着门板的手开始颤抖,眼眶慢慢红透。
终于亲眼见到无数次美梦之中才能见到的场景,今日终于实现,却不敢确认。
“子玉……”若兮低声呢喃,这个名字曾经有多少次即将脱口而出,可最终却闷在口中,酿成无尽的失望。
如今,却不敢轻易叫出口,多么害怕一出口,便又是一场梦。
话从口出,美梦,也就醒了。
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欢喜。
子玉见到若兮的一瞬间,怔在当场。
想不到,新年伊始,若兮竟没有着新衣,而是穿着子玉留下的旧衣衫。
可是如今再相见,千言万语汇在心中,却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子玉姐,你重要的事情办完啦?”
小徐看了看若兮,又回头看了看子玉,“啊对了,我娘滚了元宵,子玉姐,刚好你也回来了,你收拾一下,跟着若兮姐去我家吃吧,我就先回去了。”
“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若兮仰面将眼中的泪水强行控制住,随后走到了大堂,与子玉擦身而过,“走吧。”
“嗯嗯。”小徐先走出了大堂。
“若兮……”子玉小声叫住了若兮,她多想冲上去紧紧抱住若兮,将所有的思念,一股脑的告诉她。
可是确突然近乡情怯,若是她已经与小徐在一起了,自己突然出现,是否又打破了这番宁静。
“有什么吃完饭再说吧。”
若兮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漠,却在子玉的心凉透之前偏了头,“还愣着干什么,同我一起去。”
徐家面馆早早打了烊,徐母做了一桌子菜,虽然荤菜不多,但是却十分丰盛。
若兮进了徐家之后就在后厨帮忙,从始至终都没出来,子玉的心在慢慢变凉,冷却。
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如何体面的道别。
终于最后一道菜上桌,小徐热情地将子玉让到餐桌旁。
见他又给所有人到了一杯酒,举起来,“子玉姐,你事务太繁忙,细细算来你都两个新年没回来过了,今年的春节又已经过去了,我就不能给你拜年了。不过既然今天是月圆之夜,我祝你和若兮姐,百年好合。”说完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子玉摸不到头脑,“我们二人……”一脸茫然地望向一旁的若兮。
若兮始终面带和善微笑,客气地看着徐家人,却没有回头看子玉。
“害,小魏,你也不用担心,我们都知道了,小虞早就和我们说明你二人的关系了。”老徐端着酒杯,宽慰着子玉,随后又露出惋惜神色,“哎呀,你们两个女孩子这么好看,不嫁人可惜了。”
徐母偏头瞪了老徐一眼,又用胳膊肘使劲拐了老徐一下,马上转过头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子玉与若兮,“你们别听他瞎说!你们两个姑娘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平白无故到了别人家里看人眼色,多可惜!就现在这样,多好!”
看到子玉与若兮还有些尴尬,徐母又继续捧着笑脸说道:“以后你们两个姑娘家,如果需要干什么重体力活,就去隔壁找我家小徐。你们就把他当亲弟弟,随便使唤不碍事。”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兮端起手中的酒杯,见到子玉还在那里愣神,终于偏头看向子玉。
子玉收到若兮的眼神,马上端起酒杯,二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徐母看着子玉与若兮将杯中酒饮尽,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见她将餐桌正中央的砂锅盖子掀开,里面是一锅鲜亮美味的鸡汤,抬起头看向子玉,“子玉啊,这是若兮今日煮的鸡汤,看来是专门为你做的,我们也算是借你的光,你快自己盛一碗,你得先喝,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动筷子。”
子玉眼中满是惊喜,满是受宠若惊,独自盛了一碗,用汤勺捧起,又落入口中。
鸡肉独特得鲜香,带着些许红枣枸杞的甜美,又带着若兮万分的爱意,全部融入到这一口鸡汤之中。
“怎么样?”一桌人看着子玉。
子玉终于将一碗鸡汤一饮而尽,郑重地回答,“做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个师父也没白当。”徐母弯弯的眉眼,热情地招待着大家,“动筷子吧!”
徐母不但饭菜做得可口,还专门亲手滚了元宵,给大家都盛上一碗。
热乎乎地元宵顺着喉咙暖到肺腑,也暖进了心里。
最美的景色也不过如此:你我都走了很远的路,我们翻山越岭,我们跋山涉水,我们经山历海,我们百劫千难,在我每一次的人生里,都曾奢望见到你,奢望凝你眼眸,奢望把你相拥,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