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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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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李老二睡了一夜,清晨睁眼,有人披着黑袍子站在床边。
袍子很大,这人将帽子盖住头,李老二即便仰视也瞧不见他在阴影下的脸,只知他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美人灯。
“该走了。”这人说。
李老二便起来,浑浑噩噩同他走出门去。
未近卯时,天沉沉暗着,李老二这一觉睡了像没睡,两眼发直地踩着黑袍子脚后跟就过了冥桥。
再回来时黑袍子后边又跟着一个人,这回不是李老二。
“提灯。”
鹤顶红起了,半卧在桥下的那条船上,他的手上缠着条亮黑缎帕,船里种满了芍药。
“今日又送谁出去?”鹤顶红问。
提灯在桥上停脚,略侧身,说:“李老二。”
鹤顶红点点头,其实不甚在意。提灯每天经过这座桥的时候他都会问上一句,聊解无趣。
他往提灯身后一瞥,疑惑道:“这个接回来的人,你以前是不是送出去过?”
提灯说:“你记错了。”
鹤顶红偏头:“我绝不会记错。”
他看见提灯宽大帽檐下露出的那点嘴角无声一扬,随即转身离开。
黑袍子和身后的人慢慢消失在冥桥尽头,今日鹤顶红与提灯的交谈以此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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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红烛暖帐,人卧椒房。
(……)
提灯左手常年缠绕着一根漆黑软皮,薄如肌肤,勾勒出他左掌修长的指骨。从指尖到手腕上方,那根软皮带子缠成一个紧贴的手套,一直缠到提灯的小臂,多少年来从未被取下。若非它是黑色,简直与人皮无异。
而提灯右手,有一条横跨整个手背的长疤,狰狞可怖。谢九楼常说,这右掌才该是用黑带子裹起来的地方。
现在那条长疤因为提灯过度地用力攥住被褥,在手背凸起的软骨上更加突兀。
“这就受不了了?”谢九楼的目光落在提灯右手泛白的指节处,啄了一口提灯被皮革缠绕的左手,“这么多年,竟没半点长进。”
言毕右手忽地发力,提灯仰头呛喊出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下来。
(……)
再瞧,对方眼中氤氲水汽慢慢凝结,自眼角滚落到发际。
谢九楼替他擦了泪,呵着气问:“就舒坦成这样?”
提灯指尖动了动,张合几下唇瓣,却没出声。
谢九楼偏头,一口咬住提灯耳廓,问:“都说椒房意喻多子,三百年下来,该承多少雨露你尽承了,怎么还没给我怀个半儿一女的?”
提灯呼吸一滞,紧了紧眼角。
“生不了。”他缓过气,侧眼睨着谢九楼,“你就是把我灌破了,也没地方怀。”
谢九楼眼神一恨,抽出手,捏住提灯下颌:“正好。不给我怀,也别给其他人怀。”
他最后瞥了一眼提灯脖子上的挂坠,骤然放手。
提灯被甩得别开头,再转过去,谢九楼已经下床去了。
提灯遂撑着胳膊坐起来,顺便将早前被胡乱脱得半挂在臂弯的里衣拉上去,又只拉了一边,剩另一边身子光着,春光半掩,也懒得管了,抓着衣领朝冲出去的谢九楼哑声问:“去哪?”
谢九楼不应声,没多久抱着小盆温水进来,盆边搭着两张干净的锦帕。
锦帕放水里洇湿,他再拧干,一声不吭坐过去,仔仔细细给提灯后头擦干净。
擦完了又出去换水,这次更滚烫些,正好是平日对方洗脚能放进去的程度。
谢九楼蹲在床边,袖子卷到小臂,衣襟微敞,领口开到锁骨下方,松松垮垮,和眉上的碎发一样,跟着动作摆晃。
他低头给提灯洗着脚,沉声说:“因着刺青,这两日别洗澡。知道你爱洁,我给你擦身就是。”
提灯双手撑在床沿,视线定格在这个人的侧脸,看着看着,就看入了神。
洗脚的人察觉不对劲,侧首一望,见提灯神色,心下又冷了七八分。
他握住提灯脚腕,直视对方惊醒的眼睛,问:“你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我,在看你的阿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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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初遇提灯,是差不多三百年前的事。
彼时正是日落黄昏,他坐在第九阎罗大殿上,先是看见那盏八角琉璃美人宫灯,再把目光挪到殿中逆光跪得笔直的人头顶,问:“来无界处做什么?”
提灯安分垂首道:“找人。”
“可找到了?”
“没有。”
谢九楼皱眉:“抬起头来。”
提灯便抬头看他。
娑婆众生知何幸。
谢九楼第一眼望见提灯时如是想。
他面上不动,又问:“来无界处,当知无界处的规矩了?”
提灯说:“娑婆万里,进一去一,舍界而出,永不再入。”
阴司无界处,收留所有在外娑婆世生灵,一入其间,娑婆诸事便留身后万里,再不能理会干预。
能进一次,也能出一次。若要离去,便永无二次踏入的机会。
谢九楼说:“名字?”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谢九楼重复着,瞥了一眼对方始终抱在怀里的那盏美人灯,起身离去。
俄顷,他的衣摆逶迤扫过提灯身旁。
“那就叫提灯吧。”
提灯拜首:“叩谢,九殿赐名。”