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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2025谢九楼生贺番外 ...

  •   很小的时候,谢九楼随父亲去过一次饕餮谷。

      那时谷主正过四十大寿,广发请帖邀各路英雄赏脸齐聚,恰逢白断雨刚收楚空遥为徒不久,老头子正愁找不到机会带这个宝贝徒儿到处溜达溜达给楚空遥开开脸,免得小屁孩儿整日苦大仇深记恨大渝皇宫那些人——比起排面,他白断雨可是比区区一个大渝皇宫吃得开不少的嘛!

      当他白断雨的徒弟,可比当皇子有面儿得多。

      因此即便在娑婆立过“三不医”的规矩,白断雨也还是破天荒地去了贩卖蝣人的饕餮谷。打接到请帖起,就去谢府要了一匹最好的锦缎,又去找了一等的绣娘,还去谢九楼父亲那儿打劫了一堆奇珍异宝漂亮石头,琢磨着怎么给楚空遥打扮漂亮点亮相。

      白断雨既然要去,谢府自然也要给面子,顺便给楚空遥撑场子,于是也接了饕餮谷的请帖,说必定会去赴宴。

      凑巧的是,这一年,一直在红州深居简出的阮家,也应邀去了饕餮谷。

      这一下可把言谷主给乐坏了:饕餮谷这地方,原本仅是一处圈养和贩卖蝣人的所在,百年前老谷主凭此积累了不少财富,钱够了,人就想要权。

      那几年朝廷国库吃紧,天灾不断,老谷主大把大把的金银送往那个天子城,解了大祈燃眉之急,也得了个一城之主当当。可饕餮谷比起别的州来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多年来存在得仿佛朝廷半路认的义子,总是不受待见。

      这如今阮氏、谢府、白断雨,平日个顶个不给人面子的主齐刷刷赏了他饕餮谷的光,传出去也够谷里扬眉吐气一阵子。

      于是谷主愈发重视和慎待此次寿宴。

      天子千里迢迢打发人送了贺礼以代龙颜,九五真身未至,那席上便是阮、谢两家最为上上宾,而谢府又尤其礼待白断雨,此人地位便更高一重。

      谷主提前一个月便在谷中奔走布置,甚至在听闻此次三家各自都要带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时,他也为此专门做了安排。

      饕餮谷中不缺机敏聪慧的小蝣人。

      就是随便拎几个出来在后院摆成一排,也够几个小世子解解闷。

      九十四在谷主寿宴的前一晚,还在笼子里教百十八怎么讨钱。

      “他们那些人就爱看个笑脸。”七岁的九十四用蝣语对五岁的百十八说,“等那几个公子到了咱们面前,咱们就这样。”

      九十四在笼子里跪得端端正正,双手抱拳,做出一个摇晃拳头的姿势,一边做,一边一脸认真地教百十八:“不要叫世子,要叫他们小老爷——这些人都爱听别人管自己叫老爷。”

      百十八屈起一条腿,抱着膝盖,仰头眼巴巴看着对面笼子里的九十四一步一步教他如何讨人欢心。

      其实这些东西九十四以前也教过,百十八早就烂熟于心。

      九十四说这样做不是真的要敬重那些人,但是他们需要从那些人手里讨钱,所以演一演也没什么关系。

      可百十八不想做。

      他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就想一口上去咬断他们的脖子,遑论像杂耍的猴子似的对那些人毕恭毕敬摇尾乞怜。

      百十八每次都装作记不住九十四的话。

      如若有人走到笼子面前对着他们挑挑选选或是赏玩观看,百十八就会对着他们龇牙咧嘴,怒目而视。那些人往往会先被他的神情吓一大跳,随后面带厌恶地走开。

      百十八从来没讨到过钱。

      九十四总是能讨到许多钱。

      虽然那些钱大部分都进了驯监的口袋,可九十四会拿剩下的一点钱拜托驯监买一点最便宜的饴糖,分给百十八吃。

      百十八吃得心安理得。

      他在九十四面前是最无礼的弟弟,有九十四的地方就有他的靠山。

      反正九十四会解决一切的。

      这里的小蝣人都这么觉得。

      好像只要他们活着,九十四每天就会很高兴。

      这次百十八也准备浑水摸鱼。

      他黑漆漆的眼睛在夜空下装模做样地认真听着九十四的教导,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那些小公子们来到笼子面前是他要怎么把人吓跑。

      谁知这三个小公子个个都是不好惹的料。

      谷主的寿宴正逢金秋,这季节倘或是在南边,那还能见得到桂子银杏,但是在饕餮谷,只有巨大的早晚温差和时不时无可避免被大风刮起来的风沙。

      小蝣人们的笼子被拉出来时刚好是正午,饕餮谷毒辣的太阳晒得铁笼的每一寸都无比滚烫。

      九十四时刻注意着前方宴客堂里的动静,准备等小公子们吃毕了饭,就尽快搞些动静吸引他们过来。

      百十八则在九十四后头无声地活动牙关,准备待会儿谁先伸手过来就先赏谁一口。

      第一个从大堂走出来的是一位浑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公子。

      九十四眸光一动,细细打量那位公子身上的装饰,又在心里掂量掂量,粗略估计从那人脖子又或是手指——最不济从衣带的坠子上随便讨要一块石头都够他们所有人上供给驯监以后再饱餐一顿。

      岂知他还没来得及搞点动静出来,对方便回过头远远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九十四下意识抱起拳头想要摇晃两下做出一个讨钱的姿势,那公子望见他时却是神色一滞,似乎因他这个动作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往事,随即眉头一皱,转身便走。

      九十四第一个算盘落了空。

      百十八在他后头捂着嘴偷笑。

      九十四无奈扭过头去,百十八又是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偏一偏脑袋睁圆了眼睛看他,甚至学着他的样子跪起来冲他摇摇拳头,活像个小狗。

      他对着百十八生不出气,只能用蝣语笑道:“太阳把你晒成小人干。”

      百十八做出一副突然被晒死的模样,两眼发直,往后一倒,后脑勺却不慎撞到栏杆,九十四见了忙探出手去,奈何隔着笼子,摸不着百十八,只能呼道:“小心!”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哂笑。

      九十四转头,看见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公子,瞧模样比他大上好几岁。

      他自己在蝣人堆里已经算是比较出挑的个子,可这个公子脸瞧着是寻常小孩儿的脸——只是肤色略深些,像是从一出生就被拿去晒了个九九八十一天,又赶紧抱去固色,以保证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深度的肤色似的,但这人个子却已同寻常的十六七岁少年一般高了。

      接着,他听见这个贵公子懒洋洋地说:“蠢东西。”

      九十四的眼神骤然冷了。

      七岁的九十四还没学会太多骂人的话,他缓缓从百十八那一面转过身,直视这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压低了眉毛盯着对方,用蝣语说道:“马粪蛋。”

      贵公子挑眉,似乎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什么?”

      九十四不开口了。

      对方越是想听,他就越不说话。

      很快,黑衣公子明白了他的挑衅,目光慢慢从他脸上转移到他的衣服,盯着那件衣服上的数字似笑非笑地喃喃道:“九……十四。”

      阮玉山“哈”地笑了一声。

      这世上名字里带“九”的人都那么使人生厌。

      比方那个正朝这边走来的谢九楼。

      阮玉山原本还想再逗逗这个讨厌又较真的小蝣人,但碍于自己实在不想跟谢九楼共处一地,最后轻慢地撩了九十四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经过谢九楼身边时他又蓦地将人逮住。

      阮玉山五指抓着谢九楼的胳膊,维持着这个擦肩而过的姿势,在谢九楼耳边道:“那边那个百十八……很有意思。”

      他不是瞎子,方才看得很清楚,表面同他剑拔弩张的蝣人叫九十四,后头真正面露凶光朝他龇牙的人叫百十八。

      那个叫百十八的小蝣人杀气重得像饿了一个月的野兽,谁要是敢靠近,势必会被他一口咬住不松口。

      阮玉山很乐意让谢九楼吃吃苦头。

      谢九楼听了他的话,先是朝蝣人打堆的笼子里扫了一圈,随后出于礼节推下阮玉山的手:“多谢。但我并无赏玩之意。”

      阮玉山一声嗤笑,背着手走开。

      不知是不是谢九楼的错觉,他听见阮玉山走过时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装什么。”

      谢九楼莫名其妙。

      不过阮玉山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对他莫名其妙的,此人从来到这儿见他第一面起,就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很强的敌意。

      谢九楼虽不知个中缘由,但他自认从没做过对不起阮玉山的事,所以对待这份敌意,他也摆出个泰然处之的姿态,并不为此惶恐。

      他火急火燎跑来此处,只因方才宴会上谷主特地哄小孩儿似的对他讲,说大堂后方的院子有好几个特意挑选的小蝣人,专门来陪小世子玩的。

      谢九楼便当真以为这些所谓的小蝣人正在后院里等着自己来搭伙作伴。

      谁曾想到了此处,才看见蝣人个个都戴着镣铐锁在笼子里。

      他心里一沉,只想回去冲谷主问问清楚,既是彼此陪伴着玩,那怎么只有他一人是自由的?

      谢九楼没由来地感到愤怒,既然说是一起玩,那干脆他也进笼子去给谷主看看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却又知道这是旁人的宴会,父亲教导他规行矩步,绝不可在别人的地盘自作主张。

      只是目光却仍因阮玉山的话而追随百十八那串字去了。

      很快,他在若干个铁笼子里找到了那个编号百十八的蝣人,像个豆芽菜一样,又瘦又小,是所有蝣人中最单薄的一个。

      谢九楼径直朝百十八走去,走得越近,对方隐藏在茂密的长发下的面容就越清晰。

      他的心随着百十八定格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扑通扑通地跳,总觉得笼子里那张脸无比熟悉。

      最后他不知不觉地蹲到百十八的笼子面前,恍惚间才发觉这个小蝣人正瞪着自己。

      正午暴烈的阳光晒得人头脑发昏,双目模糊。

      谢九楼看见百十八的黑铁笼子每一个栏杆都被烧得发红。

      他仰头瞅了瞅天边那个偌大的圆日,想伸手替笼子里的小蝣人遮遮太阳。

      百十八望着面前这只修长白净的手,做好了准备,只要对方伸进来,他一定会把这只手咬下两个指头给自己加餐。

      谁知谢九楼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百十八愣了愣,忽见对方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百十八:?

      他两个充满杀气的眼睛蓦地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因为困惑,睁圆了眼眶直愣愣看向头顶的谢九楼,两个黑得发亮的眼珠子也随着谢九楼的动作转来转去。

      随后他看见谢九楼脱下外衫,把衣裳罩在他头顶的笼杆上。

      百十八的笼子一下子阴凉了。

      他低头看看变阴的地面,又看看站在他跟前的谢九楼,眼神懵懵懂懂,一下竟不知自己还要不要继续龇牙。

      接着谢九楼蹲下身,笑吟吟问道:“还热不热?”

      百十八听不懂。

      他满脸茫然,越过谢九楼的肩膀看向更前方的九十四。

      九十四扒着笼子,对他欲言又止。

      百十八再次低下头,闷声琢磨琢磨,磨磨蹭蹭地抬起头来,迟疑地双手抱拳,对着谢九楼作了个求一求的动作。

      谢九楼这下也不懂了。

      不过他脑瓜子转得快,只愣怔了一瞬,便笑道:“你等着!”

      言毕便一溜烟跑向宴客堂,很快又回来。

      这次回来谢九楼提了一大兜子玩意儿,一打开香气扑鼻,原来是去把自己饭桌上的吃食点心全倒进去了。

      他挨个挨个给笼子里的蝣人们均匀分发了吃食,最后双手提着百十八的那一份,穿过栏杆把食物塞进百十八怀里。

      百十八一把扑住他的手。

      谢九楼猝不及防。

      下一刻,他的手里被塞进一个小小的金圆币。

      这是九十四教百十八的,要找驯监买吃的,就得给钱。

      久而久之,在百十八那里,得到吃的,就要出钱。

      谢九楼摊开手心,望着那一枚边缘发光的金圆币眨了眨眼,心想阮玉山这次说得真不赖,这个叫百十八的小蝣人,确实很有意思。

      他左右看看,发现周边的小蝣人们都在认真吃着他分发的食物,无暇顾及这边。

      于是他悄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从里头拿出最后一块杏脯:“这是我府里阿嬷自己晒的,你尝尝。”

      谢九楼从小深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同样的东西,若人人都没有便罢了,人人都有呢,是最好不过,可一旦一群人中只有一个人得到,那其他人便要不高兴了。

      他自然是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些小蝣人不高兴而受什么伤害,可是百十八却要留在这里,承担他一时决策的后果,这是划不来的。

      因此堂堂无镛城小世子,施舍一块果脯,也颇有几分偷偷摸摸的意思。

      百十八接过果脯,先咬下一小口,在嘴里嚼了嚼,然后静止了一下。

      随即双眼噔地一亮。

      谢九楼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可是却见百十八把剩下的果脯藏进了衣服里。

      蝣人的衣服并不干净,他们整日在灰尘中摸爬滚打,一身从小穿到大的兽皮早已被滚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谢九楼一看果脯要被藏到那件衣服里,顿时一急,把果脯从百十八手里拿走,再拿出阿嬷亲手为他缝的食袋,仔仔细细装好,递给百十八:“用这个装。”

      百十八听不懂,却看明白了这是何意。

      他接过食袋,脏兮兮的手在离很近的距离隔空摸了摸,又放到自己鼻尖下嗅嗅。

      嗅完袋子,百十八又凑过去嗅谢九楼。

      谢九楼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只是把手伸过去,尽管让他嗅。

      百十八记住了谢九楼的气味。

      不多时谢府的近侍找来,说老爷叫九哥儿回去。

      谢九楼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往蝣人笼子里看。

      百十八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目送他离开。

      谢九楼一走,百十八就把果脯掏出来递给九十四。

      九十四小小地撕咬一口,尝了尝味儿,又递给旁边的另一个小蝣人。

      其实谁都看见了谢九楼的这块果脯,他们总是默不作声,等贵人离开后再平等地分食到手的一切。

      这一日在宴客堂的喧哗和后院的寂静中过去。

      快要离开饕餮谷时谢九楼心事重重。

      父亲看出他神色不对,给了他一次机会:“有什么话,离开前告诉我。”

      谢九楼问:“孩儿能否买下那些小蝣人?”

      “哦?”谢父对此并不惊讶,他的儿子面对世间许多事情,总是会产生过多的悲悯,“那你说说,准备买他们回去,做什么?”

      谢九楼在金黄的落霞中陷入沉默。

      父亲教导他做人可以适当地仁慈,但不能因为仁慈给自己和别人造成巨大的损失。

      饕餮谷的蝣人并不便宜,如果买回去只是放生,那无镛城便会白白折损一大笔金子。

      而这笔金子除了送到饕餮谷的口袋,对蝣人这个种族而言,意义不大。

      他只是放生了几个无法自理的同岁小孩儿,没有安置他们的去处。这样的蝣人,即便得到自由,很快也会被再次捕捉起来。

      可若是带回府中,难道要所有人像对自己一样好吃好喝供着他们?

      那若是带回去做家仆呢?

      谢九楼觉得自己是把他们从阶下囚变作了奴隶,这处境没有好到哪里去。

      八岁的谢九楼心里生出一种浓浓的悲凉和无能为力的感觉。

      在他迟疑的时间里,父亲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追上去,试探问:“那……我买一个呢?”

      “决策之人说出口的话怎可朝令夕改?”父亲斜眼睨他,“你心境不稳,自己也没做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准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小九,你错过给我回答的时间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犹豫和迟疑付出代价。

      谢九楼知道,他救不出那个小蝣人了。

      天边飞过一行野鹜,谢九楼跟随父亲上了回程的马车。

      临行前他朝这座平原上的巨大峡谷看了一眼,好像已经思念了那个小蝣人很多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2025谢九楼生贺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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